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松贊干布微微眯著眼睛，看了看雲勃。()其實若換了我也奇怪，一個大唐來使，多半是會以唐朝利益為重，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忽然提出如此優厚的條件，他的意圖是什麼？

雲勃毫不避讓地看著松贊干布，眼中淡然。這時，那個格桑小論站了起來

「贊普，我覺得雲使這主意不錯。若是能與大唐聯姻，那麼我們與周邊的一干國家就全都建立了同盟，必可以保得長期的安定，能讓人民休養生息。若是真的能將大唐的糧種和書籍帶來，這很有利於我們發展原先略有所缺的農耕。」

周圍的大臣們此時也紛紛點頭，竊竊私語，小論好像能看出松贊干布的疑慮，接著道

「咱們吐蕃近些年在贊普的治理下國力逐漸強盛，兵力也不弱，大唐雖強盛，但是對我們吐蕃也有所忌憚，俗話說友不如姻，若能與我們結了秦晉之好，也算是解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沒想到這個小論說起了女兒的時候一副頭大沒腦的樣子，心思卻如此細膩，他這話一說，松贊干布即便是對雲勃有什麼疑慮，也不能不答應這次求親。若不答應，恐怕就會與大唐產生嫌隙。

我不禁重新審視起了雲勃，這個人當真是不簡單，在吐蕃僅僅半年，就能得到這樣高官的肯定。要知道，小論這樣的人物會在這樣的大事上面站在雲勃這邊，這事情絕不簡單。

我不禁看了看祿東贊，他仍然是一臉清爽的笑意，離得近了我才發現，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絲絲皺紋，但是在這個風一樣清冽的男子身上，這皺紋不僅不顯得衰老，反而更讓他平添了一種身無世外塵的氣質。此時他含著一抹瞭然的笑意，眼光在小論和雲勃之間轉了轉，朗聲說

「贊普，我亦覺得大唐使者這一個計策獻得好，我願意替贊普分憂，親自出使，娶回公主。()」

祿東贊的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清澈如風，吹過每一隻耳朵，讓所有人都舒坦萬分。松贊干布臉上的猶豫和疑惑頓時退去

「有大論代我去完成這次求娶，我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大論務必要圓滿完成這次出使，揚我國威！」

「領命。」

小論率先跪趴下來，口中大喊

「天佑吐蕃！」

小論都帶頭跪下了，誰還能站著，一下子所有的在場大小官員喊聲震天

「天佑吐蕃，天佑贊普！」

我跪在地上，不耐煩地跟隨這**屁的行為，抬起臉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小論臉上了一絲還沒有來得及消失的陰晦。

我雖心中疑慮，但是隨即安慰自己，這些都不是我能管的，我只要乖乖跟著他們到大唐去，等求親成功了，我再悄悄逃走就是。

以後江湖天下隨我闖，朝廷廟堂皆拋下，豈不自在？

只是，這時的我哪裡又知道，什麼叫做渾然世間，人生無常……

一頓除夕晚宴就在這樣前半截歌舞昇平，後半截詭異微妙的氣氛中結束了。

美多大概是心情不佳，一路沒有什麼話。

回了房中，美多磨磨蹭蹭在我房間不肯走。我看了她半天，她躊躇再三，終於是跟我說

「菲菲，你不要生哥哥的氣，他是贊普，有時候卻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這小妮子，這傢伙，腦子裡又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呢……

「菲菲，哥哥先給你送的衣服，應當先娶了你才對的，如今，你怕是要排在那公主之後了。」

我差點暈倒，跟這時代的女子真是沒啥共同語言。翻個白眼

「我沒生氣啦！我也不想當他老婆。」

「老婆？」

「就是末蒙。」

美多聽了這話，有些吃驚

「什麼？我一直以為，你對哥哥，是喜歡的，難道，你不喜歡哥哥？」

我剛想回答不喜歡。竟然語塞了。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夜在風中勾住了我淚珠的溫暖指尖，突然想到了那一個精巧火熱的金絲火盆，突然想到了那一晚他脆弱和沉默的擁抱……我一向都不是個虛偽的人。我說不出不喜歡他的話，自己也是一驚

「原來……」

原來我竟然被那個在我脆弱的時候的溫暖感動過……原來我竟為那一絲不為人知的脆弱心疼過……原來……我竟然是喜歡他的。喜歡上了這個美如天使又殘酷似魔鬼的短壽帝王……

心真的是世界上最容易叛變的東西，明明一再警告它，不要沉淪，不要眷戀，不要執迷。可是它不聽勸告地喜歡上了，明知道這個人不是可以動心的，還是動心了。

美多許是見我臉色不好，不再繼續說這個話題，她故作歡樂道

「菲菲，其實我多羨慕你，你可以跟著大論一起去大唐，那裡，又是你的故鄉。我……卻要一個人，到不認識的地方去了……」

我聽到她藏著凄楚的語氣，收回心神。是啊，一個花季少女，背井離鄉，嫁給一個離了家鄉十萬八千里的丈夫，去了一個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從此再難見到親人。自古公主最難為，不過是一個個小女子，卻要承載著皇室責任，皇族擔當。

「美多，你別難過了，雖然我不能親自送你出嫁了，但是我以後一定會去看你的！」

美多聽我這樣說，覺得我是在安慰她，勉強露出了一笑，點點頭。我現在沒法跟她說自己要出逃的計劃，怕節外生枝。因此也沒有解釋我說的是真的。即便天竺再遠，對於我一個浪跡江湖的人來說，又何懼。我一日日走，終有到的一天。這樣一想，我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沖美多一笑，惹得她一愣

「美多，我給你唱歌吧！」

美多瞬間臉色開始發綠，「嗖」地一下站起來，準備逃跑，我一把拉住她

「別走，這回是真的想給你唱首歌。不是上次那樣的。」

美多臉上抽搐著，掙不脫我的手，勉強咽了一下口水，坐了下來。這丫頭，上次該是被嚇得多厲害。我的威力無窮啊，哈哈。我清清嗓子唱了起來

「擁有華麗的外表和絢爛的燈光

我是匹旋轉木馬身在這天堂

只為了滿足孩子的夢想

爬到我背上就帶你去翱翔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憂傷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遠被鎖上

不管我能夠陪你有多長

至少能讓你幻想與我飛翔

旋轉的木馬沒有翅膀

但卻能夠帶著你到處飛翔

音樂停下來你將離場

我也只能這樣

……」

看著美多憂傷的樣子，我總覺得，她就像一個孤單的孩子，而我，就是那樣一個沒有能力永遠陪著她，保護她的木馬，只能在音樂響起的時候，給她一點點的撫慰。

我一遍遍唱，美多先是小心翼翼地聽著，然後表情有了一絲懵懂，最後，化成了一絲感動。

我的歌唱完很久，美多也沒有動。她的淚水不停地留下來，突然，她開口，聲音卻極為平靜

「我不知道什麼是旋轉木馬，也聽不懂你的很多句子，可是我總覺得，現在心裡很舒服，好像小時候我摔傷了，阿媽給我吹吹，一吹吹，我就不那麼疼了，雖然會哭得更厲害，但是卻不那麼疼了……菲菲，真的會有那樣一天，我能自由地飛翔嗎？」

我鼻子一酸，怎麼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會的，美多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每一個很好的女孩子，老天爺都最寵愛了，會讓她們過最快樂的日子，會派人來帶著她們飛翔。」

美多一頭扎進了我懷裡，跟我一起流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