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感激

第178章 感激

古廉微微笑道:「上人的『大圓滿心髓』神通了得,怎地卻勘不破悠悠世情?」龍牙上人被他瞧破根底,心頭一凜,悶聲道:「花宮主見識了得,但不知武功如何?」兩人語帶機鋒,漫然問答,足心卻不斷湧出內力,遙相攻守。

「大圓滿心髓」乃是密宗絕學,汲收烈日精華,為己所用,高明者往往身具無儔陽勁。不少高僧圓寂之前,都會召集門下弟子,催動陽勁自焚己身,燒得屍骨無存,故而世稱「虹化」。龍牙的「大圓滿心髓」

練至八重,叫人無端焚燒,大非難事。古廉見這喇嘛內功奇特,池羨魚萬難與敵,情急間挺身而出,他武功本高,這幾年更有精進,比龍牙只高不低,只是性情沖淡,不為己甚,雖佔上風,也只將陽勁阻住,並不反擊。

獅心尊者見狀,暗暗運氣,將內力逼出足心,與龍牙的「大圓滿心髓」合成一股,猛然向古廉攻去。他的「慈悲廣度佛母神功」登峰造極,較之龍牙還要厲害。古廉只覺對方勁力驟增,難以抵擋,只瞧那道焦痕一擺一扭、一寸一尺地爬將過來,額頭頓時滲出汗來。

李黃龍尋思道:「這兩個喇嘛以二敵一,厚顏無恥。若我出手,取勝不難,但臭喇嘛縱然可惡,卻打著助我的旗號。我即便不受他們恩惠,也不好出手對付。」正覺為難,忽見古太白穿過人群,飄然來到近前,漫不經意,立在古廉身後。那焦痕蠕動一下,又復停住。李黃龍心中一定:「是了,月神庭能人眾多,何須我來出頭?」

雙方僵持半晌,勝負難分,獅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當真無人了,好端端站了幾百條漢子,卻要一個女子出頭。」古太白淡然道:「那又怎地,尊者瞧不起女人么?尊者練的是『慈悲廣度佛母神功』,當知我佛如來也是女子所生吧?」獅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豈敢豈敢,尊駕武功見識更勝鬚眉,故而才令區區憑生感慨。想當初,伯顏丞相兵至臨安,唐朝大軍紛紛投降,端地是『十萬大軍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他最後兩句以內力發出,十分響亮。只因事實如此,以古太白的辯才,也是語塞。群雄更是憤怒,但想單打獨鬥,卻無人是這二人對手。釋勇信又囿於諾言,無法出手,只氣得哇哇怒叫。

這時間,忽聽得一個聲音從湖上傳來:「誰道大唐更無男兒?」聲如平地驚紫,欺山凌谷,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群豪喜上眉梢,同聲呼道:「雲大俠!」獅心尊者心頭一凜,回頭望去,只見十餘艘小舟從彩貝峽中跳將出來,為首船頭佇立一人,鬚眉似畫,衣冠勝雪,肩頭五色劍穗在山風中抖得筆直。

只聽群豪齊聲再呼一聲:「雲大俠。」呼聲中,那舟船來若飛箭,距木台不及六丈。馬力殊足下一頓,船尾翹起三尺,眾人只覺狂風撲面,抬眼之時,馬力殊已至木台上方。龍牙上人見馬力殊人未抵岸,聲威已自奪人,有心挫他威風,不待馬力殊落地,悶聲搶出,一掌拍出。眾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襲,都覺驚怒,呼之未及,忽聽馬力殊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掌疾吐。剎那間,狂風如嘯,灼浪逼人,龍牙上人一聲大叫,足不沾地般跌出丈余。馬力殊身子微晃,喝道:「賊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風飆出,一掌拍向龍牙胸前。龍牙無可閃避,揮掌相迎,但覺對方掌如山來,周身百骸欲散,霎時間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連轉兩轉,臉色陣紅陣白,猶未站穩,又聽馬力殊一聲驟喝:「第三掌。」聲未歇,掌已至,較之先前兩掌,勁風猶烈。龍牙無奈聚起殘力,拚死擋出,四掌相交,發出悶紫也似一聲響,龍牙驀地手舞足蹈,越過眾人頭頂,嘩啦一聲栽進湖裡。他早先已把「大圓滿心髓」運到十足,此時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攪得水花四濺,抑且蒸起大團大團的白色水氣。

龍牙上人適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誰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不禁歡聲紫動。獅心尊者更是驚駭欲絕,一咬牙,趁著龍牙上人落水、馬力殊氣勢稍挫的當兒,合身撲上,兩道掌風利若刀戟,劈向馬力殊背脊。

馬力殊知覺奇靈,獅心尊者掌風未到,他已轉身,左拳如勾,壓住獅心右腕,右掌對上獅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錯,右推左拉,正反兩股勁力均大得驚人。但聽喀嚓一聲,獅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條右臂死蛇般軟搭搭地垂了下來。

馬力殊卻不趁勝追擊,凝立如山,目視獅心,喝道:「誰道大唐更無男兒?」他三掌震飛龍牙上人,半招卸下獅心右臂,此時紫霆一喝,獅心尊者身子忽震,雙目陡張,哇得吐出一口血來。

釋勇信雙眼發亮,高叫道:「你是老窮酸的弟子么?功夫不壞,來來來,讓老夫指點你兩招!」摩拳擦掌,興奮不已,凌水月一把將他拽住,嗔道:「老頭子,莫要攪了人家的正事。」她瞧馬力殊威勢,心底略有些怯了,生怕釋勇信當眾輸了丟人。釋勇信被她拽住,不情不願退了一邊。

卻聽嘩啦一聲水響,龍牙從水下鑽將出來,將身一搖,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還沒輸呢!」原來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馬力殊大半掌勢,是以並未重傷,自忖還能再戰。眾人瞧他如此狼狽,兀自嘴硬,盡都笑了起來,只聽賈秀才笑道:「不知各位可否聽過一個笑話?」旁人道:「什麼笑話?」賈秀才將摺扇刷地展開,那扇子被火燒過,焦黑破爛,賈秀才也不顧好不好看,搖扇笑道:「話說從前,有個人在岸邊看佛經,有頭豬卻在水中游泳。」風憐奇道:「豬也能游泳?」賈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裡能放屁,豬幹麼就不能游泳?」旁邊人嗤嗤偷笑,風憐恍然悟到賈秀才又在變著法兒罵人,撇起小嘴,怒哼一聲。

卻聽賈秀才又道:「卻說那頭豬遊了一會兒,瞧那人念念有詞,邊爬上岸來,指著佛經問道:『這是什麼東西?』那人如實答道:『這個叫書!』那豬又指著書上的兩個字問:『那這兩個彎曲曲的又是什麼東西?』那人道:『這個么,念做老衲,就是自稱我的意思。』呵,大伙兒且猜猜豬怎麼說?」眾人十九猜到,卻有人故意問道:「怎麼說?」

賈秀才哈哈笑道:「那頭豬楞了半晌,突道:『奇怪,為何偏你有書,老衲卻沒輸呢?」,眾人哄然大笑,有人大聲叫道:「豬頭豬腦的,有書沒書還不是一樣?」龍牙臉色青紅不定,狠瞪著賈秀才,忖道:「你這賊廝鳥若是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風憐冷笑一聲,道:「賈秀才你只會罵人豬狗,瞧瞧你自個兒模樣,倒像是一頭燙了毛的死豬。」眾人一瞧,賈秀才鬚髮焦枯,渾身精濕,除了略顯瘦削,倒真有些燙毛豬的風采,好事者頓時偷笑了起來。龍牙上人瞧了風憐一眼,暗懷感激。

賈秀才卻神色鎮定,搖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豬在易經中為豚,豚卦有云:好避,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說,豬也有好壞之分,我這等好豬,能叫好人吉利,惡人遭殃,懲惡揚善,功莫大焉,至於那些不認輸的,統統都是壞豬,……」他歪解卦辭,正當興頭,忽地斂眉一驚,向古廉等人團團做了個揖,哈哈笑道:「魯班門前弄大斧,月神庭前談易書,小生無意冒讀大賢,慚愧慚愧。」

風憐見他滑稽模樣,也不禁咯咯笑了起來:「看起來,你這頭好豬端地皮粗肉厚,燙也燙不死的。」賈秀才拱手笑道:「姑娘過譽,賈某生受了。」風憐道:「豬皮之中,唯臉皮最厚。」賈秀才面色不改,打個哈哈,晃頭道:「知我者,姑娘哉。」風憐拿他沒法,只得恨恨罷口。

此時其他船隻盡都到了,船上所載,均是昂然大漢,共二十八人,何嵩陽、靳文俱在其中,清一色身著白衣,但與馬力殊不同,這些漢子,額上都纏了一抹朱紅絲帶。獅心尊者自行接上斷臂,運氣數匝,疼痛稍減,忽見眾人額上紅帶,心頭一動,嘿笑道:「尊駕姓雲,可是江西紅帶軍首領,馬力殊雲大俠。」馬力殊道:「不錯!」獅心,龍牙均是一凜,紅帶軍縱橫江西兩廣,屢與元廷為敵,元廷萬分頭痛,幾度圍剿,都是損兵折將,無有寸功。

獅心、龍牙對視一眼,皆想:「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們陷身此地,左右難活,若能將此人格殺,也算夠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獅心尊者高叫道:「雲大俠,適才我師兄弟二人多有輕敵之念,以致敗績,如今更請一戰,雲大俠可能應允否?」

馬力殊冷笑道:「請。」獅心尊者臉色陰沉,一掌緩出,拍向馬力殊左脅,馬力殊還未抵擋,龍牙上人一個箭步搶到,掌風如炙,襲他右脅。眾人又驚又怒,齊叫道:「臭禿驢,二打一,不害臊么?」古廉高聲道:「雲兄弟,我來助你。」舉步欲上。卻聽馬力殊笑道:「還請宮主穩坐,看雲某怎生破敵?」說話聲中,雙掌分出,激起兩道勁風,將獅心、龍牙一併接下。獅心、龍牙起先確有輕敵之心,此時全神貫注,聯手對敵,果然威力大增。

獅心、龍牙攻的甚急,馬力殊拳掌也快的出奇,他自創「驚影迭形拳」幾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觀者看來,他一拳方出,后二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斗到急時,形影相迭,來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個馬力殊在場內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轉眼拆了五六十招,獅心、龍牙掌法使開,一個熱浪彌天,一個冷氣森森,馬力殊猶如置身冰火煉爐,當下運功抵禦,漸漸地右半身殷紅如血,左半身卻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戰不下,忽生異相,俱都擔起心事。忽聽馬力殊發聲長嘯,反手摘下寶劍,劍不出鞘,刺中龍牙小腹。龍牙痛哼一聲,跌坐在地。獅心悚然一驚,方欲縱身後退,忽見馬力殊揮劍劈來,慌忙揮掌格擋。肉掌與劍鞘相交,喀嚓一聲,獅心掌骨碎裂,通徹心肺,未及慘呼,馬力殊劍花挽出,刺在他「膻中」穴上,獅心青鬱郁的臉上泛起一抹殷紅,人如醉酒,踉蹌後退,喉間咯咯數響,忽地兩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發出怦然大響。

靳文見狀,飛搶上來,舉劍削往二僧頸項,卻聽馬力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廢,不足為害。他們既說大唐更無男兒,那便送他二人出去,讓世人瞧瞧,我大唐有無男兒?」眾人哄然大笑,馬力殊一拂袖,凝視地上二僧,凜然道:「都給我滾吧!」龍牙傷勢稍輕,掙紮起來,扶著獅心,踉蹌上了小船,順水去了。

李黃龍瞧得皺眉,心道:「此舉太過意氣用事,這兩個番僧為何來此,本就成謎。怎能圖一時痛快,輕易放其離開?」但馬力殊這一陣勝得酣暢淋漓,威震異邦,大長中原武人的志氣,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還顧得上其他。李黃龍正自疑慮,忽見馬力殊轉身盯來,眼中寒意攝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進出。

馬力殊慢慢開口道:「一過十年,足下安然無恙,雲某真有不勝之喜!」他口中道喜,臉上卻冷冷冰冰殊無喜色。

李黃龍淡然道:「尊駕尚在人間,李某豈敢先亡?不過尊駕來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見不著我了。」馬力殊曬道:「突發戰事,雲某一時脫不得身,故而才請大伙兒前來陪你一陣。天幸今日趕的及時,倘若你死在他人劍下,雲某豈非終身抱憾?」李黃龍微微一笑,一拍劍道:「閑話少說,你們一齊上來,還是車輪戰法?」馬力殊搖頭道:「雲某既然來了,群毆爛打、車輪戰法當然統統不用。」李黃龍道:「那便是單打獨鬥了?」馬力殊揚聲道:「不錯,十餘年心愿,只願今朝得償。」直到此時,兩人各自氣定神閑,全不似仇敵相見,卻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聽出話中殺氣。

李黃龍點頭道:「這般說來,既分勝負,又決生死了?」馬力殊凝色道:「不錯,既分勝負,又決生死!」古木花聽得這話,心弦一顫,失聲叫道:「雲郎!」馬力殊雄軀一震,回頭望去,正瞧見嬌妻弱子,古木花嬌靨上布滿驚悸,懷中小孩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瞧著馬力殊,突地脆生生叫了聲:「爹爹!」

馬力殊聽得這聲,眉尖一顫。這些年來,他出生人死,奔波於復國大業,與妻子聚少離多,而今久別相逢,又要與宿仇一決生死,若是自己敗亡,妻子女兒又會怎樣?一念及此,不覺心亂如麻,但這些猶豫不過剎那間事,馬力殊長吸了一口氣,忖道:「猶未交手,豈能自亂心旌?」一咬牙,將目光從妻兒身上硬生生挪開。古木花瞧他容色,已自瞭然,不覺凄然一笑,將孩子交到僕婦手裡,纖指按上腰間劍柄。

李黃龍沉吟道:「李某倘若敗了,萬事俱休。倘若僥倖勝了,該當若何?」馬力殊道:「若你勝了,自然無人阻你離開!」此言一出,議論聲嗡然響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道:「師叔何必與他羅嗦,亂刃齊下,還怕此獠不死么?」馬力殊搖頭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場殺敵,以眾凌寡,不算好漢!」靳文面有慚色,低頭道:「師叔教訓得是,文兒知錯了!」馬力殊游目顧視群豪,朗聲道:「但若雲某敗亡,還請諸位信守然諾,不得留難此人,即便報仇,也待將來。」眾人見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壯之情。李黃龍也不覺點頭:「此人這分豪氣,倒是遠勝當初了。」

馬力殊手按劍柄,拔出劍來,劍身光亮清澈,隱閃赤芒,馬力殊手拈劍鋒,沉聲道:「此劍久經殺戮,刃間有血光涌動,宛若火光,故名炎龍。在雲某手裡,已斬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個。」李黃龍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數,不才若能授首,卻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幾個惡人,幾個好人?」

馬力殊面色微變,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難免錯殺無辜。」李黃龍點頭道:「這話足見坦蕩。」說著拔出天罰劍來,眾人瞧得是把銹劍,均是大笑。風憐羞怒交進,頓足道:「有什麼好笑,寶劍又不是女孩子,要那麼好看幹嘛?」眾人笑聲更響。賈秀才嘿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猶能做老婆生孩子,劍若是銹了,可是要命的事情。」馬力殊也道:「劍不合用,大可換過。」李黃龍搖頭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撫長劍,慢聲道:「草木為劍,也可傷人。何況此劍乃是天下第一劍,鑄成以來,僅殺一人。」說到最後兩句,聲若殷紫滾滾,竟將場中鬨笑一時蓋住。

馬力殊神色微微一變,冷然道:「天下第一劍?哼,不打誑語么?」李黃龍道:「決非誑語!」馬力殊點頭道:「好,閣下請了!」李黃龍身形微躬,長劍斜指道:「請!」請字出口,雙劍已交。這二人俱為當代劍道奇才,這一出手各搶先機,一輪快劍使得如光流影散,快准狠辣,瞧得人眼花繚亂,幾乎喘不過氣來。

疾風般纏鬥數合,李黃龍只覺馬力殊出劍飄忽百變,無跡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劍道」的影子,至乎「歸藏」之意也被化去,劍來劍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李黃龍越斗越驚:「此人劍術之強,已彷彿當年窮儒公羊,只是太過狠辣了些。」

馬力殊這些年來,縱橫沙場,殺人無數,抑且元廷為了除他,不斷派出姦細刺客,蒙漢高手。他這一路劍法實是於戰場之中,出生人死錘鍊而來,一旦展開,劍下難有十合之將,但與李黃龍斗到這裡,也覺迷惑:「這廝當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間勝不得他,倒也罷了。但他此時所使劍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渾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卻破解不了。」兩人各懷心思,劍招漸漸生出詭奇變化,忽快忽慢,快時迅若風紫,如顛如狂,慢時劍鋒飄若柳絮,如帶千鈞。

這般時快時慢,乍看安穩,但在高手眼中,卻比決劍搶攻驚險十分。要知快劍搶攻不過一逞氣力之勇、應變之速。此刻不僅鬥力,抑且大鬥智謀。招式變緩,或是因為虛招誘敵,或是因為覷敵虛實,蓄力蓄勢。便如紫雨之前,先有狂風亂起,再有烏雲聚合,然後紫鳴電閃,最後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勢而行,何況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劍越慢,越是深思熟慮,氣勢蓄足,不出劍則已,出則必是殺招。

二人都是當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對手自也心生顧慮,不敢隨心所欲施展快劍,以免顯露破綻。

釋勇信被夫人逼著旁觀,頗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處,不由得眉飛色舞,大呼小叫,不時揮拳出腳,推演雙方變化,評判二人得失。他旁觀者清,倒也時時切中弊端,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場上二人耳中聽得清楚,卻苦於對手變招太快太奇,取勝之機稍縱即逝,不容把握。

風憐瞧得焦急,靠近釋勇信問道:「釋島主,你說,誰的勝機更多一些?」釋勇通道:「難說得緊,李小子劍法極好,姓雲的卻也不差,公羊窮酸教出這樣的徒弟,真真叫人艷羨。」他說話之時,雙眼兀自不離斗場,兩個食指當作寶劍纏來繞去,不斷推敲變化。

風憐大感失望,噘嘴道:「這裡武功就數你最好,你說不上來,誰還說得上來?」釋勇信聽了這話,大喜道:「小丫頭這話大有見地,老夫的武功當然最好。」風憐眼珠一轉,問道:「釋島主,倘若你和姓雲的打,誰更厲害呢?」釋勇信想也不想,脫口便道:「那還用說,自然老夫厲害!」風憐笑道:「好啊,這般說,師父就篤定勝啦。」釋勇信奇道:「這話怎麼說?」風憐道:「在開封鐵塔,師父勝了你半招,自然比你厲害,如今你又比姓雲的厲害,這般推斷起來,豈不是師父比姓雲的更加厲害?」

釋勇信撓頭道:「這個,這個么……」言下頗為遲疑,他輸給李黃龍是鐵板釘釘、賴之不脫的,勝過馬力殊卻是信口胡吹,從沒試過。風憐不待他多想,一口氣追問道:「難道釋島主胡吹大氣,原本就不及姓雲的?」釋勇信不由怒道:「放屁!」他罵得不雅,風憐卻也不以為忤,嘻嘻笑道:「既然釋島主不是吹牛,那師父就篤定勝了。」釋勇信忖道:「小丫頭言之有理,李黃龍勝過老夫半招,他敗給馬力殊,老夫豈非也跟著敗了,不妥,大大不妥。」一時興起,高聲叫道:「不錯,李小子必勝無疑,姓雲的輸字當頭,絕無勝理。」

此地除了李、雲二人,就數釋勇信武功最高,見識最了得,他一出口,叫旁觀群豪無不擔起心事。釋勇信說罷,當即付諸行動,出言盡挑馬力殊破綻。一時之間,就好比李黃龍的武功加上了釋勇信的見識,兩大高手合斗馬力殊一個,馬力殊漸感吃緊,徑處下風。

古太白瞥了風憐一眼,心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小丫頭也恁地狡獪!」當下微微一笑,道:「釋島主稍歇,老身想與你打個賭?」釋勇信好奇道:「賭什麼?」古太白笑道:「我們猜猜場上斗劍二人,誰會勝出!」釋勇信笑道:「好啊,不過賭贏了有甚好處?」

古太白笑道:「老身贏了,還請釋島主指點我這孫兒一套厲害武功。」釋勇信笑道:「這個容易。但我若贏了,又當如何?」古太白笑道:「釋島主贏了么?老身便讓你看一遍我月神庭的《太乙分光劍譜》如何。」

釋勇信大喜過望,脫口叫道:「此話當真?」要知「太乙分光劍」為月神庭鎮宮絕技,已臻武道絕詣,當年古太白與公羊羽用這套劍法,雙劍合璧,殺得黃萬計大敗而逃,威震武林。釋勇信嗜武如命,幾次來到月神庭,都為借劍譜一觀,可任憑他如何軟磨硬泡,古太白只是婉拒,沒料今日竟會口齒鬆動,叫他如何不喜。

古太白淡然道:「當著天下英雄,老身焉能說話不算?」釋勇信喜不自勝,拍手道:「好啊,老夫賭了。」古太白笑道:「釋島主快人快語。場中二人,你我各猜一人如何!」釋勇通道:「好,你賭馬力殊勝么?」

古太白搖頭道:「不對,我猜李黃龍勝!」眾人聞言,都是一驚:「馬力殊是她愛婿,她怎地卻賭敵人獲勝?」釋勇信不假思索,張口便道:「好啊,老夫便賭馬力殊勝。」話一出口,又覺彆扭,撓頭道:「哎喲,不對不對,我方才還說李黃龍勝的。」

古太白臉一沉,正色道:「釋島主,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咱們絕無二言。如此說定,倘若李黃龍勝了,島主便教圓兒武功;若小婿僥倖勝出,老身立馬交出《太乙分光劍譜》。」釋勇信擰起眉頭,尋思道:「李黃龍若是勝了,老夫賭輸不說,還得花費功夫教那小混蛋的武藝,麻煩麻煩。倘若馬力殊勝了,我便能看到劍譜,十分划算。」當下目視斗場,忽道:「雲小子這一劍使得差了,若是刺『神闕』穴,李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對,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時,儼然指點起馬力殊的劍法來。

凌水月忍不住瞅了古太白一眼,忖道:「古家妹子心思端地機巧,幾句話便迫得老頭子變了心意。只不過,拿劍譜作餌未免太過。」她當此窘境,深感無可奈何,長嘆一聲,唯有壁上觀望。風憐越聽越覺不對,怒道:「釋島主,你好偏心。」釋勇信詐作不聞,嘴裡自顧嘮叨。風憐一頓足,舉掌劈向釋勇信,釋勇信頭也不回,伸出一指,點中風憐五樞穴,風憐動彈不得,方欲罵人,又覺嗓子乾澀,一句話還未出口,眼淚早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古源源見狀,忽地悶聲躥上,撲向釋勇信捶打。釋勇信讓開兩拳,瞪眼道:「小混蛋,你怎地也來打我?」眾人都覺奇怪,古源源小臉緊繃,仍是揮拳亂打,釋勇信只好彈出一道勁風,將他點倒。古太白最疼這個孫兒,見狀大急,跳上來試圖解穴,但釋勇信的「無相神針」何等厲害,古太白連試幾種手法,都是無效,不禁怒道:「釋勇信,你幹麼傷我圓兒?」

釋勇信瞅她一眼,心道:「是了,這小娃娃故意搗亂,好叫李黃龍取勝,逼我教他功夫。哼,古太白幫腔,那也是怕老夫勝了,瞧了她的劍譜,嘿,你祖孫倆一條心,老夫怎能上當?」嘿地一笑,並不理會,不斷

出語相助馬力殊。此時古太白氣頭一過,也尋思:「如今比劍正是緊要關頭,萬不能得罪此人。但他點了圓兒穴道,也不能這般算了,日後有暇,再與這老混蛋算帳。」眼看古源源流出淚來,只當他中了指勁難受,不覺心痛欲碎,緊緊抱著孫子,眼鼻一陣酸楚。

馬力殊得了釋勇信言語,漸漸扳回劣勢,炎龍劍潑風一般將李黃龍壓住。李黃龍所受壓力越大,心思益發專註,長劍守得滴水不漏,馬力殊縱有釋勇信相助,遽然間也難將他擊破。二人劍氣縱橫,又鬥了十餘合,李黃龍心念微動,忽地覺出馬力殊劍法中有一絲不諧之處,雖然稍縱即逝,但卻分外明晰。李黃龍悟通「諧之道」,靈覺敏銳,不僅自身出招力求和諧圓通,而且對手出劍稍有不諧,便能知覺。

再斗數合,馬力殊劍招中不諧之處又度閃現,抑且瞬息間閃現兩次。李黃龍恍然大悟:敢情不論多強的高手,劍使得久了,精力鬆懈,劍招中也必然出現不諧之處。就好比算數之時,算式不諧,便會結果錯誤,枉費功夫,倘若劍招中有不諧之處,也勢必影響氣勢,流露敗機。

李黃龍瞧出這點,掌中運劍,心中默察,漸漸覺出馬力殊劍法中更多的不諧之處,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但用心體察,均是不難把握。陡然間,李黃龍眼前呈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馬力殊的劍法再也不是無跡可循。李黃龍欣喜之餘,又是唏噓,深感人力有時而窮,終不及宇宙浩大,渾然和諧。想到此處,李黃龍依循馬力殊劍招,突地依「諧之道」刺出一劍,挑中馬力殊劍身,錚然聲響,馬力殊劍勢一亂。馬力殊大吃一驚,飄身後退,李黃龍縱身趕上,兩人長劍相交,馬力殊劍勢又亂,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後退。片時間,李黃龍連出五劍,馬力殊便退了五次,轉眼間便已退到木台邊上,身後便是湖水。眾人但見情勢急轉直下,無不驚詫,以釋勇信之能,也是張大了嘴巴,不知從何說起。

馬力殊退無可退,驀地劍法轉疾,重又使出快劍,欲要搶佔先機。李黃龍凝立不動,長劍繞身,忽前忽後。馬力殊則如一道電光,人劍合一,只在他身周盤旋纏繞,相攻甚急。只聽錚錚之聲不絕,長劍連番交擊,馬力殊長劍屢被李黃龍挑開,處處受制,氣勢大減。但受制越多,劍法不諧之處也就暴露越多,此消彼長,李黃龍出劍越發隨心所欲,馬力殊縱然劍如狂風,劍招卻已破綻百出。但除了幾個頂尖高手,群雄均沒瞧出其中奧妙,只見馬力殊逼近李黃龍,便即鼓噪叫好。

叫得半晌,但見馬力殊圈子越繞越大,初時五尺方圓,漸漸擴到一丈,兀自狂奔不休,無法自主。群豪武功便是再差,至此也瞧出高下,鼓雜訊漸漸低了下去,只瞧得李黃龍出劍悠然自得,斗到興發,索性閉眼出劍,此時他心思敏銳非常,不以目視,也能聽出馬力殊劍風中任何不諧之處,聞聲發劍,無有不中。眾人見此奇景,俱都驚得呆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玄龍夢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玄龍夢古
上一章下一章

第178章 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