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
國公府的朱漆大門,還是那樣鮮明,上面的一排排銅錠,如當年一般,閃爍著世家的煊赫,似乎是經年不變,兩隻石獅子轉頭相望向高掛與門中的藍底金漆牌匾:「敕造鎮國公府」。
大門幽幽打開,刀光甲鮮的衛士魚貫由里向外鋪開,純熟迅速,我看著兩年不見的七叔,兩鬢似乎染上了微霜,心念一動不知父親和母親……可是看看滿身的風塵,還真不適合現在就去拜見父母,自嘲地搖了搖頭,就還是往悟雅小室那邊去了。
我優雅得像任何一位世家女子一般,還不在迴廊,目之所及的一草一木,就像是我從未離開一般,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似乎時光並不曾在哪裡留下什麼痕迹,假山,流水,名花,珍禽,哪一樣,我都不能說出什麼不同來。
甚至錯覺,難道是時光如夢?我不由得恍惚不安起來。
試圖努力的尋找到什麼蛛絲馬跡,目光投向湖中,還是開得正盛喚作六月雪的荷花,再越過假山,那,還是那棵高不見頂的古樹,再看向廊頂,甚至是檐角的銅風箏上的團花,也還是太師少師……
扯出一抹微笑來,忽的明白,似乎不是流年偷換,而是人換流年……
在繪製了仕女的蜀錦屏風后,水汽繚繞出的氤氳,讓置身其中的我,竟然分不出,哪裡雕樑畫棟的奢華,哪裡是年少時代的旖旎,不禁怔怔,一頭扎進熱水裡,頓時烏黑的長發的如海藻一般,帶著經年不曾觸碰的記憶蔓延開來。
那年春天,父親照例在王家的別苑裡邀請當時名流宴飲清談,其中就有一位據說在父親少年往北地遊學時就認識的隴西李氏,名字已是記得不甚清楚,倒是那人一副狂生模樣,現今還是十分鮮明。
宴飲都已經結束,那人才姍姍而來,一聽宴會已散,當下便口出狂言。我那時也在一旁,父親只是不作聲微笑地看著我。
我大步上前,學著男孩子向男子俯身一輯,不知那人是訝於我的年紀,還是看出我是一個小女娃,就就來了興緻問道,斜睨著曼聲問道:「主人家知禮否?」
「百禮只對知禮之人。」
「在下遠道而來,為何如此怠慢?」
那時的我,父兄常說我笑起來時,狡黠得像一隻小狐狸,我那樣抬起頭,像一般的孩子一樣,脆生生地疑到:「敢問明公由何方而來?」
那人不自然地白了我一眼,但真是傲慢無比:「北地長安。」
「哦,那也難怪,長安一路南來,風景綺麗,也難怪明公滯留途中········只是小子斗膽猜測,區區路途,明公是以來遲。」說著又是一輯。
不明所以,我看他滿臉困惑。只是輕聲道:「不知明公以為塵世去日幾許?」
他這時倒是乖乖配合道:「古聖賢尤不知·········只知無人可及。」
「那便是了,小子舉目,見日而不見長安,故知日遠而長安近,今日晨起之時日光已然到府,為何明公此時方至?」
那人聽著這話,臉色肅然,便斂衣向我躬身長輯。
由那時起,南北皆知南朝鎮國公府上的公子穎悟辯達,越來越多不服氣的名流來府上討教。弄得我不勝其煩,父親無法,對外只是稱我性子淡漠,又自覺才疏學淺,故發奮潛心向學·······
世人只道鎮國公由出生便被封為衛將軍的大公子在內幃苦讀,從此,建康城中,就無人不曉沖齡便說贏了詭辯名師的神童,王氏的聲望,在父親,叔父們還有姑母的期望中,煌煌如天日。
此後的很多年中,每當阿姆抱著我,悠閑地斜倚著與姨娘們說笑,總是會輕揉我的鬢角,無不愛憐地談起這件事,那時的我總是用低垂著眉眼,掩盡心緒,姨娘們總是贊我謙虛孝悌,可她們卻沒有看到,我眼中慧黠的光芒,正用無不得意的眼神睨我的兄長,那個小名喚作璕狸的男孩,映著他身上描摹著繁複綉線絲綢的光華,露出看似害羞矜持,卻盛得像明媚三春的笑來。
小的時候,我是極喜歡誘捕樹上的鳥兒玩耍的,可是阿姆說烏鴉能反哺,南朝世家認為是吉鳥,我聽著,並不明白吉鳥與吉利之間有什麼聯繫,難道說鳥兒也有賜給人福祉的神力,即使璕狸的彈弓每每都能把它們射中?
可是,我總沒把這些疑問說出口,而是乖巧的點頭,說一些童聲稚語,逗得老祖宗高興。
可是那凄慘的叫聲啊,像是嬤嬤說得神怪故事裡夜哭遊魂的哭聲,起初我還是害怕的,可是璕狸得意洋洋地將那罪魁禍首抓到我眼前,一本正經的說:奈何,烏者,吉鳥也……我才明白,其實,世上只有人嚇人,沒有鬼嚇人。
烏鴉還是一天天不分白晝黑夜地叫喚,我也是一天天的成長著,終有一日,我終於在孔老夫子的書里讀到這樣一句發人深省的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實當世,世家尊崇黃老之學,根本不把這位老夫子放在眼裡,可是,我總不明白,父親的書案上為何經年不變,都有一本論語。
我當時想著的,前院的大丫鬟欺負剛被買來的小丫鬟,當時那小小的女孩奮力坐起,拼著頭破血流最後還是讓那人道了歉,事情驚動了祖母,阿姆親自問那小丫鬟,為何以下犯上,那人只回答:是可忍孰不可?
阿姆笑著,可是,從未有過的意味不明在隱隱地閃動,我想,她八成是活不成了,因為,鎮國公府上從不養以下犯上的奴才,今天她可以不聽上頭的訓斥,那麼極有可能在將來的某一日,同樣違背主人家的意願。
只是,那天祖母說:「即使這樣,那你就到郡主那裡伺候吧……」
這樣的似海侯門,其實反抗大多的時候是意味著衝動與死亡,而規行矩步的人奉行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準則·······
她,在那是的我看來,她只是用年少的稚氣比得了阿姆偶然的好奇。
可是我卻是知道為何阿姆要把她放在我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