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談(三)
太宰治是被雨聲吵醒的。
雨點擊打在隔壁的遮雨棚上,聲音順著窗沿爬進他們的卧室,他自睡夢中醒來。
(不對勁。)
身下舒服柔軟的觸感明顯來自於床這種東西,他不是沒有令人舒心的軟床,而是大多數時候他都將就著將睡眠時間壓縮,所以對睡眠地點的記憶反而更深刻了——
太宰治、準確的說是某個在其他平行世界窺探到了書中的世界的首領宰,在被窗帘遮蓋得死死的房間里睜開了眼睛。此刻他正側躺在一張舒適的雙人床上,在他正對面的是一位雙目緊閉,均勻的呼吸著的女性。
他不認為自己會迷糊到在睡夢中被人劫持,更何況以他部下的能力是不會允許這種沒品味的綁架發生的。
他腦中想著一些不那麼緊張的事——
(我的人頭在黑市上可是值不少錢,就算是要躺在舒服的軟墊上——那也只會將這顆頭顱放下當做戰利品來炫耀,而不會讓是讓我在安逸充足的睡眠中自然醒。)
(但是——自然醒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然而,這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卧室。
「……」躺在對面的黑髮女性睫毛翕動,像是要從睡夢中醒來了。
太宰看著她緩緩睜開眼睛,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早上好。」她仍有些半夢半醒。
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太宰對著面前和他同床共枕的陌生女性也友好的說道:「早上好。」
黑髮女性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她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裙,走到椅子旁取了一件針織外套披上。因為服裝簡單,所以看得出她身材削瘦,外加個子也不高,顯得整體脆弱感十足。
房間里幾乎沒有光,無伊實打開檯燈,正準備讓太宰起床,然而這回在燈光的照射下,她清楚的發現了異樣。
「你……」
她話說到一半,像突然承受了某種從身體里上涌的痛苦,捂著嘴推開房門就往外跑。
被留在原地的首領宰:……?
然而他從對方推開的門中看到了更多的場景——
從卧室的地毯朝外走,是一條同樣鋪滿地毯的走廊,銜接著寬廣的正廳通道,從兩側來看能夠判斷出這是一座以白色和米色為主色調的現代風住宅。
(水聲。)
太宰從床上起來,順著聲音走去。
在經過走廊時,他在置物架上看見了一張照片——
準確的說,是結婚照。
他壓住心中異樣的感情繼續沿著水聲走去。
方才還面色平常的女性此刻正在盥洗室的池子前止不住的乾嘔,腸胃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卻還是無法停止嘔吐,她打開水龍頭不停的漱口,到最後眼角已經泛起了微紅,淚水似乎正要奪眶而出。
等到乾嘔停止,她閉著眼睛用冷水拍臉,然後扯下乾淨的毛巾擦乾臉上的水珠,動作熟練。
無伊實已經從方才劇烈的乾嘔中恢復過來,然而早孕期間的反應一回生二回也沒法熟,她還是感覺自己眼冒金星,不太舒服的撐著洗臉台然後將身體的重量壓在上面。
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見「太宰」正站在她背後靠門的位置,她勉強撐著身子問道:
「……你是誰?」
首領宰在鏡中看見自己的模樣,和這個「太宰治」的確相差很多。
他眯起眼睛笑道:「初次見面,我是『太宰治』。」
……
……
「所以……」無伊實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喝著熱水,孕期她對一切東西的喜好都變了,只能喝水,她望向面前這個比自己的丈夫快要小了半個尺碼的「太宰治」,依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感慨道:「你是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先生?」
「嗯。」首領宰大方承認,並且直接說出無伊實最關心的問題——
「我暫時不知道『交換』什麼時候能結束。」
此外,針對「太宰治居然結婚了」這件事,首領宰的反應也是耐人尋味。
「沒想到『我』居然結婚了,並且……」
無伊實知道他省略的部分是指懷孕的事。
她打量著面前的青年。
一看就不健康的黑眼圈,彷彿加了一個世紀的班才會留下這麼社畜的烙印。瘦得誇張,比她見過太宰最瘦的時候還要瘦上半圈,要不是知道他的腦子不允許發生這種事,無伊實都會以為他是不是被綁到國外去做免費苦力了,但是以她對太宰的了解,能把他折騰成這樣的,肯定是他自己。
……不知道面前的「太宰」究竟遭遇過什麼,才會看起來這麼的……嗯……
以她的角度來說,這個太宰也太讓她憐愛了。
簡直想讓人把他立刻喂胖。
首領宰雙手交叉置於桌前,微笑著問道:「請問『妻子』小姐,你和太宰是認識多久之後開始交往,又是多久之後結婚的呢?」
「……你很感興趣嗎?」
「再怎麼說,這可是『太宰治』啊。」他輕飄飄的一笑。
無伊實放下杯子:「這句話的確很有他的風格。告訴你也沒什麼,我想想……大概是認識三到四個月左右開始交往,交往三年快四年結婚,現在是我們婚後一年半。」
對自己突然來到異世界接受良好的首領宰比平時放鬆了一些,在聽到無伊實的回答后,坦誠表示:「我有點意外。」
「身為當事人的我們也經常感到意外。」無伊實問他,「你餓嗎?我去做點吃的吧。」
「麻煩你了。」
在離桌前,無伊實微妙的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果然不是我的『太宰先生』啊……」無伊實面對這個太宰,不由得感慨道:「自從我懷孕到現在,他簡直什麼都不敢讓我做,小心翼翼到讓我以為自己是顆一碰就碎的生雞蛋。做飯、家務和採購基本都被他包了。」
「而且……」她頓了頓,「在我孕吐的時候,我總覺得他比我還難受——他太操心了。」
實在是說不出話來的首領宰:「……真厲害。」
「我也沒想到他能做到這個份上。」無伊實也真情實感的表示自己的驚訝。
「我能到處看看嗎?」
「隨你,不過我建議你換套衣服,我要開暖氣了,你穿這麼多會很熱的。」
無伊實去廚房了,在聽到動靜后,太宰站起來在房間里漫無目的的走動起來。
他好奇在方方面面:比如說「太宰治」為什麼會結婚?「太宰治」的婚後生活是什麼樣的?他的妻子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平時是怎麼相處的?
這些都是他從未想過,也根本不會去設想的情況。
從無伊實的話中他不難判斷出「太宰治」對她非常在意。他沒法想象出「太宰治」全心全意的呵護一個人時是什麼樣子,在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也從未勾畫過未來妻子的模樣。他感到好奇——這種好奇是純粹的,沒有其他感情的。
在一些置物的矮櫃或者桌子上零零散散擺著相框,大多是二人合照,偶爾會有單人照。就算是對感情再笨拙的人,也能看得出他們感情極好,大多是些生活中的瑣碎抓拍,而並非是藝術寫真。
是真實的、沉甸甸的重量。
在書房裡他看到了一些獎盃和獎狀,其中還有一個書櫃擺滿了同一個作家的書。
他從中抽了一本出來,坐在客廳隨手翻看起來。
無伊實把早餐端來時,就見到這個太宰正在翻她的書。
「吃點東西吧。」她說,「我做得都很清淡。」
畢竟面前的人看起來平時不像是好好在吃飯的樣子,十有八九腸胃不太好。做點清淡的吃食他們倆都能吃。
於是太宰就一邊看書一邊用勺子喝粥。
感覺自己被公開處刑的無伊實:「……這本寫的不好,你要不看本別的?」
太宰闔上書,問道:「『妻子』小姐是作家?」
「嗯,勉強糊口罷了。」無伊實隨口說,「『妻子小姐』聽起來很彆扭……」
太宰摸著書脊上她的筆名,提議道:「那麼喊你『未良』小姐可以嗎?」
「可以。」總比妻子小姐聽起來舒服多了。
孕期在家也沒什麼別的事,太宰今天本來也是休息,所以吃過早餐之後,他們也只是在家裡無所事事。
於是無伊實陪著太宰在家裡參觀。
在他們家電視機旁的柜子上放著一隻小熊,太宰拿起這隻做工並不精湛,一看就是手工製作的玩具問道:「是你做的嗎?」
「親子款,有一大一小兩隻。」無伊實順手理了理小熊胸口的領結。
「……另一隻在哪裡?」太宰很自然的順口問道。
無伊實:「在我弟、不對,我哥……那裡。他們之前還為誰要大號誰要小號吵了一架,很幼稚對吧?」
「很有趣。」
他意識到自己無意中走進了一個和他的未來軌跡截然不同的太宰治的人生中。
「不過……」無伊實用手指抵著下巴,想起後來發生了更多雞飛狗跳、哭笑不得的事情,不由得帶上笑意——
「說到有趣,果然還是太宰先生向我求婚的時候,他居然在電視台做路人隨機採訪的時候突然求婚,而且是在新聞里……對了,那段新聞被偵探社的各位錄下來了,我這裡還有帶子。」提到有趣的事,無伊實就來了興緻,她找到當時的那盤錄像,然後打開電視放給他看。
宛若在炫耀自己珍藏的寶藏。
作為知名度還算不錯的作家,這則撒狗糧新聞播出時她自然也被認了出來。其實她當時有提過要不要讓新聞給太宰打上馬賽克,結果這人態度一改從前,無所畏懼的表示——
「當然要露臉,不然怎麼讓那些至今還對伊君有非分之想的人死心。」說完他又補充道:「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看著電視上播放的求婚現場,首領宰又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另一個自己的衝擊。
那個含情脈脈的在雪夜裡求婚的人,和自己長著一樣的臉。
(果然,我們很不一樣。)
(——太宰治也能成為幸福到簡直要讓人嫉妒的傢伙嗎?)
無伊實見太宰沉默不語的樣子,使她想起他們還沒交往時,自己下意識的揣摩對方每一個動作背後潛藏的心理活動。她想——也許每個太宰身上都有複雜的共性,她似乎、大概、也許能猜到一點點,面前的「太宰治」在想些什麼。
黑髮女性溫柔的笑了。
「然後,我們從大家那裡收到了超出預料的、龐大的祝福。」
「——從來自全日本的粉絲那裡、從偵探社的各位那裡、從我們有交情的親朋好友那裡。」她說,「我當時想『幸福原來比我想象中還要簡單就能握住啊』。」她說,「再這之後,就是正式的結婚和舉行婚禮了。」
就像是要用這些夢幻到不切實際的句子去撬開他的心扉,無伊實繼續說道:「結果患上婚前恐懼症的是他而不是我。這個人結婚前夜緊張得不行,直到凌晨都沒合眼,在被子里抓著我的手小聲問我『要不我們偷偷私奔吧』——」
「可是,這算哪門子的私奔啊?」她自己都說笑了。
「婚禮的規模並不誇張,也算是小而精緻。反正來場的賓客幾乎都是互相認識的,對了對了,他求婚成功的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就被大家塞了一碗紅豆飯,然後眾人圍著他像在弄什麼神秘儀式似的拍了一張令人啼笑皆非的照片發給了我。」
「於是那段時間他一直跟我說:『就算是走在路上,也會被人突然打招呼說恭喜,這一周以來聽到的祝福簡直是這一輩子的分量了,耳朵要長繭啦』。」
「對於不知道如何接受他人好意的太宰先生來說,這個程度簡直稱得上脫敏療法了。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這句話傾注了她胸腔中全部的溫柔,就像是要將所有人對他的喜歡都傳遞出去一般。
她微笑著說:「——畢竟大家都很喜歡太宰先生啊。」
太宰一字不漏的聽著。
就像站在海灘,腳踩濕軟的沙子,被微熱的海水沒過腳趾時痒痒的感覺。
這些句子就像是一種咒語,咒語是可靈也可不靈的。
(在無數個平行世界里——)
(有這麼一種「可能性」存在。)
(至少,有那麼一個他,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
在這一刻,他心中感受到某個徵兆來襲——他要離開這裡了。
「說來慚愧,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吧?」在告別前,太宰發出了另一個問題。
無伊實默契的察覺到了他話中告別的氣息。
走之前,那就交換個名字吧。
「我有兩個名字。」她說,「我給自己取的名字是無伊實。但是結婚的時候冠夫姓……『太宰無伊實』的寓意不太好,就改掉了。現在嘛……是夫姓,名字是以前的舊名字,聽起來也不錯。」
在被交換回去的最後一秒,他聽見對方的回答——
「伊織,太宰伊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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