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遇墨伊
山幾重,水空濛,賭書潑茶雪初融。風乍起,雲方破,驚予曉蝶踏碎紅。
琴音悠長,空靈絕然。縱是紅牆綠瓦金頂琉璃也在那一刻顯得那麼的離世出塵。
文華殿內,每日到了此時,總是那般的清幽雅靜,伴隨著晨曦微露,琴音裊裊而上,穿過重重的宮鑾,引得萬千櫻花一齊盛放。
一襲白衣端坐於殿堂之上,每一指都撥響那與心齊率的弦音。殿堂內坐著七八個少年少女,全都專心致志地聆聽著堂上之人的彈奏,似正努力將那從未聽過的曲子記住。
一曲終了,白衣人緩緩抬頭,淡淡道:「誰能將它重彈一遍?」
堂下唏噓,縱是伯牙在世,恐怕也記不住這剛剛聽過一遍的曲子吧!
然而,一個少年驕傲地抬起了頭顱,冷聲道:「如果我可以將它一音不差地彈奏出來,先生可有獎勵?」
白衣人直視著那少年的眼,果然是帝王之裔,小小年紀眼神便如此凌厲!
淺淺一笑,白衣人手指又撥過了一弦,「如果小王爺能夠將它彈奏出來,那卑職今日便自作主張放小王爺一天假,小王爺可以一整日都不必來文華殿習課。可是,因為另外的人沒有將它彈出來,所以他們得被罰彈奏《扼腕》五十遍。不過······如果小王爺不能夠將它彈出來,說明是這首曲子太難,而非在座的各位不勤於練習。這樣的話,大家也就沒有必要被懲罰。」
他要他做出選擇。
然而,隨著堂下毫不猶豫的琴音響起,堂下坐著的少年少女們哀嘆連連。
白衣人淡然地看著那彈奏的少年。雖然氣勢略有不同,可是他果然一音不差地將剛剛白衣人彈奏的那首曲子給重彈了一遍。曲畢,那少年挑釁般地盯視著白衣人,道:「先生說話算數?」
「當然。」
一撩衣衫,少年輕蔑地一笑跨步走出了文華殿。
文華殿內,剩下的少年少女們卻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等著先生訓話,因為他們都沒有將那首曲子給彈奏出來。
白衣人看著那意氣風發的少年走出殿後,唇角勾起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問道:「堂下如若有人能夠將剛剛那首曲子的意境說出來,也可免於懲罰。」
「春水初生乳燕飛,黃蜂小尾撲花歸。窗含遠色通書幌,魚擁香鉤近石磯。」一個穿著粉色衣衫的少女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白衣人,臉頰上有著淡淡的紅暈,「剛剛那首曲子,奏的應該就是初春之景吧。冬雪初融,暖意漸濃,初春之花含苞欲放,一派生機盎然之景象。」
點了點頭,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不錯,正是此景。除去盧筱柔外,其餘人等今日奏《扼腕》五十遍,不過······」白衣人頓了頓,接著道:「我不會看著你們,你們自己數五十遍。」
初春的空氣中夾雜著點點泥土的清香,還有一絲沒有褪盡的寒意。
微風拂來,衣袂翻飛。白色的緞帶將髮絲束於腦後,而幾縷不羈的柔絲飄逸額前,隨著微風拂過面頰。
從文華殿到宮門,本應從西邊的長廊出去,然而小太監卻跑過來告訴說那長廊正在修整,問說是否可以改走南邊御庭從未明湖畔繞道出宮。
本以為這皇宮大內的御庭應該也是奇花異草遍開,楠木梓樟參天的景象,然而,一襲白衣站在未明湖畔,被眼前的景象所迷。
整個御庭內櫻花盛開,白色和粉色交織。未明湖上倒影著落英繽紛,綠草粉花交相呼應。春風拂過,櫻花花瓣隨風而舞,天地凄迷,萬物皆成了陪襯,唯獨那櫻花粉飾了一切,美化了所有。
站在未明湖畔,一條長長的湖上走廊穿過明鏡般的湖泊,彎彎曲曲延伸向了御庭。而那御庭,本不過是這寬大的人工湖半包圍著的一處絕幽之地,而今,粉色渲染一切,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白衣飄然穿過那長廊,踏入粉色的天地。櫻花雨一陣陣地落下,肩頭,手心,落滿一身的粉色花瓣。
唯美之境,也不過如此了吧。
然而,如同夢境一般,就在那棵正對著的櫻花樹下,一尾白色的古琴靜靜地躺著。
那是一尾整玉雕琢的古琴,在這初春透出絲絲冰涼孤寂的氣息。櫻花雨落了那古琴一身,遲疑片刻,終還是忍不住上前將那些櫻花花瓣拂開,修長的手猶豫著撥響了一弦。
琴音淙淙,流水般叮咚之聲從那尾白玉古琴上流出,絲絲縷縷扣入心扉。
雖然心有疑惑,可是那白衣人卻也忍不住坐了下來,雙手撫上那白玉古琴,纖長的手指一弦一弦撩撥過去,一首《青絲翦》緩緩逸出。
陽光透過櫻花叢隙一縷一縷地透射了進來,將白衣人雪白的膚色映照得更加明亮。
曲子還未完結,可白衣人的手指卻突然停頓了下來,眼中閃現了一絲驚異。可是片刻之後,白衣人唇角卻勾起一抹久違的微笑,雙手拂動,另一曲《流水》淌出。櫻花落了一地,一片粉色蒼茫之中,唯獨他一人白衣白琴,唇角含著微笑奏響著這一曲《流水》。
聰明如她,應是已經料到了吧。不過,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些什麼事情能夠讓她那萬年不變的淡然神色稍顯驚慌和失措呢?
《流水》曲終,白衣人起身站到了那白玉琴旁,抬頭,向著櫻花樹上嗔然一笑,「該你了。」
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一身黑色衣服從頭套到腳的人從櫻花樹上跳了下來,眼角洋溢著笑意,坐於白玉琴前拂手便是一曲《高山》。
「為什麼不問我為何在此?」沙啞的嗓音一如既往,墨伊拿起了落在白玉琴上的一枚櫻花花瓣,小心地握在手裡。
白衣人淺淺一笑,道:「那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何在此?」
略一怔愣,墨伊笑道:「那好,我問你,你為什麼會在商南國的皇宮裡?」
「因為有人告訴我,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白衣人望著那凄茫的一片粉色,臉上卻是釋然與平靜,隨後又淡淡笑問:「現在該我問你了,你為什麼也會出現在商南國的皇宮裡?」
墨伊的手指錚然撥響一個音,笑道:「如你所說,大隱隱於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