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郁涼在計程車里抽泣著，她剛剛對他說的話，或許有些殘忍。當初齊火把自己的傷疤掀給了郁涼看，那「疤痕」觸目驚心。
在這之前她和其他人一樣，覺得齊火這樣的人不會有傷疤，即使有大概也不會覺得疼。因為他已經擁有了這麼多的東西，擁有了別人幾輩子都累積不了的財富、榮譽……這大概也是一種仇富的心理吧。
如今郁涼在齊火的傷疤上狠狠的刺了一刀，她刺穿了齊火的信任，也以為斬斷了自己的後路。
計程車仍在公路上疾馳著，車窗外除了風雨什麼都看不見，或者是……她也不想看見。
「郁涼！郁涼！」齊火追趕著郁涼，計程車卻始終沒有停下來。
齊火的腦袋一陣巨疼，他停下腳步捂著太陽穴，腦子裡全是5歲那天晚上的場景，可這次他看到的不是哀求媽媽的自己……而是哀求愛人的丈夫。齊董事長跪在地上求他的母親，那哀切的樣子，像極了現在的自己。
齊火攤坐在雨地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和那個人，有感同身受的經歷……
「齊總！齊總！」艾米開著自己的車，叫著齊火「快上車！」
齊火坐上了艾米的車，這車一路追趕郁涼的計程車。最後停在了這個鄉下的小衛生院門口。
齊火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了郁涼的嘶喊聲。那聲音一字一句，像一顆顆生了銹的釘子，釘在了齊火的心頭……
「外婆！！外婆！！」
其實村長給郁涼掛斷電話沒多久，外婆就去世了。不管郁涼帶不帶齊火過去，她都見不到外婆最後一面的。
村長不顧郁媽媽的阻攔，給郁涼放了外婆臨終前的錄音
「涼涼，這麼多年你受苦了……小齊是個好孩子，外婆以後放心了。」
這是郁涼外婆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語氣中絲毫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她帶著欣慰、帶著祝福……離開了。
齊火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全身都淋透了，他站在這個又大又空的房子中間，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齊火？」都這個點了，居然有人在沙發上等他。
「媽……」齊火本能般的欣喜，被心裡一塊巨大的陰霾強壓了下去他心頭星點的火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你怎麼？怎麼弄成這樣？」齊媽媽連忙拿出自己的手帕，心疼的擦著齊火臉上的水珠。
齊火抓住齊媽媽的手，甩到了一邊。齊火現在的表情，就像那晚去齊老夫人書房時一樣。誰看一眼他現在的樣子，都會感覺到全身涼透般的恐怖。
齊媽媽並不意外齊火的反應，對齊火疲倦的笑了笑。失落的撿起了剛剛被齊火甩到地上的手帕，寶貝的收到了包里。
齊火看到她現在的樣子，鼻尖一酸。又迅速克制了自己的同情，往樓上走了。
「我今天，見了郁涼那姑娘。」齊媽媽緩緩的開口了。齊火停下了腳步，在齊媽媽說出「郁涼」名字的瞬間，他身體里的怪獸睜開了眼。
「那姑娘挺好的，你……」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齊火瘋了似的笑了起來，看的齊媽媽有些不知所措。
齊火的笑聲停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瞥了一眼驚慌的齊媽媽，用嘲笑的口吻說「你真搞笑。」
齊媽媽看懂了齊火的意思，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恨我什麼？」
「我恨你什麼？」那個怪獸完全蘇醒，對著瘦弱的齊媽媽站了起來，樣子恐怖極了「我恨你什麼呢？不知廉恥、不守婦道、愛慕虛榮、玩弄權貴……這些你都聽別人罵了一輩子了，不差我一個。」
「那你……恨什麼？」齊媽媽哽咽了，她不甘心的反問著「不就是因為老齊嗎？我不欠他什麼！從一開始我和你爸就告訴他了，讓他做幌子照顧我們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你奶奶的勢力太大了，不這樣我倆可能命都保不住！你爸給了他錢！我們不欠他的！！！」
齊媽媽的聲音越說越大，說到最後完全是聲嘶力竭的喊著。不知道是喊給齊火聽，還是喊給自己的良心聽。
齊火笑了，笑得無比失意……笑得彷彿他才是九泉之下，那個遺憾的靈魂「他愛你…」
齊媽媽震驚的看著齊火，齊火怎麼會知道這個？她最後一根稻草，被擊垮了。
「我猜……你早就知道他愛你了。早在懷上我之前，早在利用他之前。」齊火看著面前哭得狼狽不堪的母親。這個風華絕代的女人，捕獲了那麼多的人心，都不曾慚愧過……此刻卻因為那個「最窩囊的」老齊，在自己兒子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
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能像老齊那樣毫無保留，他不帶一絲盤算的對自己好。所以她動搖過……可這小小的猶豫連她自己都隱瞞著，齊火怎麼看出來的？那個才5歲的齊火！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對你最大的恨意，是恨你利用人心！你利用我爸對你的感情，騙他照顧我們……你甚至還給了他希望，讓他以為他能永遠這麼照顧我們。最後卻像丟垃圾那樣，丟棄了他……也丟棄了我。」
齊媽媽一直以為，當初她對老齊的動搖是藏在心底的，不漏聲色的……沒想到連一個5歲的孩子都看得出來。她還自作聰明的以為騙過了世界！
「這些你喜歡的榮華富貴，我現在都攥在手上了……」齊火死死的盯著齊媽媽，眼神空洞又恐怖「……你不喜歡那些窮苦的日子，對吧？且等著吧，你的日子還長著呢。」
聽完齊火的話以後，齊媽媽笑了出來。齊董事長重病了，齊媽媽現在來找齊火，這孩子還以為自己是來盤算以後的榮華富貴吧。這下她對自己真正的來意，又有了一點信心……
「我18歲那年認識了你父親，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遇見任何一個男人能像他這樣……讓我瘋狂。當時的我，別說為他未婚生子、為他被眾人唾罵。就算讓我為他立刻去死！我的眼睛也不會眨一下！」齊媽媽從容的看了齊火一眼「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所以之前我從沒跟你說過這些話，反正你也不會相信我！但我見過那個姑娘以後，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能信我了。我告訴你，就算知道現在的結局，我也不後悔那晚把你抱回他的身邊！我在成為你母親之前，先是一個女人！我不愛他！哪兒來的你？」
「你給我閉嘴！！！」那個怪獸徹底爆發了。
「我最驕傲的兒子！最出色的齊火！你金剛不壞之身也有軟肋了，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喜歡郁涼，瞧不起我嗎？可你不也在逼她做我這樣的人嗎？不守婦道！不知廉恥！愛慕虛榮！」齊媽媽不依不饒的說著「在世人眼中，你們跟我當年又有什麼區別？你爸當年可比你好多了，他當年是為了保我們母子的性命！你呢？」
「你閉嘴，閉嘴，閉嘴……」他心底那個怪獸，絕望的祈求著，祈求著再給自己留一絲生機。
「不管你信不信…」齊媽媽看著齊火，心疼的說「你恨了我和你爸多久，我們就受了多久的報應了……這些年如果，沒有你爸在你背後處心積慮的鋪路！僅憑你的一己之力，能和那些老妖精抗衡了嗎？他們早就把你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你閉嘴…」這些年齊火不是沒有發覺父親的支持，他只是不願承認，他太想贏了……
「齊火，放下吧。這些業障本就與你無關……更與她無關。」
齊媽媽慢慢朝門口走去，背對著齊火說「你不叫我『媽媽』那天，就是我人生最大的折磨……你的仇早報了。」
齊媽媽走了，齊火孤零零的坐在地板上，他身上的水，凍到了他的骨頭裡。他像個5歲的孩子，委屈的哭著。
是啊，他父親比他好多了……他父親從始至終都有他母親的支持。可他現在，已經沒有郁涼了……
鄉下的靈堂，很少像這樣冷清的。郁涼外婆家的院子里，只有幾個鄉下大媽帶著孩子說說笑笑的嗑瓜子。
郁涼像是在懲罰自己沒有及時見上外婆最後一面，跪在牌位前燒了一天一夜的紙錢。
這時郁媽媽和一個大嬸的孩子爭執了起來，郁涼想站起來看看。可腿一麻的坐在了地上，村長的媳婦兒看到了過來拉了郁涼一把。等退慢慢恢復知覺以後，郁涼才走過去。
「我們是看你們可憐，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才過來看看的！你跟我孩子發什麼神經！」大嬸兒護著孩子說。
「我要你可憐個屁！哪有在別人葬禮上笑的？你怎麼教的孩子！一點做人的基本都不懂！」郁媽媽指著孩子手上的手機，郁涼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齊火的新聞……
新聞里報道著「我市的晟遠集團最近又傳出重大新聞，之前與遠洋科技的聯姻取消了。坊間傳言在美國養病的齊董事長，其實一直在籌備收購遠洋的計劃。這下親家變冤家了，原來之前的訂婚只是一出『美男計』啊……」
「誰笑你啊！我兒子笑新聞里的東西呢！」
「對不起啊，阿姨。我媽不是故意的，今天您先回去吧。」郁涼勸著架。
「哼！」大嬸兒翻了個白眼，拉著她的小孩兒往外走。
「臭破鞋！臭破鞋！沒人要的臭破鞋！」小孩兒指著郁涼身後的郁媽媽……看上去像是在指著郁涼。
「啊！」郁媽媽暴怒著沖了過去，摔了小孩兒的手機。屏幕上齊火和顧雅倩沖著鏡頭幸福笑著的樣子，伴著一聲刺耳的破碎聲，消失在了黑暗的屏幕里。
郁媽媽脾氣太壞了，村裡其他大媽都在幫那個大嬸兒一起打郁媽媽。郁媽媽扯著兩個人的頭髮，甩來甩去毫不示弱。她真厲害，和這麼多人打架也不吃半點虧。村長的媳婦兒一直勸和，怎麼都勸不下來，猛地朝郁涼招手，讓她過來幫忙。
郁涼的眼前變成了一個慢放的修羅場，她們面目猙獰的扭打在一起，靈堂前的火盆熊熊的燃燒著，一縷縷青煙騰騰升起，天空中迴響著不堪入耳的謾罵聲。
郁涼慢慢走到院子的一顆棗樹前，拿起旁邊的斧頭，拚命的砍著這棵樹，直到這棵樹倒下。樹雖然不大，倒在她們中間，也剛好衝散了這群可怕的大嬸兒。
大嬸兒們披頭散髮的喘著粗氣，嘴裡還在罵罵咧咧的。郁涼從自己皮包里拿出一疊粉紅的鈔票，放在剛剛手機被摔的大嬸兒手上說「拿去買台新手機，還有…好好教你兒子怎麼做人！」
這個大嬸兒看看錢也不少了，自己也占不了別的便宜了，氣沖沖的拉著孩子走了。其他人剛剛被郁媽媽的架勢也嚇住了，趁著現在也跟著走了。
郁涼從包里拿出梳子給郁媽媽整理頭髮，郁媽媽抹著眼淚委屈的責備郁涼「都是你！都怪你！」
郁涼沒有還嘴，給她梳完頭髮后就繼續回牌位前跪著了。
郁涼給外婆磕了一個頭，心裡念叨著「外婆你放心，以後媽媽由我來照顧了。」
這個時候一群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在院子的門口撞上了這些打完架的大媽。
大媽震驚的看著他們，嘀咕著「這家不是沒男人嗎？」
「算啦算啦！快走吧！」
這群大嬸慌亂的跑開了。
老居莫名其妙的問陸笙「大媽怎麼了？怎麼看到我們這麼害怕啊？」
陸笙撞了撞老居說「一定是你嚇的啊！你看你，長得一臉橫肉的！」
「我嚇的？分明是……」老居不甘心的指著陸笙的臉，長得這麼帥……說是他嚇得，自己都不信。
老居又不甘心的指了指齊旺，長得又年輕又帥，更不可能！老居又指了指阿威，阿威用他鮮嫩欲滴的小臉蛋兒，給老居拋了一個媚眼。老居下意識的把手指，彎了回去……
「不可能是我嚇的吧？」柯達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陽光的笑著。
「一定是我！」這時候阿威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喪。
阿威從背後拉出蘿蔔妹，蘿蔔現在可漂亮了，摘下眼鏡以後，水靈靈的眼睛泛著淚花，多可愛啊！
「你在我後面，她們都沒看見你好嗎？」阿威勸著蘿蔔。
老居嘆了口氣，把手指回自己「是我！是我！」
「就是你！」大家異口同聲的指著他說到。
「好了，別鬧了！一會兒進去，嚴肅一點。」陸笙剛把話說完，
齊旺就不見。
大家往院子里一看，齊旺撒著歡，朝郁媽媽跑過去了。撲到她懷裡就開始撒嬌「郁媽媽，你別難過了！別難過了，好不好啊？」
「哎喲，這麼遠！旺旺怎麼來了？好好好，阿姨不難過了！不難過了！」剛剛還在罵別人，不該在葬禮上笑。郁媽媽現在看著齊旺卻高興的合不攏嘴！
郁涼無奈的對他倆搖了搖頭，陸笙他們過來磕頭上香以後，嫌棄的對郁涼說「你看看人家齊旺，你好意思說你是你媽的女兒嗎？」
郁涼舉起拳頭準備錘陸笙，陸笙順手拉起郁涼「看你的樣子跪很久了，站一會兒吧。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也心疼。」
郁涼扶著陸笙的手站起來了，院子里又熱鬧了起來。老居和柯達扶起了那棵倒下的大樹，蘿蔔妹拿起牆根的掃把，在院子里掃地。齊旺坐在郁媽媽的身邊，寬慰著她。陸笙扶著郁涼。
這裡只有噓寒問暖的朋友們，沒有人看笑話，也沒有人說她和媽媽的閑話。外婆在遺照里，慈祥的微笑著。
「你猜誰送我們過來的？」陸笙話裡有話的問了郁涼一句，郁涼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陸笙往門外偏偏頭說「他可能還沒走。」
郁涼看了一眼照片裡外婆的笑容，奮不顧身的朝門外跑去。
「你去哪兒啊，郁涼？」郁媽媽關心的喊著。
郁涼站在田野間，遠遠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影，慢慢消失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