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加西亞的故事

關於加西亞的故事很普通，普通得簡直不值一提。

她是教會養大的孤兒，她沒有太多關於父母的印象，也許他們死在了魔物的襲擊中，也許他們死在了人類發起的戰爭中，也許，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掙扎在飢餓和貧困的漩渦里無法自拔，所以才將還在搖籃里的加西亞放在了教會的門口。

小小的加西亞生活在一個白色的世界里，這裡有粉刷成白色的牆壁、白色大理石雕刻的神像、穿著白色長袍的神職人員。以及養在教堂里的那群鴿子，一樣是白色的，它們時而張開翅膀，飛向藍天，最後融進那白色的雲朵里。

加西亞很喜歡這些鴿子，不時拿著脫粒后的玉米或者洗乾淨的豆子去喂它們，看著它們升起又落下，然後小加西亞跟在後面歡快地奔跑著，奔跑在這個白色的世界。

但是，有一次，當白色的鴿群再次升起的時候，一隻躲在雲層中的老鷹俯衝下來，它刺破了和平的白色，兩隻銳利的爪子撕開鴿子雪白的胸膛，然後抓著戰利品揚長而去，只留下飄落的一根黑色的羽毛。

加西亞獃獃看著這一切發生，她撿起那根黑色的羽毛，上面還有暗色的血痕。

從此，加西亞的世界里多了一種顏色。

長到16歲之後，和其他教會養大的孩子一樣，加西亞面臨兩個選擇，繼續呆在教堂侍奉智慧之神，或者離開教堂，加入冒險者與魔物戰鬥。

養大加西亞的神官很希望她留下，但是加西亞想到那根黑色的羽毛，她搖了搖頭，第一次走出教堂，來到邊境城市馬爾斯，加入了冒險者公會。

牧師一向是冒險者隊伍中最受歡迎的職業，像加西亞這樣漂亮的女生更是如此，所以她很快找到了隊伍，一隻四人小隊。領頭的戰士叫喬，一個爽朗陽光的男孩，用看似瘦弱的肩膀承擔起保護大家的重任。副隊長崔絲蒂，與喬青梅竹馬的法師，除了擅長火系魔法，和喬鬥起嘴來也非常厲害。游吟詩人馮雷·讓·貝爾多納三世，總是讓別人稱呼自己的全名，因為他說自己註定會成為一位大人物，不好好記住他的名字可不行，而戰鬥的時候他除了用歌聲鼓舞大家，也是非常出色的後衛。最後還有盜賊西克斯，擅長偵查和在黑暗中收割生命，有著一對永遠睡不醒的眼睛，始終陰沉著臉，也不愛說話，但總是拿多餘的食物喂流浪貓，因此老被崔絲蒂罵，是個出乎意料溫柔的人。

有了同伴的加西亞很開心，他們接下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去清理哥布林的洞穴。

任務進行地非常順利，在配合有序的冒險者隊伍面前，這些哥布林不堪一擊。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在洞穴的最深處，居然生活著一隻獨眼巨人。

喬是第一個死的，他為了掩護同伴撤退戰鬥到最後一刻，至死沒有後退過一步。崔絲蒂是第二個，她看到喬死後不顧一切沖了上去。接著是馮雷，他瀟洒地向加西亞揮了揮手，唱著高亢的戰歌迎向獨眼巨人。再接著是西克斯，他背著加西亞來到洞口，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然後毅然回頭隱入漆黑的洞穴里。

加西亞一路留著眼淚跑回了馬爾斯，她第一時間來到公會尋求支援，在她的哀求下，高等級的冒險者們紛紛行動起來，組成強力的隊伍，但當他們來到加西亞所說的洞穴，除了四人的屍體以及哥布林，完全沒有加西亞說的獨眼巨人的蹤跡。

失望的冒險者們草草收殮了屍體，回到馬爾斯。很快，一些不好的傳言開始出現，他們說根本沒有獨眼巨人，那只是加西亞編造的謊話，掩蓋他們是一群連哥布林都對付不了的菜鳥的事實。

說謊的人、沒用的人……許許多多類似的流言傳進了加西亞耳朵里，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除了白色與黑色以外，這世界上還有許多其他的顏色。

在這樣的時候，也就是菲歐娜小姐對她還沒有放棄，她好心地幫消沉的加西亞找到了一名新的同伴，也是一名F級冒險者，高大，沉默寡言，穿著一件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盔甲，看上去有些嚇人，但每次戰鬥的時候都沖在最前面，從來不嫌棄自己微弱的魔力，哪怕自己有時跟不上他的腳步，加不上治療，也不會對她有任何怨言。

雖然有點可怕，但又是個很可靠，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的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突然，加西亞有了一個想法，也許，他能幫我證明我沒有說謊。

這個想法大膽而又邪惡，但是一旦在加西亞的腦袋裡冒出來之後，她就再也無法將它甩走。

只要讓他看到獨眼巨人就好了。

他那麼強，應該可以活下來的吧。

畢竟，馬爾斯的冒險者中，只有他還會相信我的吧。

加西亞看著任務欄上，那個新出現的熟悉的哥布林洞穴。

她知道是那個獨眼巨人，是他，還在那裡。

她張開口，問身邊渾身罩在鎧甲中的騎士：「那個，今天能不能讓我來選？」

這就是加西亞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有些人死了，有一些還活著。對那些死去的人，沒人知道他們的想法，但對那些活著的人，卻永遠會記得，他們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有另一些人為他們而死。

但是，在這個世界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每天也有很多人繼續活著，每天都有無數類似的故事發生。所以，這又只是一個非常普通，普通到幾乎不值一提的故事。

這就是屬於加西亞的故事。

我在馬爾斯的墓地聽完了加西亞的故事，她抱著一束花，手依次拂過面前的四塊墓碑。

「喬、崔絲蒂、馮雷·讓·貝爾多納三世、西克斯……」每當手撫摸過一塊墓碑，她就輕聲念出對應的名字。

「這樣我也就沒什麼遺憾了，」她回過頭，看向我，又不安了起來，「您能原諒我嗎？」

我走上前，雙手搭在她肩膀上，算是回應了。

加西亞也上前一步，雙手攬住我的腰，腦袋靠在我胸前：「謝謝，因為我真的好想繼續和您在一起。」她說著，兩行淚水順著我胸前的盔甲流下。

我知道她說的是想和我繼續一起做任務的意思，我是非常想拒絕的，但眼下的氣氛實在不適合拒絕。

而且我一開始的計劃里也不包含擁抱這麼激烈的活動。

但是……我輕輕拍了拍加西亞的後背。

這樣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