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黏人精,燙手芋

第七十二章 黏人精,燙手芋

假期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短暫而過得飛快的,哪怕是一年裡最長的春節假期,結束的時候,依然會讓人覺得還可以再來幾天。

只是剛去旅行回來的方舟一行人一回來就聽說了林大寶的事,既有義憤,又有無奈。

尤其是方逸華,想到自己差點被親媽賣給別人,更是唏噓不已。「總有人覺得我們好掌握,好欺負,沒本事的會被他們鄙視排斥,有本事的他們又想來利用算計……為什麼這些人就不能自己好好的做事,而總想著不勞而獲呢?」

「因為他們又蠢又毒,」方舟知道她想起周家那兩口子,伸手攬住她的肩頭輕輕拍了拍,「不過那種人終究還是少數,多想想好的,自己心情也會好一些。那些垃圾人,不去理會他們,早晚會被回收清除。」

他們也顧不得休息,穆矩算是林大寶的師父,帶著給他準備的禮物,一起去看他。

林翔宇發現只要他一直守在林大寶身邊,他就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工作間里,林安然讓他編個小狗小兔或是捏個泥人,他都很樂意做,可若是幾分鐘看不到林翔宇,他就會開始焦躁不安,恐懼,害怕,找個角落弄個大筐子把自己「藏」起來,生怕在被壞人「抓」走。

或許是因為血緣關係,或許是因為他清醒后最先看到的人是林翔宇,他現在就像是剛出殼的雛鳥一般,跟著林翔宇寸步不離,簡直比林安然還要黏人。

林安然對於大寶「搶」爸爸很「大方」地表示了諒解,完全是看在林大寶送他的那些小玩偶面子上。

等方逸華一回來林安然就徹底不需要爸爸了,他更喜歡跟漂亮的小方老師一起畫畫對他而言畫畫比人說話要好玩太多小傢伙只要一拿起畫筆,立刻表現出「你們這些俗人凡人都不要來打擾我」的架勢,簡直比真正的大畫家還有氣勢。

郁青最心疼的是初九,他們都是孤兒出身,因為自身緣故也不打算生孩子郁青和穆矩靈力結婚證之後就在考慮申請收養初九的事這次出去旅行本來也想帶上她,只是臨出發前初九又有些感冒不願出門他們才把她留在中心,千叮萬囑請齊思悅幫忙照顧。

結果一回來,就因為林大寶的事整個中心的氣壓似乎都低了不少。

齊思悅只得先安排他們去準備搬家的事等假期過後那些孩子們再回來,就要在新校區這邊開始康復訓練和學習,原來的康復中心開春后就會被拆除那一片將會被新星集團打造成本城最大的新文化娛樂商業綜合體,那些商家和投資商們早已等不及湧入這塊寶地了。

只是在搬家的當天,齊思悅卻接到了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電話。

「馬主席您好,我是齊思悅……您請講!」

她沖著方舟比劃了「殘聯」的口型,迅速地抽出便簽紙來記下馬主席說的事只是越聽她的臉色越難看,到最後掛斷電話的時候,只覺得胸口彷彿被一塊巨石壓住,沉得讓人快要無法呼吸。

「是殘聯的馬主席嗎?她找你什麼事?」方舟見她神色不對,有些好奇地問道:「馬主席一直挺支持我們的啊,這次不會有什麼事麻煩到你……難道又有像初九一樣的孩子?」

齊思悅搖搖頭,看了他一眼,嘆口氣,「你幫看看小方老師和郁老師誰有空,陪我一起出去下。」

「什麼事?我陪你去不行嗎?」方舟愈發好奇,越是不讓他去的,他就越想去。

「你不方便,」齊思悅白了他一眼,「叫你去找人就快去!你要是閑得沒事就去幫她們帶孩子,反正我不會帶你的去!」

「不去就不去,有什麼了不起。」方舟嘟囔著走出齊思悅的辦公室,卻打定主意就算方逸華去了,等她回來他也要問個清楚,否則還真是不甘心。他身為康復中心的二把手,院長居然還神神秘秘地把他排斥在外?

他卻不知道,這次她們要去的地方,他去了,還真不行。

--------------

跟著人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整條走廊只有盡頭一扇窗子,頭頂的燈光不算明亮,照在兩邊有些發黃的牆壁上,明暗交錯,有種說不出的陰冷感覺。

「她就在最頭上那間房裡。」

帶路的是婦聯的一個大姐,這次是她們和殘聯一起負責的案子,也是沒辦法了才想到齊思悅她們。

「本來是我們婦聯的一位老同志發現這家人虐待兒媳婦,氣不過來找我們,後來我們去了,發現這個兒媳婦是個殘疾人,先天性自閉症,男方家裡花了十幾萬彩禮,結果婚後幾年發現她不能生育,就使勁磋磨她……唉,也是個苦命的。」

「聽說她當初嫁人的時候,也有一百六十來斤,肉乎乎的可富態了,可現在,才兩年不到……瘦的就剩把骨頭了。」

見到真人時,齊思悅怎麼也無法想象,那個瘦得穿著衣服都空蕩蕩的「骨架」人,能長到一百六十多斤。

一米七幾的個子,縮在一張小床角落裡,貼著牆,正用頭一下一下撞著牆壁。

「哎呦!楠楠你怎麼又不聽話了?不能撞頭知道不,本來就傻……再撞壞了腦子可怎麼辦!」大姐一路小跑進去,把那個女人從小床上拉下來,對齊思悅說道:「」「齊院長,她就是楊思楠,你們叫她楠楠就行。」

一聽這名字,齊思悅心下有幾分瞭然,雖然這十幾年農村也有進步,重男輕女的少了,明著叫招娣來弟的不多,可這思男念男的一樣不少。

「她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是啊,你咋知道?」那位大姐拉著楊思楠走過來,她的頭髮被剪得短短的,乾枯發黃,亂糟糟地像某種小動物的毛髮,眼神瑟縮懵懂,被大姐抓著手臂時微微縮了下手,露出痛苦的表情,卻一點兒也不敢反抗。

「別怕,我們是來幫你的。」齊思悅和方逸華走上前去,靠近之後,愈發看清她臉上、脖子上、手上露出的斑斑傷痕,這還是露在外面的,若非冬日裡穿得多,那還不知道會看到多少傷痕。

尤其是她的手背上,明顯的幾個黑色圓點,分明是用煙頭燙出來的,上面似乎還染上了焦油的黑色,細密的黑色小點聚成圓形凸起,在那乾瘦如雞爪般的手背上,愈發觸目驚心,不忍猝睹。

脖子上一條紅色的瘀痕像是被什麼東西勒出來的,腫成一條長條,讓她一張口,只能發出嗚嗚的哀鳴,根本說不清話。

那位大姐鬆開手,看著她這副樣子也不禁嘆了口氣,「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咋就下得去這麼狠的手呢!唉,我們這邊也沒個專業醫生能照顧她,一眼看不住這傻孩子就自個兒撞牆,馬主席說她是自閉症患者,你們那專業治這個的,不就麻煩你們來幫忙看看,能不能收治,要不然……送回家或者精神病院,這人就徹底毀了……」

齊思悅猶豫了一下問道:「她父母呢?有沒有授權給你們?」

大姐憤憤然說道:「她媽是個精神病,早幾年就沒了,要不能被賣到那家人去……她爸說嫁給誰家就是誰家的人,不肯管。人都這樣了,要再回那個家去,還不得被人欺負死啊!」

「可她現在的情況,應該屬於無行為能力人,沒有監護人的簽字,我們不能隨便收治啊!」齊思悅明白了這個女人的遭遇,不是不同情,但這是個燙手山芋,接過來,治不治得好都有麻煩。殘聯和婦聯都是政府機構,家屬不敢跟他們鬧,可若是到了她那裡,真鬧起來,她根本站不住理。

畢竟,就算警察到了,家暴也只能算「家務事」。

讓人痛心卻又無法改變的事實。

方逸華輕輕扯了下齊思悅的衣袖,顯然是被這個女人身上的傷震撼到了,她的心更軟,更見不得同類人受苦,「院長……能不能幫幫她?她這樣……真的會活不下去的。」她在香港,也曾經做過義工,在收容所里見過這樣的人,形容槁枯,毫無生氣,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們振奮起精神,她們很快就會在渾渾噩噩之中長眠不醒,因為對她們而言,逃避這個世界,哪怕死亡對她們而言,都是一種解脫。

她幾乎能看到這個女人的一隻腳已經跨過了鬼門關,隨時都可能走進去,再不回頭。

齊思悅有些後悔帶方逸華來了,因為馬主席說最好帶女醫生或心理導師來,因為患者極其害怕男性醫生,可她沒想到,患者的情況如此之壞,根本連話都沒法說,還怎麼溝通?怎麼治病?

大姐見她猶豫起來,急忙說道:「齊院長,我們也真是沒別的辦法了,她這兩天都睡在這,可這是門衛休息的值班室,總不能一直收留她,而且她男人那邊還在找她,要是找上門來……」

「可你們把她交給我帶走,那邊要找來告你們拐帶怎麼辦?」

齊思悅皺起眉來,那家人既然又狠又毒,她也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們可能用的無恥無賴招數。

「你們去解救她的時候,沒叫警察嗎?這種虐待程度,可以報警了。」

「怎麼沒叫,她男人和公公現在還在拘留所呢,要不能把她留我們這裡?」大姐無奈地說道:「就因為叫了警察,她婆婆恨得要死,當著我們面就說要弄死她,我們還哪裡敢讓她回去啊!」

「拘留所?還要拘留多少天?」齊思悅拉過楊思楠的手,捋起了她的衣袖,她的手腕細瘦得還不如個三歲小娃兒,上面有一條條橫七豎八的傷痕,像是用刀割的,也有的像是用牙咬的,累累疤痕,像一條條醜陋至極的毛蟲趴在手臂上。

「我聽警察的意思是要拘留十五天,這已經過去五天了,她娘家也沒人管,我們沒辦法了,才找你們來幫忙的。」

「還有十天……」齊思悅沉吟半響,回頭對上方逸華企盼哀求的眼神,比那個渾身是傷的女人還要可憐,只得無奈地嘆口氣,點點頭,說道:「好吧,我們可以幫她一邊治療,一邊申請法律援助,你們那如果有她被虐待的驗傷記錄,最好都給我一下。」

「這,都是證據。」

既然答應了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她就得先做好要「打仗」的準備。

只是,她還是低估了楊思楠身上的傷情。

她身上的毛衣和羽絨服還是婦聯的大姐們給她穿上的,裡面的秋衣已經又臟又破的看不出顏色,黏在身上一扯她就喊痛。好在她沒有林大寶那麼大的力氣,齊思悅和方逸華加上那個大姐一起,幫她脫了衣服擦洗,想收拾乾淨了再去驗傷。可沒想到,那黏著秋衣的是血,她後背上被抽得一條條血凜子,一扯就裂開一道血口子,疼得她嗚嗚地哭,渾身發抖,卻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家人……簡直不是人!」大姐看得眼都紅了,她在婦聯幹了二十多年,也見過不少家暴的,丈夫打老婆的,婆婆磋磨媳婦的都有,可真沒見過這麼下死手的。

齊思悅冷靜地拍照,然後發給了律師。

「梁律師,這次又要麻煩您一下了,這是一位自閉症患者,被家暴,虐待,請求援助,嗯,婦聯和殘聯都有介入,我們也會儘力支援。」

掛了電話,她深吸口氣,伸手擦去楊思楠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楠楠不怕,我們會幫你去看醫生,也會幫你從那個家擺脫出來。但我們只能幫你,能不能走出來,要看你自己。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並沒有楊思楠那麼高,可她的腰桿挺直,眼神明亮而自信,在楊思楠眼中,像是會發光一般,是她平日根本無法觸及到的人,可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彷彿小動物的直覺,求生得本能,讓她把手顫抖著放在了齊思悅的手心,重重地點了點頭,眼淚再一次無法控制地落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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