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灰色的市,橘色的燈
被人惦記在心上的林子萱並不知道自己落入了算計之中,此時她正在閉關,意圖突破至通明。
以道藏中境衝刺通明,她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東籬拔刀術的傳人楊落羽,西詔萬法府尋得竊天技機緣的小師弟南柯夢,此時也都在以道藏中境苦修,想一舉跨過道藏,晉入通明的至高境界。
現源頭已滅,積累了千年的能量遁入天下,他們這批天賦卓越的青年強者,各種都在爭奪機緣氣運。聖司臨終曾言,即使源頭破碎將能量還於天地,氣運仍是有數,得此氣運能達通明境的強者至多只有六人,像夏東來、江玉離、左明王、張龍虎之流過於老成,朝氣不足,道藏巔峰已是極限,與通明天生無緣,並不成威脅。
真正能有機會晉入通明的只有林子萱、楊落羽、商澤憶、南柯夢、藥王江、衣輕裘、王昭漠、三葉、帝辛、林隨風等幾個後起的俊傑,人人都有機會,只是六人之數已是天地能量的極限,便需爭先恐後,各自尋找機緣。
現這幾人中以南柯夢最有可能,商澤憶最無可能,前者在九年前就已然找到了機緣,閉關九年誰也不知道到了何種地步,而後者本已入通明,但為斷源頭掉了境界,再想重拾起來就比任何人都要困難。
而她林子萱,聖司說她有一劫未渡,就永遠不可能晉入通明。
這一劫,林子萱知道是情劫,應在商澤憶身上。但她不想應,於是林子萱的閉關毫無成效,境界始終停留在道藏中境。
她靜靜地從閉關中出來,看著自己的手掌,那裡有一條線曲曲折折在中途斷開,至后就再沒有了故事,她知道那條線是她的感情線,預示著她的感情。
是害怕受傷嗎?又或者是要受過傷,才能有資格找到步往通明的機緣。林子萱握起手掌,將斷了的感情線收在掌心,她想,也許是時候應該去趟商國,再見見商澤憶了。
「阿嚏。」
遠在金樓的商澤憶似是有所感應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嘟囔道:「是誰在罵我。」
此時藥王江正陪他在臨金街中瞎逛。
商帝雖然強制要求商澤憶留在金樓,卻沒有限制他的自由,所以今天陽光正好的時候,商澤憶能拉著藥王江出來逛街。
作為金樓最繁華的一條街,臨金街寸土寸金,包容四海,天下最好的商號在這裡都有門店,他在這裡亦有見到馬家的商號。因為好所以貴,臨金街賣的東西價格不菲,即使是如此,來往的人群仍是絡繹不絕,因為只要在這片大陸上有的貨物,都能在這裡找到最好的。
臨街街很長,街上還是本國人比較多,兩人沒有偽裝下就在街上走著,商澤憶的身份又特別顯眼,故而這一路走來受了不少冷眼,也遇上並驅逐了不少意圖刺殺商澤憶的所謂忠臣義士,藥王江只默默陪在商澤憶身邊。
他知道這幾日商澤憶的境界又有所下降,雖然還在歸虛中境,卻已有不穩的跡象,隨時有可能跌回至於歸虛初境。
商澤憶境界越低他越擔心,即使商帝親口要求商澤憶留下,但金樓並不算安全,商澤晉在一側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下手。還有夏東來,他的兩個徒弟一死一傷都與商澤憶有關,讓他丟了臉面,他是一定會對商澤憶動手找回臉面。
只不過夏東來是會明著來,商澤晉則大概率使些暗中的手段,相比起來還是後者更為麻煩。
藥王江時時防備著,臉色嚴峻,商澤憶倒是無所謂的樣子,他轉頭捏著藥王江的臉蛋,嬉皮笑臉地說:「幹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走著,等下帶你去一處有趣的地方。」
藥王江是沒心思去什麼好玩的地方,他現在只為商澤憶擔憂,畢竟商澤憶如何境界一落千丈,如木桶時刻都在漏水,總有一天會滴水不剩,那時隨便來個煉神的刺客就能輕而易舉殺他。
而他本想靠醫術救治商澤憶,卻也僅僅只能治好商澤憶的身體與心晶鎖上,對神魂受創卻無能為力。
商澤憶現在的狀態像壞了幾塊板子的木桶,神、心、魂三者如同木桶的三塊板子都有受損,若只醫好了其中之二,還留著一處短處,便是醫好兩者也無濟於事。
「當年源頭一役,你身心魂同時受創才會使你境界大跌,現在你的身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受創的心晶憑藉藥王府的醫術亦是能治,只是你的神魂,你可有什麼辦法?」藥王江問道。
強敵環伺,藥王江又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在商澤憶身邊,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現在能想到保護商澤憶最好的辦法,就是幫商澤憶恢復境界。
只要他恢復了境界,他就仍是無敵的白鹿城主,不說商澤晉的二代血騎,即使是江湖四府的府主齊聚,也不是他對手,天下就再無威脅。
「辦法也不是沒有,只是要看運氣。」商澤憶哪裡不知道神魂修復對他的重要性,所以才拉著藥王江出來逛街。
他要來找一件東西,能助他修復神魂,只是這件東西的主人已逝,又這麼多年過去,他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這件東西不在商品玲郎滿目的臨金街,在金樓某個謝絕普通人的灰色地帶。
臨金街很長,到處都是陽光,透露著富麗堂皇的意味。但世界總不能都是富麗堂皇的,也有陽光撒不到的地方。在臨金街的角落就有一處地方太陽照不到,生出一塊陰影,不知是因為旁邊樓太高還是街道構造如此,這裡常年是黑漆漆的一片。
商澤憶走到了黑暗的角落,然後就融到了黑暗裡。
藥王江也跟著進去。
黑暗裡有一個衚衕,要習慣了黑暗才能看到,衚衕很深並且很灰,是黑暗把陽光稀釋的樣子。衚衕外是晴空萬里,這裡卻始終是灰色的,灰色濃得散不開,似煙似霧卻也都不是,彷彿避世的怪人,躲在城市的陰影里。
大概要走上三百多步才能到頂,那裡有一道長滿苔蘚的木門,很破很舊,幾乎快要垮掉。門上有一個灰色的牌匾,髒兮兮的牌匾上寫著幾個字。
怪販灰市。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真假難辨,童叟可欺。
再下面題字,商韜。
商國的商。
看著這個名字,商澤憶思緒不斷。商韜是他的皇叔,兩人有親侄關係,而他是商韜的一縷殘魂寄生,雖然他成就了自己,而商韜早已經消逝,但他卻從不曾忘記曾經共用一體,溫和勇敢,始終在照顧自己的長輩。
商澤憶在門下駐留了片刻,他便搖了搖頭將思緒甩出腦外。他今日來怪販灰市是有正事的。
他繼續行走,跨過了快要腐朽的木頭,便到了怪販灰市。
這是商澤憶第一次來,但他並不陌生。
金樓是一座自由的商業發達的城市,有人說只要給出你付得起代價,就能在金樓能買到任何東西。這話不知道是誰說的,但他說的確實沒錯。金樓的買賣確實是萬能的,只要捨得付出代價,什麼都能買到。
因為金樓有有兩個做買賣的地方,一個是臨金街,另一個是怪販灰市。
所有光明的,富麗堂皇的,樂於被人所見的商品,都會被擺在臨金街朝著陽光的店鋪中,貴而有價值。
而金樓所有見不得人,陰暗的買賣,都藏在怪販灰市中,相比於富麗堂皇的臨金街,這裡危險而神秘。
商澤憶在灰色中行走,穿過一個又一個蓋著灰色的袍子,把自己掩埋在黑色中的人。這些灰色中的人枯坐在地上,也不呼喊招攬,只是無聲等待,彷彿失去了生命的屍體。
他們都不是商澤憶要找的人,也沒有他要的東西。
商澤憶繼續走著。
他穿過枯萎的花,破碎的鏡子,殘缺的馬車,終於到達了盡頭。
盡頭是一堵牆,牆上有塊牌匾,上面寫著字。
白匾黑字,像橫放的墓碑,卻字走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形成反差。
王家鋪子。
當年灰市之主王小明的居所。
牌匾下面是一道門,門半掩著,似乎在招呼人進去,像一家黑店,不壞好意。
灰色的黑店。
在等待商澤憶進去。
推開半掩的門,商澤憶與藥王江進了黑店。
這道門似乎很久沒被人推過,不是很靈活,伴隨著打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空蕩的怪飯灰市中來回傳盪。
遠處灰袍下的人聽見了聲音,微微有些騷動,過後又回復了冷清,只是用淡漠的眼睛看著盡頭的門,與門裡的灰色。
嚴謹來說,那不是純粹的灰色,中間有一抹淡淡的橘色,努力撐開灰色的迷霧,亦或者只是將灰色作為袍子包裹,跟灰市的所有人的一樣。
那是一盞橘色的殘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