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望著托盤之上,擺放的整整齊齊的一沓佛經,雲琇微微睜大眼,半晌無語,眉心跳得更厲害了。
原以為皇上心血來潮駕臨翊坤宮,哪想卻是早有預謀。
這是嫌禮物太寒酸,前來興師問罪了?
忽略了心底稍稍的不自在,雲琇覺得這場面詭異極了。
皇上富有天下,坐擁江山,什麼東西不缺?
至於和她計較小小的壽禮么!
況且,夢中那句「若宜妃跋扈不敬,不必顧及朕之心意」,絕情的話猶在耳畔,他還盼望著自己一心爭寵,而後飛蛾撲火,重蹈覆轍?
好啊,什麼英明神武,全都是本宮的錯覺。
雲琇沉下了臉來,似笑非笑:「皇上是覺臣妾的壽禮寒酸?」
現下,她是絲毫不懼什麼龍威了。
不敬便不敬吧,大不了落了一個失寵的下場。她有孩子,有家族,像惠妃那樣打打葉子牌,整日圍著大阿哥打轉,生活還不是有滋有味的?
康熙再也維持不住面無表情的神色,見雲琇像是要生氣的模樣,竟顯出了一絲絲委屈來。
朕還沒來得及斥責,她倒是先板起臉了,真是放肆!
「瞧瞧,後宮裡頭,誰會在萬壽節獻佛經?除了你,沒別人了。」康熙掀開袍角坐在雲琇身邊,攬住她的腰,冷哼道:「恃寵而驕,還擺臉色給朕看。」
雲琇愣了半晌,懷疑自己看錯了,那委屈的神色是怎麼一回事?
話一入耳,雲琇沉默了下來,皇上……真的很不對勁。
弄得她心裡毛毛的,躲開了熾熱的視線,不敢再板著臉了。
組織了一會語言,雲琇到底不願吃下賀禮的虧,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道:「皇上這般指責,讓臣妾好生傷心。那些佛經我親自抄寫不說,還浸染了上好的檀香,有凝神靜氣之功效,哪像您說的那般不堪?」
說著,她幽幽看了康熙一眼:「一筆一劃,全是臣妾的心意。皇上不明白也就罷了,還拿它與其餘妃嬪的賀禮相比較。是,佛經簡陋,比不上皇貴妃的畫名貴,也比不上赫舍里庶妃的江山屏風精美……」
文鴛和瑞珠攏著衣袖垂著頭,眼尾倏然一跳,心想我的娘娘哎,佛經的一筆一劃,明明是奴婢們幫忙抄寫的。
梁九功在邊上聽得一愣一愣的。邊聽邊琢磨,宜妃娘娘這麼說,沒錯啊!連他一個閹人都感同身受,生出些許愧疚來。
康熙差點被雲琇給繞了進去,反應過來后,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聽聽,這是什麼歪理?
尖牙嘴利的,一點都不饒人。
等雲琇提起皇貴妃和赫舍里庶妃,康熙頭皮一陣發麻,心知不能與她繼續掰扯下去,趕忙阻止了她,連聲哄道:「是朕沒有考慮周全,佛經與她們比也不差什麼!」
於是,前來算賬的初衷,被皇帝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康熙轉頭吩咐梁大總管:「梁九功,回頭把佛經放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
梁九功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覺萬歲爺的威嚴在宜主子面前都碎成渣了。
他忍住心間的波瀾,故作平靜地躬了躬身:「奴才遵命。」
雲琇很是驚奇地看著康熙,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片刻后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倚在了他的肩頭,「皇上英明。」
這話說得真情實意,實際意思是——
皇上果然腦子壞了。
康熙僵硬著臉,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剛想發作,一見雲琇笑盈盈的桃花眼,頓時什麼氣也沒了。
雲琇覺得這模樣還挺可愛的,夢裡的皇上,哪會出現這樣的神情?
一時間想了很多,她閉了閉眼,第一次清晰地認知到了,現實是可以改變的。
當下,皇上對她的態度已發生了變化,親昵到了她都心驚的地步。
有可能,她預見到的凄慘下場再也不會出現……
雲琇的心間盛滿沸騰的水,滾燙滾燙的,帶著無法言說的悸動,片刻后,她的眸光變得鋒銳,強制自己冷靜了下來。
改變現實固然高興,可她再也不是從前的郭絡羅·雲琇,對皇上滿腔愛意,聽到一句甜言蜜語,便能高興好半天去。
帝王的聖眷虛無縹緲,最不可信,誰又能天長地久地受寵呢?
等她年老色衰,與皇上或許還有情分在。那時候,皇上帶著年輕鮮嫩的宮妃去園子里避暑,偶爾賞她一簍子吃的用的穿的,她還得感激涕零,再三謝恩……
雲琇冷笑一聲,誰想要過這樣的日子?
日後,小五小九小十一,加上伊爾哈,四個孩子足夠她焦頭爛額了。她沒空與皇上你來我往地試探、把握相處的分寸,維持現狀,有話直說便好。
總歸她懷著孕,無法承寵。皇上喜歡往翊坤宮跑,她也得了便利不是?
***
承乾宮一片陰冷昏暗,瀰漫著濃濃的、苦澀的藥味,佟國維夫人甫一進來,便嚇了好一大跳。
皇貴妃滿面蠟黃,雙目緊閉躺在榻上,看著呼吸微弱,只肚子高高隆起,把錦被拱出一個不正常的弧度。
甄嬤嬤引著佟夫人來到榻前,輕聲喚道:「娘娘,夫人來了,夫人來見您了!」
皇貴妃慢慢地睜開眼,微微轉頭,顯得有些迷茫:「額娘……」
佟夫人哪知道女兒成了這般模樣?
她又驚又怒又是心痛,不可置信之下,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緊緊握住皇貴妃的手:「茹瑛,額娘來了,額娘來了!」
說罷,她厲聲問甄嬤嬤:「這是怎麼回事?娘娘怎麼成了這般模樣?!承乾宮的下人呢?!」
甄嬤嬤正要開口,皇貴妃搖了搖頭。
看見額娘,她的眼眶當即紅了,吃力地起身靠在軟枕上:「額娘,不怪她們。是我下令緊閉門窗,不要她們近身伺候……」
佟夫人一驚:「你糊塗!」
甄嬤嬤垂淚道:「夫人有所不知,自皇上下了那封諭旨,娘娘便失了氣力,整日懨懨的,吃什麼吐什麼。還有……」
說到此處,甄嬤嬤泣不成聲:「那日陳御醫前來診脈,竟說、竟說娘娘肚子里的小阿哥胎像虛弱,或是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就是難以養活的意思!
佟夫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怎麼會?」
「陳御醫是專為太皇太后和皇上診脈的,他說的不會有錯。」見到佟夫人,皇貴妃眸里出現了點點亮光,此時平靜地道:「劉太醫也說過,烈性的葯喝得多了,終會傷身。」
「那你還堅持喝那虎狼之葯?!」佟夫人顫抖著手,指著皇貴妃,又道了句,「你糊塗……」
皇貴妃終於忍不住了,淚流滿面:「額娘!女兒沒辦法!從一開始,這胎就懷得艱難,可我能怎麼辦呢?就算傷身,我也要把他生下來!」
劉太醫篤定地說她懷的是男孩,皇貴妃高興了好些時日,安心養胎的同時,對未來生出了無限憧憬。
她要生健康的皇子,要風風光光地坐上皇后之位,為此她籌謀了許久,可惜失算了。
虎狼之藥害的是她的身體,怎麼會影響到孩子呢?
胎像虛弱,先天不足,極易早夭……
陳御醫走後,皇貴妃萬念俱灰,覺得活著也沒了指望。皇上斥責得那般狠絕,胤禛又給了太皇太後代為照看,前朝後宮都知曉了此事,想看她的笑話。
小阿哥要是早夭,就算扳倒了德妃、宜妃和貴妃,又能如何?
沒了生子的功勞,想做皇后,無疑很是艱難。
況且表哥厭了她,不會封她做皇后的!
這些話,她一股腦地向佟夫人哭訴,像是要把內心的悲傷、委屈與慌亂,全都發泄出來。
佟夫人一語不發地流著淚,忽然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
甄嬤嬤渾身一震,跪了下去;皇貴妃面頰劇痛,捂著臉喃喃道:「額娘?」
「我佟家的女兒,沒你活得那麼窩囊!」佟夫人擦了擦眼睛,柳眉倒豎,厲聲斥責:「要是你阿瑪知曉了,上家法都是輕的!」
不等皇貴妃回話,佟夫人冷笑道:「堂堂皇貴妃,後宮第一人,竟龜縮在寢殿自怨自艾。你怕什麼?慌什麼?孩子沒了還能生!你要知道,你還是皇上的親表妹!」
「親表妹?」皇貴妃像是被踩到了最痛之處,凄聲笑了起來,「皇上哪裡還顧及這份親緣!他厭惡極了我!」
佟夫人閉了閉眼,再次揚起了手,迎著皇貴妃滿是譏諷的目光,終是放了下來。
「茹瑛,你說皇上厭惡你。」佟夫人指了指乾清宮那頭,冷冷道:「你自己做下蠢事,還怨上了別人?恨鐵不成鋼是有,可厭惡遠遠算不上。若是厭惡,皇上又何必留你阿瑪用飯,又何必給了額娘恩典,准許我進宮看你?」
「留阿瑪用飯?」皇貴妃喃喃重複。
佟夫人嘆了一聲,轉悲為喜,這才說起了進宮的目的:「你阿瑪讓我告訴你,立身持正,好好自省,別和德妃之流計較。做皇后,就要有皇后的樣子!」
說罷,佟夫人摸了摸女兒消瘦許多的面頰,心疼道:「小阿哥先天不足,也沒事……有了正宮的名分,誰都要叫你一聲皇額娘,孩子還會有的。」
皇貴妃猛然抬頭,目光亮的驚人,啞聲問:「做皇后?」
「你阿瑪讓人遞了摺子,請求皇上立后。」佟夫人嘴角含笑,輕聲說,「沒有被駁回……」
皇貴妃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剎那間,她似絕望之中望見了燈火,溺水之時抓住了浮木,顫抖著身子,狠狠地攥住了浸滿藥味的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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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啦!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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