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草原雄鷹
康熙九年(公元167o年)的準噶爾顯得異常得寒冷,站在大汗帳外的兵士都有些哆嗦,卻不知是因為天氣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大汗的突然離世。
遠處塵土飛揚,兵士警覺,卻見一位二十多歲的西藏喇叭下馬往這走來。難道是給大汗超度的?兩人有些好奇的猜測著。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時,那人已經走進大汗大帳。
那人剛進大帳,五歲的策妄阿那布坦,僧格的長子就沖了過去,抱住那人,喊著「噶爾丹叔叔!」帳內一片安靜,只望著突然到此的不速之客。那人也不尷尬,一把抱起策妄阿那布坦,輕輕安撫道「策妄是小男子漢,要堅強知道嗎?」
「策妄不哭,策妄堅強,策妄要為父汗復仇!」小小的策妄擦乾眼淚,從噶爾丹身上下來,挺起胸膛,雙目炯炯地望著噶爾丹。
「好小子!」噶爾丹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對著帳內的人說道「一個小小的五歲孩童都知道要為他的父汗復仇,難道我們這些蒙古男兒連五歲孩童都比不上?」
「復仇!復仇!」帳內僧格舊部看著神情肅穆的噶爾丹,慢慢地喊了起來。
「很好!」噶爾丹滿意地點點頭,伸手示意他們停聲,問道「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部現在何處?」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在僧格大汗身亡后就亂了,哪裡還有空顧及敵人啊。噶爾丹看眾人表情也知緣由,不再多說什麼,便讓他們回去,明天將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的行蹤送過來。眾人6續走出大帳,噶爾丹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疲憊地望向策妄,問道:「僧格哥哥在哪裡?」
策妄眼睛一亮,拉著噶爾丹去了另一個大帳。在那裡,噶爾丹看到了僧格。這時噶爾丹才想起,僧格被殺至今,大家都亂了,怎麼會有精力管他的身後事。
噶爾丹緩緩走到僧格躺著的床榻旁,此時的僧格早沒了他印象中強悍,那雙訴說堅定和傲然的眼睛此時正緊緊閉著。噶爾丹腦中閃過許多場景,小時候他和僧格年紀相仿,僧格總是帶著他玩。在他離開準噶爾時,是僧格拉著他,一遍遍說著會去看他。在拉薩,隔三差五總會收到僧格送去的小物件和書信,書信上永遠都會有那句,不要忘記僧格哥哥。父汗死後,又是僧格一次次去看望他,幫他和西藏上層建立關係。這兩年見面,僧格總是試圖勸服他回來幫忙,他不是沒有想到僧格的難處,只是想到回來可能會遇到的爭執,他就沒有勇氣回來。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噶爾丹用力地握起拳頭,車臣、卓特巴巴圖爾,我要你們血債血償!噶爾丹望著自己有些顫抖的手,慢慢伸出,輕輕地撫摸著僧格的臉,一如小時候僧格幫他擦淚的樣子。心中卻不斷在問:僧格哥哥,你可曾後悔過?你放心吧,我會幫你報仇的,我一定要讓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為他們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你放心吧,我會將策妄阿那布坦他們兄弟養育成人。你放心吧,我一定讓準噶爾更加強大,完成統一蒙古的霸業!
噶爾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僧格,慢慢地趴在了那張床榻上,閉上眼睛休息。他太累了。聽到僧格遇害,他便從拉薩出發,星夜兼程趕回來。
次日,噶爾丹從睡夢中醒來,入眼的便是僧格那蒼白的臉。噶爾丹這才反應過來,此時他已回到準噶爾,只是一直與他最親近的人已經不在了。可是他沒有時間悲傷,他要復仇,要完成那人未實現的霸業。
噶爾丹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便去大汗大帳,他知道在那裡僧格舊部可能在等待著他的解釋。那些人這些日子有些慌神,他又是突然到來,再加上策妄的無形幫忙,所以昨天那些人沒有為難他,但經過一夜,那些人或許會有很多疑問吧!他會讓他們看到誰才是僧格哥哥最好的繼任者的。
如噶爾丹所料,當他到達大帳時,昨天那些人都已經在了,望向他的眼神中有著不加掩飾的質疑和排斥。噶爾丹卻毫不在意,直接問道:「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部現在在哪?」
「我們憑什麼告訴你?」
「哦?那你們想向他們復仇嗎?」噶爾丹語氣冰冷,眼神凌厲。因為他很清楚,草原的生存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再多的言語也不過強悍的本領。
「想!當然想!」
「想?那就告訴我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現在所在地。然後跟上來。」噶爾丹毫不含糊地舉起身上的刀說道。大帳里的人都被噶爾丹身上的鐵血氣質給震懾到,那樣的眼神,是草原雄鷹的眼神,那是一種抓不到獵物絕不罷休的狠勁。這或許真的就是準噶爾的大汗,眾人心中隱隱感覺到。
「他們現在正駐紮在阿爾泰山。」其中一人告知了噶爾丹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的位置。
「很好!現在想要替大汗復仇的人就跟上來!」噶爾丹拿起刀走出大帳,拉上一匹馬就騎上去。眾人相互望了望,也跟了出去。
噶爾丹騎在馬上,看著那些6續跟上來的人說道:「我們都是草原的血性男兒,我們的大汗被人殺死了,殺死他的人正在阿爾泰山等著我們拜倒在他們腳下,我們能讓他們如願嗎?」
「不能!不能!」
「是,不能!我們不但不能拜倒在他腳下,我們還要讓他見識一下我們的血性!我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血債血償!」噶爾丹聽著這洪亮的聲音,很是滿意,下令道:「出發!」
隊伍慢慢出發,噶爾丹準備駕馬前行,卻聽到了一聲「噶爾丹叔叔!」噶爾丹回頭,便看到策妄阿那布坦小小的身子在全力地跑著追著,他急忙下馬,攔住那小小的身子。策妄拉住噶爾丹,氣息不穩,斷斷續續道「噶爾丹叔叔,我也去,我要為父汗復仇,我要殺死父汗的人血債血償!」
「好小子!」噶爾丹毫不吝嗇地誇讚道,但又有些為難地望著策妄道:「如果我們都出去了,那誰來守著你父汗呢?」一聽這話,策妄糾結了,這要怎麼辦呢。
「策妄,為你父汗復仇就交給噶爾丹叔叔,你在這裡好好守著你父汗。等噶爾丹叔叔取回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的首級,拿他們的首級為你父汗送行,好嗎?」
「好吧。」策妄有些失落的妥協。
噶爾丹輕輕抱了抱策妄,有些嚴肅道「噶爾丹叔叔不在,策妄要好好守著父汗,還要好好照顧弟弟們,知道嗎?」
「噶爾丹叔叔放心吧!策妄保證完成任務。」想起自己要做的事,策妄挺起胸答應著。
「好!我們一言為定!」噶爾丹與策妄擊掌后便上馬離去。
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怎麼都沒有想到,昨天還夢見自己擁有了整個準噶爾,卻在第二天成了階下之囚。
眼前這個一身喇叭裝扮的男人到底是誰?他怎麼會接管了僧格的舊部?
「怎麼?車臣哥哥和卓特巴巴圖爾哥哥不記得弟弟了?也是,弟弟我這麼多年待在拉薩,除了僧格哥哥會去看望我,還有誰記得我呢?」
「你是……噶爾丹?」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有點遲疑道。(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
「不錯啊!兩位哥哥還記得弟弟啊!」噶爾丹微諷道。
「哈哈……」車臣突然想起什麼,仰天長笑。卓特巴巴圖爾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車臣。車臣卻毫不在意,對著卓特巴巴圖爾笑道「卓特巴巴圖爾,你不覺得可笑嗎?你我二人與僧格鬥了這麼多年,即將勝利在望,卻沒想到倒是成全了他人!你不覺得可笑?不覺得諷刺嗎?」
「成全?你似乎忘記了你對僧格哥哥做了些什麼吧!親愛的車臣哥哥。」噶爾丹語氣微冷。
「呵!噶爾丹,別裝了,你真的是為僧格那傢伙復仇的嗎?不要笑死我了!你看看你的眼睛,閃爍的都是貪婪和野心。就算我們沒有殺掉僧格,總有一天,你也會回來殺掉他的罷。而現在他死了,你又借著給他復仇,幹掉我們,擁有了整個準噶爾!噶爾丹,你很得意吧!」
「隨你怎麼說,你只需知道你們對僧格哥哥的傷害,我會百倍奉還給你們。」噶爾丹語氣陰冷。
「傷害?哈哈……噶爾丹,你真虛偽!最巴不得僧格死的人是你吧!」噶爾丹狠戾地瞪向車臣。一旁的卓特巴巴圖爾嚇了一跳,急忙拉住車臣。車臣卻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甩開卓特巴巴圖爾,說道「反正都是一死,老子還怕什麼?怎麼?噶爾丹,被我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
「哼!」看著瘋狂的車臣,噶爾丹也沒有心情跟他糾纏,轉身離開。今天他很忙,要為僧格哥哥舉行盛大的葬禮,他之所以來看看這兩位哥哥,只是想看看他們死前會是什麼表情。他們的瘋狂,他也欣賞夠了。
熊熊烈火包圍著僧格,屬於僧格的時代過去了。
「僧格哥哥,永別了!」噶爾丹神情肅穆,他知道從今天開始,屬於他的榮耀到來了,屬於他的時代開啟了。這時的他意氣風發,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完成霸業,統一蒙古草原。
歲月流逝,他依然對那天記憶猶新,只不過記住的不再是那天的躊躇滿志,而是車臣死前那瘋狂的嘶叫:「噶爾丹!我會等著你的,你會死得比我更加凄涼,你的野心會讓你眾叛親離,你的貪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哈哈……我會等著的。」
「你在想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只是那聲音不再有尊敬和信任。
「你怎麼來了?」看著眼前已經高大健碩的策妄阿那布坦,噶爾丹有些疑惑,但很快釋然,「怎麼?來為我送行?」
「可以這麼說吧。」策妄阿那布坦的聲音淡淡的,分不清裡面的情緒。轉頭直直看向噶爾丹,認真問道「你後悔過嗎?」
「後悔什麼?」噶爾丹有些疑惑,但沒等策妄說什麼,他就自顧自說了起來:「策妄,你覺得我該後悔并吞回部,還是該後悔征哈薩克、諾蓋部落,或是後悔攻佔賽里木。這些我是不會後悔的。自小我便知道我是蒙古的子孫,我們要為了最好的牧場而戰。但即使父汗再彪悍,我們的牧場還是會不斷地被侵佔。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整個蒙古草原都在我們的手上,成為草原霸主,或許就不會那麼提心弔膽了。策妄,難道你沒有想過統一整個草原嗎?」
「所以你可以毫無愧疚地殺死叔祖父楚琥爾烏巴什和鄂齊爾圖汗,毫不猶豫地要了索諾木阿拉布坦的命,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將我們準噶爾的屬民出賣給俄國?」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噶爾丹有些激動「為什麼你們看不到稱霸厄魯特后,準噶爾的強大?」
「哈哈……準噶爾的強大?噶爾丹叔叔,你有沒有看到我們屬民看著你時,眼中的憤怒?你有沒有看到現在的你眾叛親離?我曾經是那麼地尊重你,相信你,可是你呢……」策妄阿拉布坦看著眼前的噶爾丹覺得可悲又可憐,突然沒有說下去的興趣,「算了,說什麼都沒有用。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你,你的死期到了。去年你射傷了天可汗的四兒子,天可汗和他的長子此次不見到你的首級決不會罷休。在我來之前,據說天可汗已經知道第巴桑結嘉錯庇護於你,非常生氣,派出使節去我駐地了,讓我給你最後一擊。而我這次來,只是想給你最後的尊嚴。畢竟是你將我們兄弟養育成人的。」
「是嗎?那我謝謝你。」看著策妄阿那布坦放在桌上的毒藥,噶爾丹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顯得很淡然,「你說僧格哥哥會怪我嗎?」
「我不是父汗!」策妄對於這個問題有些可笑,但還繼續說道「不過,據我所知,父汗是那種不惜戰爭相見,也絕不向俄國人低頭的人。他對俄國毫無好感。」
「是嗎?我知道了。」噶爾丹對於策妄的回答也沒感到失望。撫摸裝著毒藥的瓶子卻沒有立刻喝下去。
「怎麼?害怕了?」策妄看到噶爾丹的樣子有點諷刺道。
「怎麼可能?只是有點遺憾。」
「遺憾什麼?」策妄疑惑道。
「遺憾沒有看到準噶爾一統蒙古草原的那天,也遺憾著沒有打擊到關內滿人的氣焰。策妄,你相信嗎?我們那位天可汗康熙帝以後一定會很頭疼。我從他的兒子們眼中都看到貪婪和野心。到那時便是你一統蒙古的時機。策妄,完成統一蒙古草原的夢想吧!」
「是嗎?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策妄並不覺得噶爾丹的話靠譜。
「你不相信?我曾經也不相信,但現在我相信了,人在臨死前總是能感知什麼的。就像當年的車臣。」噶爾丹聲音很輕,仰頭喝下瓶中的毒藥,抓住策妄的手說道「策妄,記住,如果機會擺在你面前,千萬要牢牢抓緊。」
「您放心吧!」策妄拉開噶爾丹的手,輕輕地許諾道。噶爾丹嘴角微翹,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雙堅定而傲然的眼睛,那是他的僧格哥哥。可是一轉眼,那雙眼換成了另一位少年。他想起了這是康熙的四兒子,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原來這少年竟有一雙如此像僧格哥哥的眼睛,只是不知他未來的命運會怎樣?會不會也落得僧格哥哥那樣的命運呢?誰知道呢?這些都與他無關了。
「他其實是一個梟雄!」
「或許吧!」策妄阿拉布坦聽著第巴桑結嘉錯對噶爾丹的評價,微微一笑。再好的讚美,都改變不了他凄涼死去的事實。那麼還評價什麼呢?
「你不贊同?」第巴桑結嘉錯完全看不懂眼前的青年。
「這些重要嗎?如果你一定要我說,我會說他更像是草原上一頭雄鷹,翱翔於草原之上,以為擁有了草原,卻不知他屬於草原,草原卻不屬於他。」
「很有道理。」第巴桑結嘉錯望向遠方,符合著策妄的觀點。
「你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就像你說的,我屬於這片草原,以後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這點。」
「沒錯!我們都屬於這片草原,這是不會改變。」策妄阿拉布坦與第巴桑結嘉錯告別,策馬離開,前往他該去的地方,去做他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