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遲來的對不起
「周末有空嗎?」
「有事嗎?」
「我想和你談談。」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我們都不想再打離婚官司吧。」
蘇夏一頓,是啊,離婚訴訟耗時耗力,律師費就動輒十萬起,從精力和經濟角度蘇夏都有些承受不起,更不願以這種難堪兩敗俱傷的方式結束十年的感情,更何況疲於工作和全身心照顧兒子的蘇夏哪能擠出一點多餘的心力打繁瑣磨人的離婚官司呢,打來打去結果也不一定怎樣。
卻隨即回復到:「可以啊,我可以奉陪。」蘇夏心裡和明鏡似的,但在態度和語言上還是一副無所謂啊,老娘奉陪到底的架勢。對待陳軒只能這樣,一旦軟弱下來他會無限得寸進尺,這是蘇夏總結出的「鬥爭經驗」。
「這樣吧,你看喜寶什麼時候去上課,我們談談,這次的條件包你滿意,爭取一次談妥。」
聽到包你滿意,蘇夏的心裡基本有底了,看來陳軒是抱著讓步的態度準備快速解決這件事了,這也是蘇夏所期待的最好的結束方式。雖然陳軒的所作所為並不夠一個負責任的父親,但無疑,他還是很愛喜寶的,這點蘇夏還是很確認的,至少時而是。
「好吧,這周六上午吧,九點,在家裡。」蘇夏態度冷淡,漫不經心地答道。因為正好是喜寶的外教課,是半天四小時的浸泡式英語,家長不能陪同,蘇夏送完就回家了,快中午時再去接,這樣上午有整個半天的時間。
「好,周六見。」
對於陳軒突然地聯繫和談判提議,蘇夏猜想了幾方面的原因:一是可能和某一位女士相處良好,急於辦離婚手續;二是一年多在外邊又揮霍了很多外債,急於賣房分割變現,這個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三是良心發現,予以蘇夏母子補償。根據不同的原因蘇夏想了不同的說辭和對策。
蘇夏心裡還是有些沒底,又給蘇城打去電話。
「蘇律師,你好,正在忙嗎?」
「蘇夏啊,你說。」
「剛才陳軒聯繫我,說周末談離婚協議,我不太有底,徵詢下你的意見。」
「為什麼突然要談?」蘇城問道。
「我猜一是為情,可能有固定的女人了;二是為錢,急用還債。」
「這兩種原因,他都急於辦手續。這樣,你把離婚協議內容大概梳理出來,把能談的高限列出來,再把底線列出來,明天談就有底了,先往高了談。但不能低於底線,隨機應變,爭取盡量多的權益,你和兒子將來得生活。」
「行,我先草擬一份離婚協議,然後發給你把關。」
「嗯,好。另外……」蘇城遲疑了一下,繼續說:「談時你可以錄個音,沒有壞處,還可以套些話。」
具體用處蘇城並沒有說的很明白,但蘇夏一下被點醒了。是啊,現在不能大意和迷迷糊糊,多一千塊錢兒子就可以多一份保障,多上一個課外班,通過陳軒出軌離家的表現指望離婚後陳軒對兒子多惦記多好,那是完全不可能了,撫養費能否按時支付蘇夏都不敢奢望,這點她還是很清楚的,所以要用到所有能夠想到的手段和方式。
周六一早,蘇夏照例早早起來為喜寶做了豐富營養的早餐,然後七點半準時出發送他去上英語課。
蘇夏折回家是八點半,和陳軒約了九點,還有一會兒時間,迅速麻利地做下家務吃口東西。早上只顧的上喜寶吃飯,自己是沒工夫吃一口的,就要緊緊張張準時出門了。每到周末和打仗一樣,比上班還忙碌,好在蘇夏已經適應了,反而覺得充實。
蘇夏喝了一份小米南瓜粥,一杯鮮牛奶,吃了一點水果和雞蛋,正在收拾餐桌,「丁叮呤……」響起了門鈴聲,蘇西抬頭看了一眼鐘錶,九點整,「還挺準時。」蘇夏想。
轉身將抹布放進廚房,將一個閑置的手機調成靜音模式,打開錄音鍵,輕輕放到餐桌底下靠里一張椅子上,這是蘇夏試驗好的位置,然後徐徐走向門口。
走到門廳處,蘇夏審視了一下穿衣鏡中的自己,一條灰色的運動褲,一件普通的白T恤,隨意挽起有些雜亂的頭髮。
「嗯,這樣剛剛好。」蘇夏心裡想著,不是過於邋遢,否則會讓陳軒有幸好拋棄了的慶幸,亦不是美麗,免得陳軒有任何回頭的可能,蘇夏甚至害怕穿件漂亮的衣服,怕萬一陳軒又要糾纏,她害怕自己軟弱下來,因累累傷害她好不容易成長為一隻可以保護自己適應生活的刺蝟,害怕一軟弱滿身的刺落了下來,她要做只長滿刺驕傲的刺蝟。
打開門,蘇夏並沒有說話,轉身走回客廳。
「兒子去上課了啊,今天上什麼課?」陳軒說著,並沒有換鞋,是啊,現在是沒有他的家,沒有他的一件一物,怎麼會有拖鞋換,連客用拖鞋都有些彆扭。
蘇夏也沒理,大不了走了拖地唄。沒有任何錶情地說:「英語課。」
是啊,陳軒哪裡知道上什麼課呢,既不願意交學費也懶得送兒子去上各種課外班,更何況現在呢。恍惚回到當時兒子報這個英語班時的情況。喜寶四歲時,蘇夏開始關注各種英語培訓機構,語言啟蒙還是要早抓嘛。綜合考量找了幾家還可以的,拉著陳軒去試聽。兒子的教育問題,而且一學就得個一年半載的,蘇夏一個人可做不了主,自己也很沒有經驗。試聽的效果不錯,是一個英國人辦的教學機構,授課方式也並非簡單粗暴的多媒體教學,兒子喜寶也是興趣濃厚。
「你覺得怎麼樣?」蘇夏悄悄問陳軒。
「嗯,還行,關鍵是兒子喜歡就行。」
「行,那我們不行就報這個吧,各種機構也大同小異。」蘇夏用商量的口吻問道。
「隨便,你決定。」陳軒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那課時費怎麼計算呢?怎麼收費呢?」蘇夏向課程顧問諮詢,也就是課程銷售人員。
「美女是這樣的,我們40課時是9600元,一年有效期。連報兩年80課時是17600元,兩年有效期,還贈20課時,總共100課時,單課時不到兩百元,特別划算,北京找不到這樣的價格,還是外教小班教學……」銷售有理有據地說著,一副不報名就虧大了的樣子。
儘管蘇夏知道都是銷售手段,但是確實通過試聽效果不錯,兒子喜歡,單價也很合適,蘇夏說:「我們商量一下啊。」
一聽價格,陳軒說:「再去別家看看吧,英語也不用這麼早學。」
「不早了,兒子已經中班了,語言就是浸泡式的,三、四歲是語言啟蒙的好時期,再說其他機構我也考察了,價格不貴。」
「我反正沒錢,要報你交!」陳軒態度很堅硬,是啊,去年出軌在外邊揮霍了一百多萬估計自己還在偷偷還。
「行,那我們先回家吧,再好好考慮一下。」一萬多塊錢對這個基本算小康的家庭沒有什麼,但是此時不比當日啊,剛換完大房子,陳軒又出去欠了一百多萬的債務,每日利息就滾的很厲害。全家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過的確實有些緊張吧。
但再緊不可能為了還一些爛賬耽誤了兒子的教育啊,也不至於一萬多塊錢是個事啊,第二天蘇夏轉身去划卡報了名。以後各種課外班蘇夏也不再和陳軒商量,商量有什麼用呢,不出錢還各種反對,蘇夏圖個清靜。
「嗯,兒子不在家正合適,那我們談談吧。」說著坐到了里離門邊很近的一把餐椅上。
「談唄。」蘇夏向前轉身坐到了沙發上。兩人相距兩米。
「是這樣,蘇夏,你生活在完整家庭,我生活在一個破碎的家庭,你不知道離婚對一個孩子的傷害有多大!……」
「你還知道對孩子有傷害啊!!那你都幹了什麼!又是誰拋棄了這個家!」蘇夏怒吼道,被陳軒激起弄火,將之前一再銘記的務必保持平靜拋到腦後。
「現在我們不糾纏這些,我的意見就是我們能各退一步,為了兒子好,不離婚。」
呵呵,好一個為了兒子好!好一個各退一步!絲毫沒有半點悔意,卻打著為家庭圓滿犧牲的幌子大放厥詞。蘇夏憤怒極了,心中一萬隻草泥馬跑過,但理智告訴她,爭辯毫無意義,再多的道理講不明白一個睡不醒的惡人。
淡淡地說到:「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不離婚是不可能的!」
「鬧哪個地步呢?沒有怎樣,日子是自己的,只要你點頭就可以……」陳軒一副很悲慈退讓的樣子。
哈哈,簡直可笑至極!!「鬧到哪個地步?!法院離婚訴訟時的窮凶極惡、詆毀我和男同事有染、所有一言一行的惡語相向,兒子重病時你在床上和別人翻雲覆雨!……還要怎樣!還要鬧到哪樣!」陳軒的惡行歷歷在目,蘇夏心口絞痛難忍,噁心至極。惡狠狠盯著陳軒,從牙縫擠出兩個字,一字一頓地說到:「離婚!」
「好,這是你說的,我求和了,是你非要離婚的!」陳軒一改佯裝的柔和,聲色俱厲地說道。
哇哇,這就是你所謂的求和,半點懺悔道歉沒有!最終還要將家庭破碎的罪魁禍首推到我身上!!你稍微軟一些,我就應該感謝上蒼你還肯垂憐我們,我們應該感恩戴德,忙不迭同意跪下謝恩是嗎!簡直可笑至極!!
「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軌、離家開房,怎麼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呢!」
「你別血口噴人,我天天住辦公室,領導同事都知道!」
哼,敢做不敢當的人渣!蘇夏從鼻孔噴出鄙夷。頓時覺得那麼可笑,原來在她面前可以為他撐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卻在她心目中如侏儒般。
「那要不要我把開房記錄、你撩騷的信息的截圖人手一份發給你親愛的同事領導們呢,讓他們開開眼。」
此話一出,陳軒頓時慌了神。
蘇夏突然轉怒為晴,這一段經歷給了蘇夏最大的成長就是看透一個人,看清一件事。出軌最檢驗一個人的人品,她見識了,爭吵已沒有意義,無非佐證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對,是我要離的!你覺得自己沒錯,我無話可說,但十年婚姻我問心無愧。」
「……我知道,你付出很多,是我……」陳軒欲言又止。繼續說:「既然這麼堅決,那我們談離婚協議吧。」
「兒子我肯定要,這個沒有任何談的餘地。」蘇夏堅定地說。
「行,我同意。所以車也給你們吧。」
這個完全出乎蘇夏的意料!關於兒子的撫養權沒有意外,代步車給蘇夏卻完全出乎意料,要知道,在帝都值錢的不是那輛車,況且家裡這輛車就是一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型轎車,何況已經十年了不值幾個錢,值錢的是車牌啊!搖號難比登天。原來陳軒一直霸佔著車,即使他單位位於一個著名擁堵環島邊上,開車還沒有走路划算,但抵不過他需要帶姑娘各種遊山玩水啊。無奈蘇夏買了一輛電動車,每天急匆匆奔波於單位、幼兒園、家之間,還有各種課外班,度過了春夏,但到秋冬就完全不行了,就算蘇夏肯吃苦,也不能讓兒子受罪啊,所以蘇夏直接說天太冷了接送不了兒子,要麼給車要麼就負責接送兒子幼兒園。陳軒選擇了後者。
這樣蘇夏就不管了,可只接送了兩天,不知怎得,這活兒和車就落到了奶奶金雅慧那,結果一個月,奶奶就管不了了,和蘇夏說:「你們兩口子都不管孩子,扔給我管,我身體不好,管不了了!」
蘇夏哭笑不得,這話從何說起呢!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她接送,半年多把家裡唯一的代步車開走,離家不歸,蘇夏都咬牙堅持接送、上班,現在霸佔著車才接送孩子的,又這樣說。蘇夏說:「是天太冷了,電動車接送不了孩子,把車給我,我自己接送。」
就這樣,車現在才歸到蘇夏駕駛,這也就是之前說得費盡周折要回了車的使用權。但陳軒之前是一直主張車輛所有權的,今天突然說所有權歸蘇夏,真是出乎意料。
陳軒接著說:「我那天大風天路過一個學校門口,看到一個媽媽帶著孩子等車,打車也打不到,風特別大特別可憐,我想到了你和喜寶……」陳軒略有哽咽,「所以車歸你吧,接送上學太需要了。」
蘇夏說:「好,同意。」心裡掠過一絲暖流,他還算良心未泯啊。
「兒子今年馬上上小學了,上學後房子賣掉,償還貸款和債務后一人一半……」
「你說的那些債務一概與我無關,我只同意售房款優先償還銀行貸款一百萬,剩下的四六分,我六你四。」這是蘇夏的策略,談判嘛,要留迴旋的餘地。
「憑什麼?!」
蘇夏開始打感情牌,從陳軒說給車的那一刻,蘇夏就確定了,是可以打感情牌的,「是這樣,咱的房子學區名額今年兒子已經用了,六年內不能再用,所以會失去很大一部分價值,現在市場行情又不好,我們按市場價九百萬計算,這個不少吧。」蘇夏抬頭看看陳軒,陳軒表示認可,然後拿過來一張紙,一支筆,在上邊寫上900,繼續說道:「去掉銀行貸款一百萬,還剩八百萬,再各自還親戚朋友的錢,均分的話一人也就三百左右。我和兒子賣掉房子,肯定馬上就需要買一套,為了上班上學,還只能在這附近買,這屬於市中心的繁華地段,房子均價八萬起,小戶型和學區房更貴,為了兒子的中學,我肯定還得買學區啊,至少十幾萬起,三百萬你讓我買三十平米嘛!」
陳軒聽到這,臉上裝作鎮靜,但內心激起了漣漪。說道:「為啥還買學區房,這不已經上學了嘛!」
「大哥,」這是蘇夏對人親昵和玩笑時的稱呼,「學區房重點是中學啊,上初中也是學區劃片的啊!中學至關重要!咱這片只有XX這一個重點中學,其他都是三流中學,在全市連個排行榜都進不了,你說呢。就算再苦,也要保證兒子上學啊。我們已經讓他家庭破碎了,不能這麼好的孩子連個像樣的學校都去不了。」確實說起喜寶,儘管年齡很小,這麼小也看不出什麼,但卻是從小聰明伶俐的,長得又很帥氣,屬於那種懷孕期間天天幻想自己的孩子聰明漂亮又可愛的標準範本。所以蘇夏所有所作所為的出發點和最終訴求就是將對孩子的傷害降到最低。
陳軒也是很愛兒子的,只是更愛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承擔責任,或許從小他也沒有感受過父親的擔當吧。
陳軒略作停頓,說:「那這樣,按市場價九百萬計算,除銀行貸款外剩餘八百萬一人一半,各自債務各自承擔。」
蘇夏看了陳軒一眼:「不行,我四百五,你三百五,這樣我買個四五十平的小兩居算上手續費啥的還需要貸款七八十萬呢,我就那麼點工資還要養兒子,你說會過得有多辛苦!」
「那撫養費我就給不了多少了,一個月三千。」
「四千,我不想再多說一個字。」蘇夏很嚴肅一副絕不退讓無話可說的樣子。
陳軒非常了解這個撫養費數額於他的實際收入來說非常低了,他說三千是故意探底,能成是極好的,不成再說,再高些也低於他工資的百分之三十,但蘇夏沒有多說,她懶得再因幾百塊錢爭執不下,大頭兒能達成協議就是極好的。
「行那就按照這個協議吧,房款具體分割數額依據成交價根據所分比例再上下浮動,我分得那部分錢都給我媽,你也知道金女士有多愛錢,我一分不要,也相當於我是凈身出戶。」
「隨便,那是你們母子的債務關係,我不知情也不承認,分給你的錢你想怎樣處理是你的事,你媽又給你多少也是你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這個協議后,我們各家的債務各自承擔。」蘇夏說道,說的字字清晰,因為要錄音。她想的退路是,萬事有風險,即使協議萬一反目不承認,又鬧上法庭的話,起碼她要先把這個重要的債務打掉。
接著,根據今天的內容草擬了協議,基本達到了蘇夏的訴求,起碼孩子、車子、房子都保住了,儘管需要換房,也會條件艱苦些,但這些錢可以購買一個小小的房子,知足了。
以這樣「友好」的方式結束,是蘇夏所夢寐以求的,儘管她受到很大的傷害,但好聚好散,不強求沒有愛情的婚姻強扭在一起,只希望保持友好的關係互相繼續愛著孩子。儘管她自己帶孩子,但這樣結束孩子還有愛他的奶奶、爸爸,極好。否則以蘇夏暴烈起來的性子,一旦走訴訟,與陳軒徹底撕裂,兒子也就徹底失去一方了,可能是爸爸可能是媽媽,這是蘇夏萬萬不想看到的。而現在,蘇夏心滿意足。對陳軒的厭惡也降低了許多。
擬定完協議,簽好字,蘇夏說:「好,回頭房子賣了我們就去辦手續。都這樣了,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你說。」
「你對我,對這個家,沒有半點兒的抱歉和懺悔嗎?」蘇夏上牙緊緊扣住下嘴唇一字一字地問道,神情漠然,眼眶漲溢著委屈,定定地看著陳軒:「結束沒問題,好聚好散沒問題,但你欠我一個道歉!」說著,蘇夏悲從中來,哽咽,眼睛酸脹,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陳軒默不作語,嘴角有些許抽動。緩緩起身站起來,徑直走向門口的方向,忽然折身轉回,厚實的手掌落在蘇夏孱瘦的肩膀上,極低極慢地聲音說道:「對……不……起。」
蘇夏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下來,再也抑制不住。
「律師叮囑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但……對不起。」說完,陳軒低頭轉身大跨步一步走向了門口。
「咣!」重重的關門聲。
蘇夏獃獃地坐著,淚如雨下……
她需要一個道歉,他欠她一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