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七章
林悠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闞縣令是個認真的地方官,秉著不冤枉任何人的前提,果真派人前去提了幾個林家老宅周圍的老一輩鄰居來問詢。
這一問之下,案情更加明朗。
吳傑雖然住在林家老宅中七八年,但他們夫妻倆為人刻薄的名聲早就在四鄰傳開,竟沒有一個人願意替他們辯解一句,證詞完全驗證了林悠的話。
都說九娘自小沒了爹媽可憐,大冬天的還穿雙破單鞋出去撿柴火,胳膊細得跟什麼似的,後來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跟發麵似的瘋長。
有個離得近的老鄰居提到兩年前吳傑夫妻倆到處給林九娘找夫婿的事情,條件就是家裡有錢,至於人幾歲、什麼人、什麼地方的一概不論。
聽了鄰居們的證詞,闞縣令已經能確定吳傑的人品,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林悠這邊有戶籍、有砧基簿、從經界所補了房契、地契,一應手續齊全,足以證明林家老宅是她父母留下的宅院,官府宣判可以將宅子過到她的名下繼承。
吳傑怎麼也沒想到案子這麼輕鬆就判了,他當庭抗議:
「大人!我,我可是有契的!這是她娘親手蓋的羅印,親手簽的字,怎麼能說無效就無效呢!那,那我那十兩銀子就白給了嗎?」
闞縣令是個剛正不阿的,瞧不上吳傑這種對親人下手的敗類,說道:
「當然不會白給!」
吳傑心中升起希望,只聽闞縣令又道:
「若當年你姐姐是贈予你宅子,哪怕是口頭的,如今死無對證,本官還真不能這般輕易宣判,可惜這宅子是你姐姐賣給你的,那你們就是枉顧律法的私下交易,房屋交易必須繳納間架稅,為房屋最初買賣價格的一成,就是四十六兩。如今這宅子通過繼承法物歸原主,但你以房主的名義霸佔超過五年,這間架稅你還是要補齊的。」
「另外,你這七年在律法上屬於非法侵佔民宅,若是林九娘繼續以此罪名告你,罪名一旦成立,你須杖責八十,發配邊關,但若你能以市價租賃兩進宅院的價格,將這七年的租金補償給林九娘,請她撤訴,倒是可以免去牢獄之災,只杖責二十,你們一家搬出林家老宅,此案便算了結。」
闞縣令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扎進吳傑的胸口。
他到現在沒明白,自己特意請人寫的契約,付了實打實的銀子『買』來的宅子竟不是自己的,當初他之所以肯出十兩銀子,為的就是讓自己名正言順的得到林家老宅。
誰知現在,宅子不僅不是自己的,他還要承受這般多的處罰,真真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闞縣令是個雷厲風行的,本案結論非常明確,沒有任何爭議,當庭就讓吳傑認罪,問他是想杖責二十,補齊稅款,繳納罰金,還是杖責八十,補齊稅款,發配邊關。
吳傑當然是選前者,畢竟杖責八十后再被發配邊關,他這條小命也就基本玩完了。
可那麼多錢……
官府的稅,吳傑估計自己脫不了,但七年的租金要不要給,其實也就是林悠一句話的事。
「九娘啊,我可是你親舅舅,你當真要對我這般無情嗎?」吳傑開始打感情牌。
可惜林悠不是林九娘,再說了,就算真的是林九娘本尊在此,她的暴脾氣,只會跟吳傑要的更多,更狠。
「舅舅搶我家宅子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是你外甥女?」林悠冷道。
「你!」吳傑想發火,可在官府地界他不敢,只得繼續堆笑:「我這,也沒對你怎麼著,是,是讓你幹了些活兒,可咱不是親戚嘛,是不是。再說了,你如今那小白臉夫婿可是舅舅幫你找的,我告訴你,那小白臉來歷很大,你將來是要享大福的,到時候你還得謝謝舅舅我。」
林悠心道,你既知道小白臉來歷大,還敢用這種方式把林九娘強塞給他,根本就沒想過林九娘的死活!
「我那夫婿到底是怎麼來的,舅舅是不是還想讓大人好好查查?」林悠說。
吳傑頓時語塞,他怎麼敢讓官差繼續查,這些年他混跡鄉里,做的混賬事多了去了,類似這種欺負外鄉人的事不知凡幾,要是真讓官府查下去,他就不僅僅是被打幾下、補稅款、交罰金的下場了。
殺頭都有可能。
吳傑不敢再跟林悠多扯別的,心裡卻是把這豬頭外甥女罵了個狗血淋頭。
於是,本案最終的宣判結果是吳傑補齊四十六兩間架稅給官府,然後杖責二十,補齊這七年租賃金,按照市價,一座兩進宅院一年的租金大約是三十兩,七年共二百一十兩。
交了錢以後,吳家一家三天之內必須搬離林家老宅,若有拖延或不滿,苦主可再告官府,官府出兵強制執行。
吳傑被官差拖下去杖責二十,林悠在師爺那邊核對公堂證詞,確定無誤后,她要簽字畫押,以供官府存檔。
闞縣令宣判完案情后,仍然坐在為民請命的匾額下方,看著林悠遞上去的狀紙,等林悠在師爺那邊簽字畫押后,把林悠喚道跟前,問道:
「這狀紙你是請的誰代筆,這字跡……本官好似在哪裡見過。」
闞縣令看第一眼的時候就有些疑惑,這字跡很眼熟,但又覺得那人不會來這裡,想來想去還是問問吧。
林悠愣著沒回答,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會不會給韓霽帶去麻煩。
「怎麼?不方便說嗎?」闞縣令疑惑問。
林悠仔細想了想,韓霽這人光風霽月,唯一的黑歷史就是他的粗鄙原配,應該不會有什麼其他原則性問題吧。
再說官府詢問,若是不答,倒顯得可疑了。
「回大人,是……是我……呃……朋友幫我寫的。」林悠的舌頭在嘴裡轉了半天,愣是沒好意思轉出『相公』兩個字。
「朋友?」
闞縣令臉上表情滿是不信:
「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韓,韓霽,就住胡楊街附近。」林悠吶吶說。
「叫什麼?」
闞縣令在聽到『韓霽』這個名字時,猛地起身,嚇了林悠一跳。
闞縣令從公案後走出,轉了兩圈后,對林悠說:「你且等我一會兒,我去換身衣裳,你帶我去找他!」
說完,不等林悠給出回答,闞縣令就急匆匆的往後堂去。
沒過片刻,闞縣令就換了一身常服,孤身一人讓林悠帶他去見韓霽。
一路上,林悠很是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給韓霽惹了麻煩。
縣衙離韓霽家不遠,走了一會兒就到了,林悠帶著闞縣令從後門進院子,怕吳鳳霞再來找麻煩,林悠跟韓霽商量后把大門鎖了。
韓霽坐在廊下曬太陽,閉目養神,隨口問道:
「官司打完了?」
林悠來到院里,回道:「打完了。贏了。那個……」
大約是林悠說話吞吞吐吐,韓霽睜開眼睛瞧她,卻一眼看見林悠身旁的闞縣令,韓霽愣了愣,而後才抓著圈椅扶手坐直了身,闞縣令見他腿腳不便,趕忙上前攙扶:
「別,你別動。你這腿是……」
韓霽苦澀一笑:「無妨,已經快好了。闞師兄,別來無恙。」
「師兄?」林悠略感震驚。
見韓霽和闞縣令的目光同時看向她,林悠趕忙賠笑:「那什麼……你們慢聊,我去給你們燒點茶。」
說完,林悠便趕忙從兩人面前消失,躲到灶台後感慨疑惑去了。
韓霽叫闞縣令為『師兄』,等等,闞縣令……闞……
闞子雀?韓霽身邊大佬團里的一號人物,跟著韓霽之後,一路高升,做到了京兆府尹的位置。
林悠頓時肅然起敬,燒火都賣力了些。
而廊下,韓霽和闞縣令並排而坐,淺說境況,闞縣令憂愁一嘆:
「我赴任前去了一趟海家,那時候你外祖還不知道你的事。」
「知道又能如何,我那繼母出身王府,王府勢大,絕非海家一介商戶可以撼動的。」韓霽搖頭:
「算了,不說那些了。我來安陽縣,實際是尋老師而來,可惜我在城中問過一圈,竟無人知曉他的住處,加之我身邊老僕被收買,招了些無妄之災。」
「哼。看來我還是判那吳傑太輕了,若加上他對你做的惡事,便叫他死十回都不夠的。」闞縣令義憤填膺。
林悠燒了茶水給他們送來,正巧聽見闞縣令之言,想起韓霽之所以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除了吳傑和他身邊老僕的陷害之外,林九娘的胡攪蠻纏和逼迫也居功至偉,若是韓霽現在想和她算賬,那林悠絕對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
思及此,林悠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直到韓霽喊她:
「你愣著幹嘛?不是倒茶嗎?」
林悠猛然回神,低頭上前給兩人上茶。
闞縣令接過茶杯,道了聲謝,正要喝茶卻忽然停住,看向林悠,說道:
「庭輔,你先前說你被吳傑那個無賴逼著成親,娶了他的外甥女,那她是你……」
『夫人』二字,闞縣令實在說不出口,因為兩人無論從身份還是外形來看,完全就不是一類人。
韓霽沒說話,倒是林悠的求生欲突然上線:
「不,不算數的!之前是我舅舅逼迫,我也不敢不從,如今知縣大人替我做主,把我爹娘的宅子要了回來,您和韓家郎君於我有恩,我是不會糾纏的,韓家郎君一句話,我立刻就走。」
反正現在房子也拿回來了,林悠有地方去,離開韓霽她能更加自由,何樂不為。
闞縣令對她這爽快的態度很滿意,聞言點頭:
「你能這般想是最好了,他可是……」
闞縣令大概是想用韓霽的真實身份勸退林悠,林悠也做好重新認識大佬的準備,誰料韓霽卻打斷了闞縣令的話:
「既拜過天地,怎能不算。縱使要離,也該按規矩來。」
林悠:……
這韓大佬還真是較真兒,林悠很想大聲告訴他,真不用那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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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大佬是個有原則的人。本章繼續發紅包,截至明天更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