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焚

第一章火焚

初升的太陽往林間撒了一層薄金,淡青色的山嵐在空氣中微微流動。

天色尚早,山腳下專門替人看管車馬的老伯才剛起床,正蹲在房前用溪水洗臉。

這老伯雖上了年紀,耳朵卻尖,隔得老遠便聽到有馬蹄聲了,便揚頭一看,只見那個常來的小公子正飛馬而來。

「這位小公子,又來找松年先生看病啊?」老伯連忙迎上。

若在平時,小公子將馬交付的同時,必然要加一句:「公子便是公子,幹什麼加一個『小』字?」

這回他卻是神色匆匆,把韁繩隨便一拋,便飛奔上山了。

這座山名為空明山,既不甚高,亦無古剎雲海、奇松怪石,全因山腰上住著一位名喚秋松年的神醫而馳名天下。

前來空明山求醫的人絡繹不絕,山腳下的老伯只知「小公子」常來,卻不知他是當朝懷化大將軍穆大有的幼子,名喚穆令暉。

他來空明山,也並不是來求醫的,而是來看望在這裡學醫的姐姐。

他姐姐名喚穆賦雲,長居於松年居的東廂房。

因姐弟一向親密,他一進廂房便喊:「不好了!姐姐,不好了!」徑直接闖到卧室里去。

穆賦雲才剛吃過早飯,正準備去找松年先生,見到他著急忙慌地來了卻習以為常,只是笑道:「令暉,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早?吃了早飯嗎?廚房裡還有粥,我讓曼曼去給你盛。」

「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有心思吃早飯!」穆令暉急得直跳腳。

穆賦雲見他一臉急怒,便問:「你這是怎麼了?被哥哥罵了,還是被爹爹打了?」

「不是我的事,是你啊!姐姐,光王要悔婚,不要你當他的王妃了!」

穆賦雲不覺一怔,心頭卻不覺得氣憤或羞辱,反倒有些竊喜。

她對光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五年前。

那是三月天里,她隨母親外出踏青,聽見大家嚷「快看,那是光王」,便隨眾人舉目望去。只見柳春河堤上一群公子哥騎馬而過,當中一人鮮衣怒馬,眉目格外清秀好看,正是皇四子光王殿下。

她知道他這麼個尊貴無匹的翩翩美少年,後來之所以會向自己提親,乃是看中了她父親手中的兵權。

也正因知道這樁婚事關係重大,她才不敢拒絕。

這下好了,他竟又自己悔婚了。

「不要便不要,我也不想當他的王妃。」穆賦雲的語氣里有難遮的愉悅。

穆令暉面上的怒色不減反盛,氣哼哼地問:「那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要你了嗎?」

穆賦雲揚著尖下巴想了一想道:「反正不是因為我人不好,其它的,隨他去!」

穆令暉一跺腳道:「隨他去不了!他說咱家擁兵自重,有謀逆之心,他絕對不要和亂臣賊子為伍,所以才退婚的!」

穆賦雲驚得張開了嘴,半天才合上,一拍桌子罵道:「好他個光王,說的這是什麼混賬話!」

看到她終於與自己同仇敵愾了,穆令暉反倒安下心來,冷笑道:「可不是。他不過就是想悔婚,又何必給咱們家安這麼大的罪名?這可真是過河拆橋,無情無義!」

穆賦雲擰著秀眉想了一陣,氣沖沖地道:「三年前,雙王奪位,光王是靜王一方的。他們看上了爹爹手裡的兵權,這才向我提親。現在靜王死了,定王成了皇帝,光王這是怕新帝猜忌,這才趕緊與咱們家撇清關係!這其中的道理誰能不知道,他又何必找這麼個理由!」

「一定是這樣!」穆令暉道,「陛下絕對不會信光王說的。」

穆賦雲寬慰他,也寬慰著自己道:「陛下一定能看穿光王的這點心思。再不濟,姐姐現在也是陛下的昭儀了,肯定會幫爹爹說話的。」

穆令暉點點頭道:「我覺得也是。」

穆賦雲抿嘴一笑,起身戳一下他的額頭道:「那你還急得大清早的就過來了,還騎馬跑得一身臭汗?」

穆令暉抹一抹額頭上的汗珠道:「我這不是急,而是給氣的。」

「朝堂之爭,素來如此,哪值得你生氣。」穆賦雲牽了他的手道,「你既然來了,不如隨我去見見松年先生,讓他給你開個方子。」

「我又沒病,開什麼方子?」

「有病治病,沒病長個。走吧!」

兩人嬉嬉笑笑地來到松年先生的藥房里,玩了一會兒,便自穆府來了個小廝尋穆令暉,還帶來一個消息說,他們爹爹穆大有已決定辭官,交出兵權。

穆家就數他們姐弟胸無大志,聽了這個消息,反倒喜得望著對方道:「爹爹以後就有空教我們武功了!」

爹爹丟了官,他們反倒像金榜題名一般高興。

恰逢二月,空明山上風光甚好,穆賦雲又要代松年先生上山採藥,穆令暉便跟著她在山上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才回去。

穆賦雲自三年前來到空明山,便一直住到現在,過年過節或者有要事才回家一段時間。

因為這回是過了正月才從家裡出來,才在山上住了十天不到。既然退婚的事有驚無險,甚至有些因禍得福的意思,她也便安下心來,繼續留在山上,替松年先生謄抄醫案,學些脈理醫術,認些草藥方子。

她並不指望能成為像松年先生那樣的神醫,所學所識,不過興趣所致,因此十分清閑得趣。

匆匆又是幾日,這時她正在房裡謄抄醫案,卻是曼曼闖了進來。

她步子太急,還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些撲倒在地。

穆賦雲忙道:「哎喲,曼曼!你怎麼跟令暉似的,也開始火燒眉毛起來?」

曼曼顧不上還沒站穩,便撲到穆賦雲身邊,既驚又悲地道:「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她連念兩聲「大小姐」,眼眸之中竟已含了兩泓清淚。

穆賦雲聽她提到姐姐,手上不覺一顫,連忙抓住她的手問:「姐姐怎麼了?」

「家裡派了穆誠過來,他說……他說大小姐所居的地方失火……」

穆賦雲只覺「轟」地一聲,眼前忽地閃過一片暴亮的紅光,腦中一片白熾,獃獃地問:「姐姐是昭儀,她可是住在大興宮內呀?」

大興宮乃是大虞的皇宮,那是怎樣周密的所在,怎麼會失火呢?

曼曼痛心疾首地道:「是啊,誰能想到皇宮裡竟會出這種事。著火的還偏偏是大小姐居住的臨照殿……」

穆賦雲只覺得腦後一陣熱一陣冷,有冰珠與火炭一同在背上亂竄。

她握筆的手指已成白色,顫抖如風中的枯枝,終於怯怯地問:「姐姐……姐姐沒事吧?」

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後仰,在心中畏懼著曼曼的回答。

她知道,若非出了大事,曼曼不至於雙目垂淚……

「說是火勢太大……他們救出小姐時,小姐已經……已經……」曼曼回想到嬌花一般的大小姐竟慘遭火焚,又是震驚又是可憐,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不!」到了這時,穆賦雲反倒意志堅決,「你可別亂說,姐姐沒事的!我們快回去看看。還要想辦法入宮見姐姐一面,她住的地方好端端地起火,她一定嚇壞了。」

她心頭有一個極明確想法,那便是姐姐一定沒出事。

可不知為何,就是控制不住淚水。

曼曼擦了擦淚,哽咽著勸道:「小姐,這會兒天已晚了,要關城門了。咱們這會兒過去,只怕……」

「我不管,趕緊走!」穆賦雲執拗地往外走。

曼曼深知穆賦雲與穆和月姐妹情深,勸是勸不住的,也便垂著淚去跟松年先生的葯童說了一聲,便叫穆誠準備馬車。

從空明山往京城需得半日路程,即便單騎快馬,一路飛馳不停,也需要兩個時辰。

穆賦雲出發時就已天色向晚,因此緊趕慢趕,還是沒能在城門關閉前趕到。

穆賦雲望著冷冰冰的暗紅色城門,既不敢去想門后迎接自己的消息,也不願離開,唯覺身與心皆無處安放,只是那麼飄著飄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曼曼在旁溫言勸道:「小姐,旁邊有家客棧,咱們住一夜,待城門一開,便立刻回家。」

見穆賦雲恍若未聞,便牽著她的手走了。

穆賦雲只好似孤魂野鬼一般,怔怔地跟著她走了。

進了客棧大廳,曼曼扶她坐下,她便坐下。

曼曼定好了房間,又過來問她:「走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叫店家做點雞湯細面來吃,好不好?」

穆賦雲宛若泥胎木塑,只是將頭輕輕點了一下。

曼曼環顧四周,只見這間客棧實在粗陋,只怕店家做的東西不幹凈,讓小姐吃了心傷之餘又添病痛。

左右大廳里也沒什麼人,留她一人在這裡也應該不會有事,因此曼曼便去了廚房,親自動手去做晚飯。

穆賦雲便一個人在大廳里呆了半晌,混沌之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姐姐怎麼可能會有事呢!

當年尚是定王的皇上,還有昭王同時向她求親,驚動全城。

兩位王爺,竟任她選擇。

她選了更為心儀的定王。

定王成了皇上,她雖未曾生育卻也被冊為昭儀,君恩何等浩蕩!

這樣的一位寵妃,必然被眾多僕從小心伺候著,別說宮殿失火,就算是被一點小火星崩著了,也是一件極大的事!

即便失火,也必然有人前赴後繼地去救,怎麼可能會出事啊!

想到這裡,穆賦雲定了定神,理了理頭髮,坐正了身子,七魂歸位一般,雪白的臉頰上透出紅暈,雙目盈盈,泛著瀲灧光波……

「姐姐不會有事的……」她不斷勸慰自己。

忽聽「砰」地一聲,一陣冷風挾著一陣酒氣撲面而來。

穆賦雲舉目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公子踉踉蹌蹌地闖進來,一手拿著個酒壺,乜斜著眼望櫃檯方向一睨,吼道:「人呢?都死了……出來個人,給我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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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是女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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