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代官山的搭話

吃完飯，筱田說他還有部里的事情要做，邱洋便獨自回到研究室，正好碰上來關心他情況的窪田亞矢教授。

之前面試的時候，同她見過一面，是一個說話很和緩，做事卻很乾練的老太太。兩人寒暄交流了幾句，窪田教授也布置下了未來一年他將做的工作——北海道旅遊小鎮的規劃。是政府撥款三十億日元打算搞的大項目，窪田的團隊承接了其中的部分工作，邱洋也將參與其中。

領到了厚厚一沓的任務書，邱洋花了一個下午坐在工作室里消化這份資料，卻還覺得有許多難以理解的部分——地域性設計，對設計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不斷深化對目標地域的了解，人生地不熟的邱洋感到壓力山大，決定去書店購買一些書籍，為自己充充電。

最終，選擇了位於代官山的鳶尾書屋。邱洋上一次來代官山還是大二的時候，那時候是為了參觀楨文彥先生設計的代官山集合住宅，結果頗有些大失所望，此後也再未來過。

代官山-青山一帶，可以說是東京都內，和港區旗鼓相當的富人區了。街邊的奢侈品店面鱗次櫛比，外飾就好像一般的買手店一般不起眼，細細看過去卻是設計精良——相比港區的張揚，有種大隱隱於市的低調奢華。

這也讓邱洋感到了一些輕鬆，他的家境也就算是中等偏上的中產，離大眾傳統印象里紙醉金迷的留學生生活還差得遠，從小也不太適應一些過於奢華的場合，做不到不卑不亢。對於奢侈品，也只是偶爾會作為生日禮物收到一兩件，穿過幾次也就束之高閣了——穿著那種東西，也讓邱洋感到一種小孩偷穿成年人衣服的不自在感。

路上偶遇了似乎是正在拍攝取景的男模特，在街對面的階梯上擺出酷酷的姿勢。

邱洋只是多看了兩眼，站在街這邊的，似乎是拍攝指導的中年男人便戲謔地看著他，嘴裡招呼著：

「Look！Japanesemoviestar！」似乎是在向沒有常識的外鄉人解釋著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有種對牛彈琴的自矜。

邱洋搖搖頭，這也是幾次來霓虹他覺得奇妙地方：似乎是由於氣質或是外貌的微妙差異？自己總是能一眼被識別出「非我族類」的身份——這讓他感到格格不入的孤獨感的同時，又有些保全自己身份的慶幸。

在鳶尾書店裡按圖索驥般挑選了幾本所需要的書——《北海道漫步》、《發現北海道》、《北海道社區營造指南》……前往結賬的路上，邱洋的視線突然被推薦暢銷書展板吸引了。

村上春樹的《加州海灘的三味線》、片山恭一的《現在，此地》、岩井俊二的《我與貓與秋日戀》……

都2021年了，暢銷榜上的作家依舊是這些熟悉的、走紅了許久的名字。

之前的一年裡邱洋忙著備考，挺久沒有看純文學的作品了，這些書目他都沒有聽說過。

事實上邱洋從年紀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狂熱的「村上飯」，《挪威的森林》是小學五年級對男女情愛的啟蒙讀物；《海邊的卡夫卡》是他啃下的第一步長篇小說；此後的《1Q84》、《奇鳥行狀錄》、《世界邊緣與冷酷仙境》，從長篇小說到短篇小說集、再到散文集、紀實文學集，都是一本不落。

只是在國內的文學市場上，村上的的確確是被過譽了——一個連最具思想性性的隱喻手法都用來修飾男女情愛的作家，是如何被粉飾成諾獎的有力競爭者的呢？可卻又有太多一知半解的人自詡「村上迷」，年年為村上扼腕嘆息，可以說很讓人感到尷尬了。

這甚至曾經讓邱洋都有些羞於啟齒對村上春樹的喜愛。

翻看著《加州海岸的三味線》，還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敘事，穿插著奇妙的隱喻：「三味線的聲響，好像是在吐司上抹平蛋黃醬的餐刀，一下子就讓我平靜下來了。」

會心一笑，卻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厭倦。

「村上春樹的書，越看越覺得是深於其表，淺在其里了。」

邱洋一邊簡要翻閱著後面的劇情，一邊無意識地喃喃著。

「您剛才說了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女性的聲音，嚇了他一大跳，手裡的書都差些掉在地上。

——我只是在村上的書架前說了一句算不得壞話的壞話，不會就要被工作人員驅逐吧...霓虹書店這麼嚴格嘛？還是說，是村上的狂熱粉絲，想要為自己的偶像辯解幾句？

不管是哪種都好麻煩啊...邱洋這樣想著，猶疑著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