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生術(上)
「就算快馬加鞭,今日閉關前是趕不到劍閣關了。」白樸道:「與其深夜扣關,咱們不如先尋個地方歇息,明日再走得好。」
「好呀,好呀。」德理拍手歡呼。
「好個屁。」嚴元狠狠瞪了他一眼,向白樸道:「離此二十里,有一處奚谷鎮,可以歇足。」
「走吧。」白樸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五人拍馬西行。沿途群山嵯峨,蜀嶺高絕,擋住南來北風,朔方雖已萬木凋零,劍閣關外卻是芳草連天,綠樹成行,啾啾鳥聲中,頗有幾分夏日氣象。
進入奚谷鎮時,天色已然昏暗,瞅著這鎮子果然鎮如其名,坐落在一處山谷之中,百十戶人家櫛比鱗次,一張杏黃酒旗在青瓦房上分外惹眼。
「小二。」五人落座,嚴元叫道:「好酒好菜儘管上來。」
小二一張勢利眼子看出來者不凡,陪笑道:「這就來。這就來。」順手掌上燈火。德理覷眼看去,只見店子里有七八桌客人。鄰近處坐著一男一女。那男子約莫二十來歲,鷹鼻深目,黑衣如墨,眼光直視前方,冷冰冰全無表情,右手邊放著一個狹長的烏黑絲囊,不知盛著何物。那女子卻僅見背影,著一身繡花百摺裙,體態甚是婀娜,滿頭青絲用一支金環束起,露出脖子上雪白的肌膚。
「各位大爺,這可是小店的名菜。」店小二端上一個白瓷盒子,含笑道:「名叫『醉里橫行』。」
店小二打開盒子,一股醉人的酒香頓時鑽進德理的鼻孔。定睛細看,只見盒子里裝著十多個紅通通的大螃蟹。
櫻木修啞然失笑:「不就是『醉蟹』么?居然還起這麼個風雅名兒。」
「這個好吃么……」德理一愣,感情他生來就沒吃過螃蟹。
「客官可知秋高蟹肥,這時節的螃蟹脂肥膏滿,可是正當吃的時候。」
「哦。」德理瞅著有點害怕,不敢下箸。
「客官一試便知。」店小二極力慫恿。
德理望向白樸,白樸微微笑道:「千歲請先。」眾人早就約好,一路上稱呼德理做「千歲」,以防泄漏機密。
德理無可奈何,拈了一隻螃蟹,噌的一下丟進嘴裡,隨後,眾人便聽到咯吱咯吱,像是石磨坊里傳出的聲音。
「嗯,好吃,外酥內嫩,當真好吃。」德理裝出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對一干目瞪口呆的人宣布。
李天德暗暗叫苦:「忘了這小子沒吃過螃蟹,這下子臉可丟大了。」
只聽一個脆生生的北方口音道:「師兄,原來螃蟹也可以這麼吃的!」
德理舉目看去,正巧看見那個女子轉過頭來,這下子,只看得他面紅耳赤,一顆心兒砰砰只跳。
那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鵝蛋臉兒,雪白中透著紅暈,瑤鼻挺翹,柳眉彎入鬢角,一雙眼大而嫵媚,顧盼之間波光漣漣,撩人遐思。她見德理顧視,不禁嘴角微揚,眉眼間透出笑意,端地美艷不可方物,把這個傻小子笑得痴了。
「好美的女娃兒。」白樸心想,「不過美得實在邪氣,中原少女哪有她這麼欺霜賽雪的肌膚和挺翹的鼻子,倒象是西域胡女。」想到這兒,不禁暗暗留心。
「喂,獃子,你怎麼老看著我呀。」那少女沖著德理笑道。黑衣人聞言掉頭,兩道目光有如冰鋒雪刃般,刺在德理臉上。德理嚇了一跳,一腔熱血頓時冷了大半。那人卻「咦」得一聲,眼中掠過一絲詫異。
少女又向德理道:「獃子,把你盒子里的螃蟹給我吃一個好么?」
「好呀。」德理連忙答應。正要伸著。忽聽那黑衣男子道:「艷芳,別鬧了,這道菜你點過。」
德理放眼看去,二人的桌子上果然擺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白瓷盒子,不禁有些糊塗了。
少女撇嘴道:「可是為啥咱們的螃蟹非得去殼,他們的螃蟹卻能囫圇吃。」
德理一驚,恰好看到櫻木修正剝開一隻螃蟹,露出紅紅白白的蟹肉,頓時血涌面頰,差點打個地洞鑽進去。
店小二連忙陪笑道:「姑娘誤會了,螃蟹的確是要去殼的,只是……只是這位客官的吃法有些與眾不同。」
「是么?」少女說:「我倒覺得他們的螃蟹與眾不同,你可是欺負咱是北方人??把難吃的螃蟹給咱們,把好吃的給他們?」
店小二連天價的叫屈,只瞅著德理暗罵。
少女走到德理身邊,也不顧旁人,伸手就抓起一隻,放在嘴裡咬了一口,反手就給德理一個嘴巴,喝道:「你是蠢豬么,這也能吃?」
德理被這一記耳光打的暈頭轉向,愣在當場,五個指印清清楚楚印在左臉上。其他四人無不驚怒,嚴元拍案而起,喝道:「你這婆娘,吃了東西還要打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服氣么?」少女冷笑道:「本姑娘打人從來不講道理。」話音未落,玉手一翻,又是一記耳光向德理臉上刮到。
德理挨第一記耳光是因為全無防備,但他究竟練了多年的功夫,雖然練的奇差無比,但畢竟有了前車之鑒,見她打來,身子急忙後仰。
照說他躲得也算不慢,哪知那少女的玉手如影隨形一般,跟著他的退勢卷上。一聲脆響,右臉又留下少女的手印,這下子德理一張臉當真左右對稱,十全十美了。
嚴元怒不可遏,將手在桌上一按,騰身而起,形如蒼鷹搏兔,越過八仙桌,揮掌向少女臉上打去。
眼見他巨靈大手拍到,少女卻微微一笑,並不躲閃,只是五指微捏,形若蓓蕾,從胸口緩緩升起。
嚴元掌到中途,看著少女如花嬌面,忖道:「若這張俏臉上多了五根指印,我也當真作孽了。」心中一軟,手臂抬起,變掌為爪,抓向少女髮髻。
就在他變招的剎那,少女五指如白玉蘭花一般,嫣然開放,嚴元只聽到嗤的一聲,手掌劇痛,急忙飛腿橫踢。少女紅袖清舒,輕飄飄拍在他的足踝上,嚴元好像踢中鐵板,倒翻回去,「嘩啦啦」一陣亂響,將身後的八仙桌壓得粉碎。舉起右手一看,只見五個血孔,鮮血汩汩流出,不禁驚怒交集。
少女撇嘴道:「本想廢了你這隻手,沒想到你居然挺聰明,居然凌空變了招式。」
嚴元汗流浹背,方知自己若不是憐她美貌,變招抬臂,這隻手掌定被她五指穿透,生生廢了。
「我道是誰?」嚴元回頭一看,只見白樸緩緩站起:「原來是『黑水』門人。」
少女笑道:「原來你認得我的功夫呀。」
「『如意幻魔手』么?」白樸淡淡地道:「白某當然認得。」
「那你也一定知道咱師父啦!」少女抿嘴笑道
白樸點點頭道:「『黑水滔滔,盪盡天下』,白某豈有不知的道理。」此話一出,除了德理,其他三人皆變了臉色。
少女大是歡喜,向黑衣人叫道:「師兄,師父果然很出名也。」
「這個自然。」黑衣人神態甚是倨傲。
「本來師父說了,誰得罪了咱們,就讓誰好看。」少女眉開眼笑地道:「不過看在你知道我師父威名的份上,放過你們這次吧!」
德理忍不住叫道:「分明是你先出手打人的。」
「不服氣么?」少女舉起粉拳:「師父說了,天下人咱想揍誰就揍誰,你不服氣,咱們再打過。」
說到打架,德理頓時軟了,嘟噥道:「你師父又不是皇帝!」
少女道:「就算是大吐蕃的皇帝,我師父也沒放在眼裡。」
德理聞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你師父是天上神仙?」
「那也差不多了。」少女一句話把德理鎮住,
白樸淡淡一笑道:「不知二位來蜀有何貴幹?」
「師兄來殺人,咱來看熱鬧……」
其時食客早就跑了個精光,店小二和掌柜正躲在櫃檯后發抖,聽得殺人二字,魂都嚇飛了,抱在一處尿褲子。
「殺人,可是殺神仙度前之人么?」白樸聲調都變了。
少女露出驚訝的神氣:「你怎麼知道。」
「嘿。」白樸臉色鐵青,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好。」
他緩緩轉身,向那黑衣人道:「閣下可知你機關算盡,還是棋差一著。」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點寒芒,也不說話,目光落到德理身上。
白樸道:「正所謂李代桃僵,你殺得不過是個替身的,眼前這位才是貨真價實的敬玄王。」
李天德心裡咯噔一下,「白先生此舉豈不是讓德理陷入險境。」
「哦!」少女有些明白了:「原來你們是那個大唐狗王一路的,哼,居然用假的來騙我們。」她怒視德理:「你就是那個狗王?」
德理一驚,忙道:「我又不是狗,那會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