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城
江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他沒辦法,這件事和周蔚名關聯在一起,他沒辦法保持客觀公事公辦。哪怕她和周蔚名之間的關聯只有那麼一毫。
江城第一次拿到盛妝的資料,是在一年前,二零零九年九月六號的中午。
當時這件殺人案剛剛進入司法程序,盛妝作為嫌疑人,照片在上傳到公安系統的過程中觸發了機密案件的人臉識別警報,觸發點是國際特大人口販賣團伙關鍵人物。
那天稍早的幾個小時之前,他正在墓地。
傍晚,中雨,黑魆魆的陵園裡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前後排墓碑間隔的過道,對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那張年輕美麗的臉,用無所畏懼的眼神打量他,笑盈盈的臉上眉眼彎彎,半長的蓬鬆捲髮,格子襯衫,面容清澈。
四目相對間,他跪下來,說不出任何話。
照片下面刻有名字和日期:摯愛周蔚名,生於一九八四年九月五號,卒於二零零九年初,日期不詳。
是江城親手刻上去的,除了他,沒人知道他的女友周蔚名在這裡有一個衣冠冢。
接到電話的前一刻,他跪在墓碑前發誓,他一定會查出她的死因,找到她的屍體,帶她回來。
她還是笑盈盈地看著他,倔強孤勇,目光像要掙脫石碑,為他引路。
又像是要穿透他,落在他身後。
他後頭有什麼呢?
江城不由自主地轉過身,看見他自己那部也許是從口袋裡滑出來的手機,躺在濕漉漉的磚路上,屏幕正閃爍綠光。
晚上七點,來自國際刑警人蛇部門的座機電話,數字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雨珠放大。
***
他當晚結束休假,乘坐直航飛機抵達法國總部。
系統里觸發的關鍵人物信息上,名字顯示為「阮鮮」,而中國公安傳給他的案件資料上,同一張臉,名字是「盛妝」。
從阮鮮在柬埔寨失蹤到以盛妝的身份在中國浮現,中間歷經了四個半月時長。
之後這一年時間裡,江城偽裝身份潛伏在柬埔寨,終於調查清楚了阮鮮的社會關係,然而相關過往中有一片空白橫亘在最重要的時間點,像用磚頭塊塊疊出迷城。
現在她出獄,他遮掩行蹤於暗中訪達,為的是化開謎團一角,露出水面下的世界。
江城信仰唯物主義,但他也跟隨直覺。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時,就覺得她眼神里有股狠勁。
雖然盛妝的長相和資料里的「阮鮮」一樣,但照片中的阮鮮眼神柔和,笑容真誠,情緒催化肌肉,笑意由內而外地傳達出來;而盛妝的笑由肌肉帶動表情、牽動眼角,眼梢略略上揚,眼波流轉,意味不明,像是一層炫麗的面具覆在臉上,看不真切。
反差明顯。
他們現在是按圖索驥,索到的和原圖有出入,是大忌。
江城表情沒什麼變化,心卻揪緊了,坐牢當然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情,但這種改變應該是生硬的,像人被套上一層皮套,套子和人臉是兩層,還沒深入骨髓,所以不嫻熟,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