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問
滿臉錯愕的敖廣陛下遵令降雨去了,離開了大廳,猴子也離開了座位,上前一腳將座位上鬆了口氣神情複雜的上官郡侯踹翻在地。
三藏等人訝異看來,但都沒說話。
猴子停下,問那上官郡侯:「可知罪?」
「轟隆」一聲,天邊雷聲震耳欲聾。
上官郡侯苦笑:「凡人何罪?身為凡人即是罪?」
猴子笑:「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那玉帝本欲降雨,卻從玄天鑒中看見你推翻供品喂狗。
惹怒玉帝,禍及百姓,你知罪嗎?」
「轟隆」,又是一記雷聲。
上官郡侯聞雷色不變,站起身來,
撣了撣衣衫,正了正衣冠,道:
「若說我罪,在褻瀆神靈,惹怒了玉帝,禍及了百姓,那,我認!
可是,當以一人治天下,為人民公僕,本應行雲布雨庇佑人間黎民百姓卻辦事不力,天上諸神,可有罪?」
…………
雲端,敖廣陛下皺眉正要詢問:「諸位同僚,怎得……」
卻被巽二郎厲聲呵斥:「敖東海,休得多言!玉帝敕令在此,趕緊降雨,莫令斗戰勝佛尊者久候!」
「這……」敖廣陛下還待探詢一二,卻在風雷二部神祗的嚴厲神色下訕訕停住,乖乖準備降雨。
…………
雲端下,郡侯府大廳中。
猴子詫異:「這可不像你一當官的貴族說出口的話。」
上官郡侯:「下官自到任以來,恪盡職守不敢有絲毫懈怠,自問當得起『人民公僕』四字。可是,為什麼那些高高在上享受民間香火的神仙,卻做不到?」
忽而「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雲端的敖廣陛下忐忑深思,越想越是心驚。
雲端下,郡侯府大廳中。
猴子道:「你恪盡職守,以『人民公僕』為志向,很好。我很欣賞你,但天人有別,天上事與人間事有所不同。
天庭統治天下,神仙自古便是神仙,沒有業績考核之憂,可以選擇忠於職守也可以選擇不忠於職守,這是神仙個人自由。封建專制就這個壞處,神仙不忠於職守,怎麼處置那是玉帝的事,你管不了。更何況,你惹怒的,正是玉帝。
況且,此事問題不僅在於此。」
猴子又道:「天庭治天下,百姓供香火。你想求玉帝降雨,卻稍有延遲一不如你意便推翻供品喂狗,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真當神仙沒脾氣?」
「刷」的一聲,電閃。
上官郡侯痛苦道:「百姓受苦我心憂如火,怒氣上涌推翻供品喂狗是我不對,可天庭神仙們因為我一時不敬便故意刁難不降甘霖,害我鳳仙郡大旱三年,百姓流離失所,難道就對了?!
是!
我罪,在褻瀆神靈,惹怒了玉帝,禍及了百姓,那,我認!
可是,天上諸神不以百姓為念,因為被我義憤之下過激之舉惹怒而不履行行雲布雨的職責,
那麼,諸神,可有罪?
諸神,可知罪?
諸神,可認罪?!
「嘩嘩啦啦」,暴雨傾盆而下。
猴子沉默,將他拉起,道:「也是。他們也有不對。」
上官郡侯瞬間淚崩,一如天地間的暴雨:「該如何做,請聖僧教我!」
猴子嘆息:「還是敬著神仙吧,不求他們幫什麼忙,只求他們不搗亂。畢竟,行雲布雨還得靠他們。
正如,若不是我幫忙,你實際上什麼都做不了。不是么?」
上官郡侯不甘,滿是憤懣:「難道只能這樣嗎?真的管不了那些神仙了嗎?」
猴子苦笑:「不然呢?若是他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了,那你求他們也沒用了。
有神仙在,你還可以求求神仙罵罵神仙,若是神仙不在了呢?
你能求誰?你能罵誰?
那時候你能如何?還不是得聽天由命?」
上官郡侯默然。
大廳內一片沉默,只聽大廳外雨聲嘩啦。
良久,郡侯點頭同意:「確實如此。」
雲端之上,東海龍王敖廣陛下行雲布雨,賣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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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雨下足了三尺零四十二點,眾神祗漸漸收回。
猴子出了大廳,跳上雲端,道:「那四部眾神,且休回去,待老孫去叫郡侯拜謝列位。列位可撥開雲霧,各現真身,與這凡夫親眼看看,他們才會真虔誠信心供奉。」聲雖不大,眾神皆聞,
眾神聽說,只得都停在空中。
悟空又落下雲頭,那郡侯也出了大廳,一步一拜來謝。
猴子道:「且慢謝我。我已留住四部神祗,你可傳召多人同此拜謝,教他日後好來降雨。」
郡侯遂傳飛報,召眾鄉紳,都一個個拈香朝拜。
只見那四部神祗,開明雲霧,各現真身。四部者,乃風部、雷部、雲部、雨部。只見那:
龍王顯像,雷將舒身。
雲童露面,風伯垂真。
齊齊顯露青霄上,端端並排現聖儀。
鳳仙郡鄉紳黎民盡皆頂禮拈香,朝拜諸神。
眾神祗端端正正,待了足足一個時辰,人民拜之不已。
孫猴子方才又起在雲端,對眾作禮道:「有勞!有勞!請列位各歸本部。老孫還教郡中人家,時時供奉。列位從此後,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還來拯救拯救。」
眾神依言,各自轉部不題。
卻說猴子墜落雲頭,與三藏等人道:「事畢民安,可收拾走路了。」
那郡侯聞言,急忙行禮道:「聖僧說哪裡話!今此一場,乃無量無邊之恩德。下官這裡差人辦備小宴,奉答厚恩。仍買治民間田地,與聖僧起建寺院,勒碑刻名,四時享祀。雖刻骨鏤心,難報萬一,怎麼就說走路的話!」
三藏道:「大人之言雖當,但我等乃西方掛搭行腳之僧,不敢久住。一二日間,定走無疑。」
猴子也道:「建寺建廟?我們又不在乎這個。」
那郡侯那裡肯放,連夜差多人治辦酒席,起蓋寺院。
次日,大開佳宴,請悟空高坐;三藏與八戒、沙僧、小白龍列坐。郡侯同本郡大小官員部臣把杯獻饌,細吹細打,款待了一日。
八戒吃得欣然,三藏覺著有趣,沙僧小白龍無感,猴子覺著無聊。
一日筵,二日宴;今日酬,明日謝;扳留將有半月,只等寺院生祠完備。
一日,郡侯請五眾前往觀看。
三藏驚訝道:「工程浩大,怎麼建得這麼快?」
郡侯道:「下官催促人工,晝夜不息,急命完工,特請諸位聖僧來看看。」
猴子笑道:「呵,果是賢才能幹的好賢侯也!可是建我們的寺廟沒用,建那雷神廟龍王廟倒是更有用。」
上官郡侯誠懇道:「鄉紳百姓朝拜風雷雲雨諸神,下官卻只想感謝諸位聖僧。」
沙僧道:「猴哥,其實,建我們的寺廟,也挺有用的。」
猴子仔細想想,同意道:「確實。」
即時都到新寺。
見那殿閣巍峨,山門壯麗。
郡侯請諸位聖僧留一寺名。
三藏道:「有,叫『甘霖普濟寺』吧。」
郡侯稱道:「甚好!甚好!」
用金貼廣招僧眾,侍奉香火。
殿左邊立起五眾佛像,每年四時祭祀;又起蓋雷神、龍神等廟,以答諸神之功。
看畢,猴子等便要離開。
上官郡侯不舍,問道:「不能不走嗎?」
三藏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
猴子也是點頭:「人生道路上,每個人皆是行者。」
那一郡人民,知久留不住,各備贐儀,眾人分文不受。
因此,合郡官員人等,盛張鼓樂,大展旌幢,送有三十里遠近,猶不忍別,遂掩淚目送,直至望不見方回。
離開了鳳仙郡。
路上,小白龍忍不住發問:「猴哥,我姑父不過剋扣了雨水點數,便被推上了斬龍台,但玉帝令鳳仙郡三年不雨,為何卻……」
猴子道:「畢竟,他是玉帝。」
沙僧問:「難道沒什麼辦法改進嗎?」
猴子道:「想來人治的弊端便是如此,無法避免。即使推翻玉帝,也只不過是換個神仙坐上那個位置,似乎也不會有什麼本質區別。」
想了想,猴子又補充道:「或許,需要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眾人繼續前行,深思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