第 6 章
關妙儀自己的心事已經十足煩惱,她又不愛熱鬧,自然不願去看什麼胡市鬧事。按照她本來的計劃,在這裡隨便逛一逛便回去。
原讓堅持要關家和原家的長輩在場才能退婚,原讓客氣問她想要退婚的緣故……關妙儀無法將真正的原因說出口,她唯一想到的法子,不過是在自己父親來涼州之前,利用女兒家的嬌弱姿態博得原讓同情,讓原讓站在她這一邊。
比起這個,鬧事哪裡值得看?
萱萱央求她:「堂姐,我都被原霽那個大壞蛋推倒了,我只是想看有人揍他一頓,給我出出氣。又花不了什麼時間,姐姐陪我吧?」
原霽留在原地、用來照顧關氏姐妹的衛士束翼重重地咳嗽一聲:我還在場呢,當著我的面說七郎的壞話,不好吧?
關幼萱妙盈盈的黑眼眸向他乜去,揶揄:「束翼大哥,你是不是得風寒了?我帶葯了,回去送給大哥。」
束翼被小女郎看得臉紅,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不用。」
--
在一胡商攤位前,四五個戴著氈帽、穿著胡服與中原服飾混雜衣袍的男人,或高或矮,正用生疏的大魏官話,請那攤販主將馬匹賣給自己。
攤主也不是大魏人,是從河西之外遷來涼州的羌人。他的官話倒比對方流利多了:「不賣不賣!老子已經跟別人約好了賣馬,這馬不賣給你們!」
對方中一人硬聲:「我們出十倍價!」
攤主吹鬍子:「早說了不賣。」
對方有人冷冷道:「老頭子不要不識抬舉,看上你的馬,是你的福氣。我們和你耗了一個時辰,難道是吃素的?」
攤主呵呵冷笑:「老子怕你們?」
他抽出馬鞭,虎目瞪起,架勢擺得十足。但是他的拙劣架勢只讓對面幾人嘲笑,他們幾人包圍攤主,身上殺伐之氣一放,見攤主目色閃爍,一人便抓住馬鞭,將攤主箍住。
這幾個人道:「買你的馬而已,賣吧。」
胡市中有人紛紛指點,攤主面子掛不住,更是不肯賣。那幾人也被勾起了火,和這攤主動起手來。周圍人見他們動手,便不少人停下手中活計來觀望。一時間,眾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
幾個異族彪形大漢卻巋然不懼,將周圍看不過去的義士幾招逼退。他們正要再逼迫時,一人後背被人從后戳了戳。
少年郎慵懶的聲音從後傳來:「喲,強買強賣這活兒,稀奇呀。你們哪裡人?漠狄人嗎?最近不打仗了,偷偷跑來涼州耍大家玩哦?」
被他戳脊骨的大漢沉臉回頭,一拳向後揮出,等著聽慘叫聲。鐵拳卻沒有完全揮出,力道不到一半,就被人扣住了。他驚訝看去,見是一個黑衣少年攤掌接拳。
少年露齒而笑,道:「禮尚往來。」
壯漢怔愣時,少年勇猛非凡,一腳當胸踹出,讓這人連連後退了三步,被自己的同伴接住。幾個異族人驚疑不定地看去,那少年郎已經被胡市中的人擁住了。
百姓們歡呼——
「七郎來了!
「敢在涼州鬧事,也不看看涼州是誰家地盤!」
原霽揚下巴,眸子靜黑幽邃,將幾個人從頭到腳打量。幾人面色微變,他們交換個眼色后,一言不發,齊齊出招,向原霽殺來。而原霽不過大喝一聲:「讓出道兒來——」
百姓們給他們空出地方,不遠不近,關幼萱和關妙儀裊裊走來,看到了四五個人包圍住原霽。關幼萱為其緊張,關妙儀卻只是瞥了一眼:「有什麼意思。」
關妙儀目光移開,隨意掃過人群,她的目光忽然凝住一個方向——
人群中叫嚷著給原七郎喝彩的百姓中,並不全是大魏人,還有許多胡商、異族人、馬賊。這些人衣著各自奇怪,其中有一人戴著蓑笠,抱臂沉靜觀望。
此人身量高瘦,雖著累贅衣袍,氣質卻和周圍人全然不同。風沙吹起蓑笠四周的黑紗,黑紗飛揚,他露出光潔的下巴。
關妙儀心口瞬間揪起。
她忍不住向那裡多走了一步,一個名字被她含在舌尖,她顫抖著,想喊不敢喊,隻眼睛盯得顫抖。那人察覺到她,黑紗下,他轉過了臉。
原霽和異族人的打鬥驚起喧囂喝彩,戴著蓑笠的男人隔著人海,沉默地和關妙儀對望。
關妙儀鬆開了妹妹的手,向人群快速走去。那人回過頭,轉身淹入人海更深處。關妙儀著急,她腳步加快,跌跌撞撞地去追他,抓著陌生人,一個個地試圖努力辨認。那個名字被她壓在喉嚨中,吊著她的命一般顫巍巍的,很不好受——
薛師望!
別走!
--
關幼萱沒有注意到姐姐的異常,因關妙儀追人十分含蓄。只有束翼注意到,束翼卻只是不解地看了半天,見關妙儀怔愣地站在人群中,周身泛著凄然的氣息。
束翼心想:……這是犯了什麼病?
插曲之外,關幼萱眸子亮晶晶,和百姓們站在一起。她偏頭,觀望原霽和那幾個大漢對打。分明對方比他年長,比他身材魁梧,但是原小霸王卻一點沒露頹勢。他招式威猛,拳拳到肉,動作又快又狠,還同時眼觀八方,一個人也不放過。
眾人歡呼:「好!小霸王打得再狠些!給他們吃些教訓!」
聽到周圍人誇讚不絕,關幼萱看得目中光閃,嘴角浮起笑來。哪個女郎不喜歡看英俊又威武的少年郎呢?
與有榮焉般,她快活之時,心裡小小地原諒原霽先前推她的事。
……她的未婚夫,和夢中一模一樣呀。
原霽在場中高聲:「都看什麼熱鬧?還不叫戍衛來!」
打鬥中的幾個漢子聽到原霽要叫戍衛,他們神色一變,動作也開始迅疾起來,只求逃脫。打贏很難,逃跑卻還是有法子。原霽這邊果然開始應付不上,一人推倒一輛牛車橫在過道上,擋住原霽的路。
不多時,他們互相照應,一人逃脫后,就相助更多的同伴逃跑。
原霽橫眉:「一個都別想走!」
可他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圍觀百姓們見原小霸王辛苦一路,還讓那五個漢子全都跳上牆、飛檐走壁地跑了,頓時遺憾——
「散了散了,小霸王今天小氣了。」
關幼萱錯愕之際,見周圍觀看的人這麼便走了。束翼見小女郎茫然,這般漂亮的小女郎,沒有男人忍心看她目中生黯。束翼便主動替自家七郎說話:「小娘子,我們七郎才沒那麼笨。
「七郎是故意放跑他們,好讓戍衛去追。因為這幾人武力有隱藏,七郎看出自己不能把他們全都留下,才給他們指了一條逃跑的路。涼州是我們的地盤,戍衛都是原家選出來的……他們想逃,才逃不掉。」
關幼萱偏臉看束翼語氣自信地侃侃而談。
束翼也不過十七歲,是和原霽一樣的少年郎,說起原霽時,他神采飛揚,滿是對原霽的欣賞。
關幼萱彎眸:「我知道呀。」
束翼一呆:「啊?」
關幼萱招手讓他附耳,與他小聲:「你家七郎嘴巴那麼壞,對我都那麼壞,他怎麼可能放跑人呢?」
耳畔小娘子氣息柔軟清甜,束翼耳邊痒痒的,半張臉一下子紅了,腦子亂鬨哄的。而幾步外,原霽意氣風發,盯著那幾人逃跑的路看了半晌,他心中有數后一回頭,便見束翼和關幼萱勾勾搭搭。
胸口生悶,原霽沉臉:「關幼萱!放開我的衛士!」
關幼萱被他吼得嚇一跳,側臉,對原霽眨眼一笑。她嬌聲:「你推我了呀,你忘了么?」
原霽兇悍氣勢一僵。
關幼萱見原霽不動了,她對他一聳鼻子,她想和姐姐說話時,一回頭見姐姐竟然不在身邊,而是在數丈外的巷口站著發獃。關幼萱向關妙儀跑去,一路上,她聽到周圍百姓們三三兩兩地說起原霽:
「小七郎今天沒去校場啊。
「小七郎打輸了,沒關係,等七郎再大幾歲,能上戰場就好了。
「小七郎旁邊的小女娃好看啊。」
關幼萱聽他們都在悄悄說原霽,也說她,他們的眼睛若有若無地觀察她。向姐姐跑過去的幾步路,關幼萱羞得面頰緋紅,心跳咚咚。她回頭,向身後傲然矗立、盯著她的原霽望一眼。
他逆著光立在烈日下,凌厲如劍,煊赫光華。而她心想:原霽在涼州這般有名么?
是否……整個涼州城的百姓,都認識原霽?
他們都盯著原霽,向著原霽,等著……原霽長大么?
等他長到多大呢?
是……像她夢中那樣,他強大得足以庇護一城,救護她全家,寧可自己身死,也要保她性命么?
--
暮色四合,一日又盡。
夜裡,混混沌沌間,原霽現實中的形象,和關幼萱夢中少年將軍的形象重疊。關幼萱被自己夢中重疊的影子驚醒,床幃飛揚,她捂著亂跳的心臟,坐起來發獃。
內舍過於安靜,她靜坐著,忽然聽到了寒夜中輕微的啜泣聲。
關幼萱側耳判斷後,輕聲:「姐姐?」
白線襪子踩在地磚上,繞過斑竹小屏風,關幼萱摸索著掀開另一道床帳。
床榻上的女郎長發被淚水浸濕,落在竹枕間。她蜷縮著身子,在夢中哭泣:「只見一面便好,只見一面……
「原讓,你為什麼不放過我……」
姐姐被夢魘吞沒,一直在蹙眉求饒,驚恐后縮。姐姐還病弱,時而在夢中咳嗽。
關幼萱俯眼,凝視著睡夢中姐姐蒼白憔悴的面容。良久,她心中生起了憐惜不忍。
她知道姐姐想退親,但她不知道姐姐怕成了這樣。
關幼萱模模糊糊地想到:
不如……自己幫堂姐一把?
她羞赧地想:反正自己要向原霽報恩呀。
反正夢裡原霽親口說,他是她未婚夫呀。
關家不可能讓兩個女郎都嫁給原家,只要自己嫁了原霽,姐姐就自由了。
※※※※※※※※※※※※※※※※※※※※
明天開始每天只更一章
Ps:三線并行的意思不是說三世啦,是三個視覺的意思。一個是現實視覺,一個是前世萱萱視覺,一個是前世原霽視覺。原霽視覺會不斷向萱萱視覺過渡靠攏,然後這兩條線會合成一條線,拼湊出前世的完整版。
所以相當於這本書會講兩個版本的兩人故事:一個是現實中的婚後戀;一個是前世的「倘若相逢即別離」,原霽和萱萱在前世始終沒有談戀愛,每一次見面,都是為了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