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3.什麼叫做「衣冠禽獸」

江承晞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唯葉祁裕馬首是瞻的顧南枝就偏偏和他磁場不和了。

自那天從顧家出來以後，他手上項目就開始輪流轉，整天忙得昏天黑地，甚至隱隱出現了腦動脈硬化症（江湖人稱健忘症）的預兆。

就比如現在，他剛把車開出車庫，突然想起忘了拿合同。於是大喇喇地把車往公司門口的路邊一靠，自己急匆匆趕了上去。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這天的天氣特別糟糕。一天的酷熱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突然打起了雷，陰沉，悶熱，汗襟的襯衫貼著後背，黏膩地令人心生煩躁。

好在這場雨終於下下來了，熱鬧非凡，彷彿是一場久旱逢甘霖的盛宴，迎接遠歸的旅人，撫慰枯涸已久的不安思念……

江承晞沒想到轉眼的工夫就下了那麼大雨，再次回到車上時全身已經濕透了。這點對於從小養尊處優又自帶潔癖的江大少爺而言自然是無法忍受的。

於是，他一邊念念有詞地咒罵這鬼天氣，一邊緊緊擰著眉使勁拿紙巾擦衣服。好不容易擦乾了些，他心裡舒暢了，慢慢悠悠地發動車子準備回家，突然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們向來漫不經心的江少突然愣眼了……

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人「砰」地一聲打開了車門，又「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然後隨意地把包往車上一扔，坐上車報了個地址后便倒頭大睡了。

外面天色漸漸昏沉，連帶著車裡的光線也越來越暗，江承晞透過後視鏡瞥了眼倒在後座上的女人。

松垮的露肩T恤，散亂的赭色長發，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只是這張五官絕美的臉上此刻映著不同尋常的蒼白。

江承晞抿唇沉思了片刻，發動了車子。

也許是江大少爺開車技術超凡，車上的女人竟沒有一絲不適，了無牽挂地睡了過去。

過了沒幾分鐘，後座上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江承晞隨意瞥了一眼後面的女人，卻見她沒有絲毫反應，轉了個身繼續睡。

可是鈴聲那邊的主人始終弘揚著鍥而不捨的優良品德，一個接一個地連番轟炸，大有她不接誓不罷休的趨勢。

他糾結了兩秒鐘，動了動唇剛打算好意提醒她，她隱約有了轉醒的跡象。

然後，他看到她秀氣如霧的眉毛一皺，粉白的小嘴一嘟，連眼睛都沒張開，一手拽過包，東摸西找一番后，掏出手機乾脆利落地掐斷了電話。

他嘴角一抽，極其認真地想了想打電話那人的受傷指數。

嗯，估計不少。

車內好不容易安靜了下來，當某女正沉浸在與世隔絕的美夢中時，手機鈴聲又炸了起來。

這下子直接把她給激怒了，她接起電話，惡狠狠地開口：「說，什麼事！」

那頭不知說了什麼，她倒是不暴躁了，不過語氣里卻透著一股子事不關己的散漫隨意。

「面試啊……不怎麼樣。」

「……」

「哦，有很多不滿意啊！比如說前台招待的姐姐太漂亮了，這會引起我身為一個優秀女人的嫉妒心，影響到我的工作心情。」

容顏如斯，即使此刻面色蒼白也依舊擋不住她的灼灼之姿，這話顯然不可信!

「……」

「嗯……還有就是給我面試的主考官太嚴肅了，古板迂腐之氣過重。俗話說笑迎八方客，又所謂閉門造車經久必衰，他們連這些道理都不懂，估計離公司關門也不會久了吧！」

這一番歪理可謂是滴水不漏，一針見血，字字都戳人痛腳。

江承晞低低地悶笑出聲，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溫良無害的小女人居然可以這麼毒舌……可愛。

某女明顯也聽到了這一聲輕笑，流轉的湛水眸光幽幽怨怨地往他椅背一射。

他后脊一凜，決定閉口不言。

後座上的女人繼續吐槽道：「對了，你知道嗎，他們老闆的辦公室居然在88層!發發!呵，我看哪，這不是一個中年油膩的暴發戶就是一個成天環肥燕瘦不務正業的二世祖，我還是不要把我的青春美貌浪費在這樣一個隨時都會被生吞活剝的地方了!」

聞言，江承晞忍不住想要破功而笑，不過，等等!她說什麼？88層？他的辦公室貌似也在88層!中年油膩？環肥燕瘦？難道是說？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華麗麗地吸引了後座上某個女人的注意力。

某女涼涼地掃了前面的人一眼，然後毫不留情地掛了手上的電話。

江承晞很快意識到自己似乎反應過大了，只是待他猝然收住時，幽暗的車廂里居然一片寧靜。

他疑惑地往後座一瞅，看到身後的女人又睡了過去，一隻粉嫩纖細的手臂搭在額頭上，眉心淺凝，臉色比剛才更白了一些，看上去並不十分好受。

掃了一眼她身上濕透的T恤，他將空調調到一個舒適的溫度，放緩了車速，悠悠然然地開往前方……

＊＊＊＊＊＊＊

某女覺得這是她這麼多天來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眨巴著一雙晶亮的眸子打量了一下周圍，昏暗的燈光，空蕩蕩的車廂，偶爾打在窗戶上的幾點雨滴，陌生的環境讓她猛然清醒過來，隨手拎起包快速地跳下了車。

蒼白的小臉緊緊擰巴在一起，她糾結著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身後忽然幽幽地傳來一道散漫的聲音。

「呦，終於醒了。」

聞聲，她迅速地回頭，接著便見到了斜倚在車門前的男人。

柔和的暖橘色路燈打在他交叉而立的腳邊，一隻腳晃呀晃的，時不時輕踢一下地面，似在排遣他的百無聊賴。

而他那張魅惑眾生的臉上此刻正勾著一絲沒心沒肺的輕笑。

某女小臉緊皺思考了片刻，走近了他問道：「加上你等我的時間，我一共要給你多少錢？」

傲嬌的江大少爺聽了此言后頓時不滿了，連嘴角那絲他刻意保持的弧度都有些僵硬，陰鬱著一張臉嘟囔道：「你以為我等你這麼久就是為了讓你付我車費？」

某個女人此時腦袋昏昏沉沉的，不過憑藉她僅存的一點判斷力以及對方不加掩飾的抱怨，她敏銳地察覺到可能出了什麼差錯。

於是，她立即繞到車前一看。

額……她果然看錯了車牌號。

迅速地掏出手機搜尋了一番，除了剛才她接的那個電話以外，其餘的都是計程車司機打過來的。

所以……她剛才就莫名其妙地上了一輛陌生人的車？

「那個，是我上錯了車，麻煩您送我回來了。不然我給您雙倍的車錢？」

「你覺得我看得上這點錢？」

他擰著眉靜靜地看著她，她明明是在道歉，可是眼神卻飄忽到別處，帶著事不關已的疏淡，就連說要給他雙倍車錢時，也是不走心的循規蹈矩，這讓他有種被忽視的不快。

而某個女人本就身體不適，只想早點回去洗洗睡了，再加上對方聽上去不怎麼和善的語氣。

一秒，兩秒，……

她突然揚起了頭，瞪著他嘟囔道：「剛才知道我上錯車了怎麼不趕我下去，現在要求這麼多。」

星辰暈染的燈光打在她微惱的側顏上，投下一片跳躍的光點，伴隨晚風溫柔的輕拂，無端在心口灑過一抹微悸。

江承晞忽然笑了，薄唇淺勾，眼尾輕挑，神情中帶著三分正經七分倨傲。

開口道：「君子以成德為行。我並不認為大晚上把一個渾身濕透也許還自視不明的獨身女人趕下車是君子所為。」

某個小女人皺了一下眉，忽然抬起眼，歪著頭問他：「那你想要怎樣？」

「哦，我還沒想好。」某人高傲地轉過頭，雙臂環胸，滿不在乎地說道，「等我想好了再……」

他話音未落，面前的女人猝不及防地跨至了他身前，近的彷彿只需他稍許低頭就能聞到她清甜的發香，他好像……退無可退。

他就這樣怔愣地看著一隻藕白的小手攤開在他眼前，聽著她淡淡開口：「手機。」

江承晞下意識把手機放到了她張開的手心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拿起了手機，熟練地按了幾個數字，乾脆地遞還給了他。

「我的手機號，等你想到了打電話給我。放心，我不會賴賬的!」

她一臉真誠，卻讓對面見過大風大浪的江承晞有些措手不及，他怎麼覺得自己胸口悶悶的？就好像是你很想吃一個蘋果，你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看著它快要到嘴邊了，突然有個人把它往你嘴裡猛地一塞，讓你頓時失去了嘗到它的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

他撇了撇嘴，心裡暗自嘟囔了一句，沒想到某個女人居然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跑了!

江承晞緊緊擰著眉，盯著她一步一步地跑出自己的視線。

隔著很遠的距離，她突然轉過身，一晚上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層皎潔的緋色光暈，明眸狡黠，沖著他的方向喊道:「哎，對了，你知道什麼是『衣冠禽獸』嗎？」

她凝著他粲然一笑，一字一字地咬牙說:「就是那些看上去衣冠楚楚，實際上呢，卻是冒著正人君子的名到處拐騙女孩子聯繫方式的人!」

「衣冠禽獸嗎？」

江承晞盯著她的背影喃喃念著。

半晌，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汗濕的手心，忽然就笑了，清風水月，溫柔滿溢。

原來，從她上車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就一直緊緊地握著，從未鬆開……

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靜靜地躺著，陌生，卻期許已久。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你還果真就是一株草啊……」

江承晞這樣想著，心裡的愉悅早已泛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