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噩夢

「可是……？」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小胖忽然插了一句嘴，但卻欲言又止。

村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鄭重道：「如果不把屍體扔下去，到時候不要說劉家莊，就是這方圓十里的村子，都要跟著倒霉。」

村丈的話把我們嚇壞了，再沒有人敢說話。

於是我們在村丈的指揮下，把瘸子的屍體又扔進了河裡。

屍體再次入水，肚皮朝上，眼珠子好像在死死地盯著我們，那一剎那，給我留下了深深的恐懼。

幹完了活，我的心裡像是有著一塊大石堵著似得，情緒格外的低落，村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哲啊，人死燈滅，一具屍體而已，犧牲一具屍體換來方圓幾十里的太平，孰輕孰重呢？」

村丈這麼一說，我的良心稍安，可還是七上八下的，總覺得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有種闖下大禍的感覺。

村丈收拾了東西，和我們說事態有變，傻子的屍體今晚也不能再撈了，相約明晚此時再來。

臨走的時候，他還在河邊插了三炷香。

點燃之後，煙霧騰空，村丈長出了口氣，然後把我們幾個都叫到他身邊，逼我們發了毒誓，決不能對外透露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尤其是瘸子屍體的事情。

我回到家的時候，夜色越發黑的濃重，正是黎明將至的光景，家裡的燈還亮著，隔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了奶奶的身影，還在炕上坐著。

感情奶奶一直放心不下我，一直等到現在都沒有睡，我很是自責，加快腳步進了屋。

「回來了？」我推開門的時候就聽到了奶奶的聲音。

「嗯。」我應了一聲，走進裡屋，奶奶坐在炕上，背對著我，她的面前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黃裱紙和硃砂，奶奶正認真的在黃裱紙上畫符咒，她的動作很是嫻熟，龍飛鳳舞一般寫著紅得刺眼的符咒。

那個褪了色的藍布袋子就放在她的屁股旁，這個袋子奶奶格外的寶貝，一直帶在身邊，形影不離，即便是睡覺的時候，也會把它抱在懷裡。

裡面究竟裝著什麼東西，想必這個世界上只有奶奶自己知道。

在我的記憶中，奶奶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小腳老太，我還是第一次見她畫符，而且手法竟是如此的嫻熟。

真是深藏不漏，連我這個孫子都不知道。

「村丈帶你去河邊了？」我愣神的時候，奶奶幽幽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回過神來，詫異的問道。

我走的時候只是告訴奶奶今晚我有急事要辦，並沒有告訴她我要去哪裡。

「一身的水腥氣，鍋里熱著飯，自己吃吧。」

奶奶畫好一張符咒，提起來，一邊輕輕地把硃砂吹乾，一邊對我說。

「好。」

折騰了一天，我早餓了，應了一聲之後，去鍋里端出飯菜，又到院子里拔了幾根蘿蔔，洗吧洗吧，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我吃飯的時候，奶奶取出她的煙斗，背對著我，摩挲著划著火柴，點燃煙斗，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然後她又把之前寫的那道符咒疊成三角狀，用紅線串了起來。

整個過程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可以清晰聽到自己吃飯的咀嚼聲。

屋子裡安靜的令人壓抑。

吃飽飯後，我放下碗筷，打了個飽嗝，拿起暖壺倒了一杯熱水，吹了吹，泯了一口道：「都這麼晚了，奶奶你早點睡吧。」

誰知道奶奶卻嘆了口氣，對我道：「來，小哲，過來，給奶奶把這張符帶上。」

我的內心泛起一股暖意，鼻子酸酸的，深吸了口氣，爬上了炕。

奶奶年歲大了，患有貧血症，平日里總是失眠，所以我在家就養成了輕手輕腳的習慣，怕影響她的休息。

誰知我上炕之後，奶奶轉過身來，看著前方，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隔空摸了幾下，道：「來呀，小哲，到奶奶跟前兒來。」

奶奶的舉動嚇了我一跳，我明明已經在奶奶面前了，屋子裡又開著燈，雖然她這些年老花眼越來越嚴重了，可是也不至於我這個大個人就坐在她的面前，卻看不到吧？

咯噔的一下，我的心懸了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我屏住呼吸，伸手在奶奶眼前晃了晃，她卻依舊視若無睹，痴痴的看著前面，眼珠子都不眨一下，面帶微笑道：「把奶奶這道符戴上，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摘下來，更不要被人騙走。」

此時此刻，我之前那可怕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心中無盡的悲傷如決堤之海一般爆發，哇的一聲就撲在了奶奶的懷裡，道：「眼睛，眼睛，奶奶你的眼睛怎麼了？」

奶奶用她粗糙的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腦袋，就像小時候那樣，帶著疼愛的語氣，責備道：「傻孩子，真沒出息，動不動就哭鼻子，這一天總歸是要來的，奶奶的眼睛還沒有瞎，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現在時而清楚時而模糊的，敵人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行蹤，這地方要不安生嘍。」

奶奶說的話，我聽的雲里霧裡的，她總是愛說半句話，我再追問，她卻就什麼都不肯說了。

但我卻清晰的感受到了隱藏在平靜背後，那暴風驟雨般的危險，渾身的寒毛都乍了起來，再加上奶奶忽然眼睛瞎了，很是擔心她，一晚上都沒睡好。

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夢裡，依舊是那波濤洶湧的黃河口，渾濁的水浪翻的好幾米多高，傻子和瘸子的屍體都被衝上了岸來，毒辣辣的太陽照射下，肚皮朝上，靜靜地躺在河邊。

瘸子再次被我們扔進河裡的畫面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永遠無法忘記屍體沉下水面時，瘸子那雙飽含怨氣的眼睛。

忽然那麼一刻，兩具屍體猛然睜開了雙眼，一臉猙獰的站了起來，一跌一撞，張牙舞爪的就向我撲來。

我嚇得褲襠一顫，差點尿了，連滾帶爬的跑，但是雙腳卻像是灌了鉛似得，怎麼跑都跑不快，我明知道這是一場夢，歇斯底里的想掙脫噩夢，但卻怎麼使勁都無濟於事，甚至周圍的一切都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但就是睜不開眼睛。

他們在我身後窮追不捨，發出干啞的嘶喊。

「冤啊，我們死的好冤。」

「報仇，為我們報仇……」

他們奮力的追，我就拚命的跑，最後，不知道逃亡了多長時間，我已經精疲力竭，大口的喘著氣。

腦袋漲得生疼。

這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也就在疼痛達到極點的時候，我猛然睜開了雙眼。

我已經大汗淋漓，連被子都已經濕透了。

但是，睜開眼睛的一剎那，我的眼前黑乎乎的，我還納悶呢，都這麼長時間過去了，竟然還沒有天亮，可是，隨即我便感覺到兩股粗重潮濕的氣流吹到了我的臉頰上。

我眨了眨眼睛，定眼一瞧，原來是炕頭站著一個人，他黝黑的一張臉杵在我的面前，擋住了光線，可不就黑乎乎的嗎？

他就這樣看著我，也眨了一下眼。

睜開眼就看到這麼一張臉，嚇的我一個激靈就踢開被子跳了起來。

「我草泥馬！」

一聲大吼，我驚魂未定。

原來是和我從小玩到大的李剛，村丈的兒子，外號大牛，長的又黑又壯，力氣大的驚人，平日里傻頭傻腦的，不過為人倒是仗義，尤其是對我。

大牛遠沒有他老子那股子精明勁兒，有時候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村丈的種，不過這小子膽子大，也特別能打，小時候拜過師父，打起架來，三五個壯小伙都不是他的對手。

把我嚇的一個半死，大牛卻看著我，一副靦腆的樣子，嘿嘿的笑了。

「卧槽，你他媽還有臉笑？」我生氣的罵道。

大牛憨憨的撓了撓腦袋道：「俺看你睡覺滿頭大汗，吭哧吭哧的，還以為你做春夢，夢到俺姐了呢，就想嚇嚇你。」

我滿臉的黑線，很是無語，四下一瞅，發現奶奶的被褥已經疊好了，心裡有些擔心，就對大牛說：「你看見我奶沒？」

大牛疑惑的搖了搖頭，說：「沒有。」

我心裡一急，趕緊下炕穿了鞋，奶奶眼睛不好使，行動不便，我得趕緊去找她。

可還沒又出幾步，就被大牛一把從背後拽住了。

我很是無奈，回頭沒好氣的問：「你究竟想幹啥？」

大牛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道：「俺姐回來了。」

「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