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時間之外的往事（二）
秒針推進，落到與黑夜重合的縫隙里，隨著秒針抖動的聲音，牆上也隨之出現紛亂的光點。因為突然發燒而變得昏沉的腦袋再也無法操控笨重的身體，辛迪像是一隻暴怒的獅子，重重地拍打著早已乾涸的水壺，在不懈地的努力下，壺口很給面子地掉下來兩滴水。
心跳和秒針走動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持久迴響。
握在手中冰冷的瓷杯不小心滑落，喉嚨里也不小心擠出呼聲。辛迪無法忍耐家裡潮濕悶熱的空氣，時間是凌晨兩點，他抓起門口衣架上沒有體溫的大衣，顫顫巍巍地推開了門。街道上冰涼的風瞬間打散了他本就為數不多的睡意。儘管辛迪知道這樣對他來說沒有多大好處，但至少可以讓這具疲憊不堪的身體得到暫時的愉悅。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從眼角末梢瞄到屋內另一側亮起的零星的光華。
「辛迪？怎麼了？」
有人拿著油燈走了過來，和燈光一同湊過來的是一張五官精緻的臉，金黃色的頭髮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身上的飾物隨著他大幅度的擺動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辛迪不由地皺了皺眉。
「沒事，只是睡不著而已，有水……不，有酒嗎？」
「有。」那人轉過身去，走進一個房間，緊接著響起液體流入容器的聲音，他回來了，手裡捏著一個褐色的木質茶杯，「給。」
辛迪接過來，先是看了看杯中物的顏色，又擰著眉毛嗅了嗅氣味，手中猛然升騰起一陣火焰，將杯子和其中液體一同燒成了灰燼和蒸汽，然後，他不滿地說道：「蘋果汁？查理，你當我是小孩嗎？」
「你要是像小孩一樣容易照顧就好了，身體和精神狀態如此不穩定，卻擁有者前所未有的、足以輕而易舉毀滅城市的魔法力量。你以前的名聲多好，這幾年都快被你自己敗乾淨了。」
辛迪輕蔑地嘁了一聲，邁步向屋內走去，跌跌撞撞連路都不想看，一頭栽倒在餐桌邊的長椅上，他伸手扯斷勒著領口的扣子，頭失重了般搭在椅背上，手臂也是搖搖晃晃地垂在一邊。查理跟過來，瞥了他一眼，然後就走開了。
辛迪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有多麼糟糕，他在混沌中聽見各種各樣的材料在石臼中落下的聲音，抬起眼皮看著查理一步一步向他走來，又遞給他一個杯子。辛迪伸長了脖子才看清那裡面裝的是什麼，赭紅色的、散發著清涼氣息的液體。
「又是鎮定劑？」
「我又調整了配方，原先的鎮定劑對你的身體沒有幫助甚至可能有害，現在的除了緩解你的焦慮以外還有良好的鎮痛效果。你以為我這三年都在做什麼？」
「我想要的是酒，不是什麼散發著奇怪氣味的藥劑。」心中有無數煩悶迫使辛迪想打翻他手中的杯子，但查理的手就像是虛幻的影子一般，辛迪在眼前胡亂地揮動了幾下手臂，明明好像碰到了他，杯子卻絲毫沒有掉落的跡象。
「你現在的狀態可不能喝酒，把這個喝下去，我們就能正常聊聊了。」
查理扳過他的肩膀，指腹落在他的額頭上，修長的手指順勢滑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捏住了他的兩腮，把那杯散發著清涼氣息的赭紅色藥劑順著他的喉嚨灌了進去。
「這麼燙？你的身體真是越來越差了，是受到精神領域的影響了嗎？」
查理收回手，在臨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看著辛迪的臉，眸中透著擔憂。
隨著藥劑在體內擴散開來，大腦和身體同時傳來了清爽輕鬆的感覺，心中涌動的不安和焦躁慢慢弱了下去，辛迪的表情不再猙獰，逐漸恢復了正常。在黃色的油燈燈光下，一個有著褐色捲髮，眼睛很大鼻樑很高的男人慢慢的睜開了眼睛，露出了暗紅色的眸。
「我仍然不斷地看到那些畫面，說實話查理，你的藥效果正在越來越差，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我真的不知道。」辛迪伸手扶著額頭說著，聲音疲憊，「我告訴你，只要《燃燒的天使》完本，我一定會第一時間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想，那個時候應該輪不到你自己動手，這個世界想要殺你的人數不勝數。原典完成的時候就是你最虛弱的時候，到那時，恐怕只要我們行蹤暴露，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仇家找上門來。」
「那我倒是希望他們能替我做個了結，要是能夠幫我解答一下那些不停出現在我腦海里的畫面的含義，我就更感激不盡了。」辛迪說到此處苦笑了一下，「查理，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嗎？」
「我想……」
「你不可以，沒有人能體會到那種生活在永無止境折磨里的痛苦，只有親身體驗者可以。」辛迪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木杯，拉開破銅般的嗓子咕噥道，「對不起，對不起查理，我想我還需要一些……這種藥水。」
「過量用藥會導致抗藥性，即使我不斷地改變配方，但是鎮定劑的核心成分不會改變，如果加大藥量，效果只會越來越差。」
「查理，求你了……真的……我現在想要更長時間地保持理性……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辛迪仰頭靠在椅背上，一臉倦怠，坐在他對面的金髮男人搖了搖頭，無言地站了起來，那著木杯，走向了黑暗。
過了一會兒，查理回來了，手中的木杯再次裝滿了赭紅色的藥劑，他的手指緊緊地捏著杯子的邊沿，沒有立刻把它遞給辛迪。
「查理。」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沒有多少下次了……」辛迪咕噥了一句，拿起杯子一飲而盡，「活一天算一天，反正以你的藥劑水平，應該還能維持差不多的藥效很久吧。」
「你這種人，真該下地獄。」查理罵罵咧咧地把那個木杯收了起來，「老實說，如果不是這些年我不斷研究新的藥劑，你這條爛命早就被死神收走了。」
「哦——」辛迪故意拖長了聲調。
辛迪撥開擋在眼前的頭髮，逐漸冷下來的空氣撲在他的臉上，兩杯葯下肚，他看起來好多了，至少不會發了瘋似的為了毫無關係的事情生氣。
「反正你都會原諒我的，對吧，朋友是可以原諒的吧？」
辛迪閉上眼睛長抒了一口氣，腦子裡突然冒出來這句話，記憶像是散落了一地的黑白底片，在慘白燈光下咧開黑色腥臭的嘴。
他怔怔地坐在長椅上，回想著過去這幾年慘烈的過往，那過往慘烈到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在十年之前，他還是被譽為「魔法界冉冉升起的明星」的璀璨新星，在北極星教令院的那兩年是他此生最悠閑最自在的時光。
一切混亂都要從他動筆原典開始說起，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陷入瘋狂，從火焰陣列之中湧出的力量會時不時地吞沒他的理智。如果不是查理每次都能及時阻止他，辛迪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錯到哪一步。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他徹底地失控了。那是個雨天，稠密的雨點砸下來，尚未落地就連同噴濺的鮮血一起化作了白色的蒸汽，他揮動著熾熱的長鞭殺死了教令院的許多人。連查理都受了很重的傷，清醒過來之後，他看著倒在血泊里的，自己的老師、同學，跪倒在地，久久不能站起。
如果不是查理拉著他逃跑，恐怕那個時候他就會因為自責和悲痛，直接選擇放棄抵抗，死在教令院衛隊的圍攻之下。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辛迪搖了搖頭，然後從衣服里摸出一把黑色的匕首遞給自己唯一的朋友，說，「查理，這個給你。」
「這是？」查理看著那和自己手掌差不多長的，有著暗紅色紋路在閃爍的匕首，皺了皺眉。
「影魔之刃，我做了特別的標記，使用它能夠無視距離直接攻擊我的肉體。」辛迪悶悶地說道，「《燃燒的天使》只剩下最後一章了，我不知道這一次的失控會到什麼樣的程度，如果……如果你無法阻止我，就用它殺了我。」
「我不需要這個。」查理把匕首推了回去，「同樣的，你也不需要這麼悲觀，這三年裡，我們已經很多次證明了我的藥劑對你是有效的，你不會再陷入三年前那種瘋狂，絕對不會。我可以保證。」
「你保證不了的，查理，你很清楚，葯的效果再越來越差，而我失控的癥狀一次比一次激烈。而且我有預感，這次和前面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的。」查理深吸了一口氣，辛迪聽得見他的心跳和在肺里流竄的氣流，「鎮定劑的二段藥效要起來了，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去睡吧，睡著了就不會想了。」
查理不愧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藥劑師，話音剛落，辛迪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倦意涌了上來，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意識慢慢地陷入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