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解釋沒有必要
這是一條小河,不知道有沒有大師兄的孤獨那麼深。
河對面有人在彈琴,琴聲錚然作響,沒有琴曲的優美,只是一味追求快,然而細聽之下卻又能找到每一個跳動的音符之間的節奏。原來這麼快的琴並不是在瞎彈。
唐未濟聽琴其實聽得已經有些煩了,但他實在不想出門,便把窗戶縫裡都塞上了厚厚的棉絮。前天賞雪會之後,唐未濟料到會有人來找自己,所以便從九長老的洞府里搬了出來,至少這樣所有人都會認為九長老依舊在閉關。
很顯然,這些棉絮能起到的作用並不大,因為唐未濟很快又扯掉了那些棉絮,索性從窗子裡面跳了出去。
魏孝熙翰在河對岸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見唐未濟終於出來了,揮了揮手,讓正在彈琴彈得香汗淋漓的某位師姐停了下來。
那位師姐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傾慕,對他言聽計從。
魏孝熙翰看著唐未濟,洋洋得意,「我什麼都不會,但我這人朋友是真的多。」
交朋友真的是一種本事,尤其是那些朋友滿天下的。如果以這樣的本事評判一個人成就高低的話,魏孝熙翰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唐未濟卻不想和他做朋友,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魏孝熙翰問他道:「你還是不願意去?」
唐未濟心情不好,實在是懶得搭理他,卻知道不搭理他不行,故此只是從鼻孔里「嗯」了一聲,愛答不理的樣子。
那位坐在地上輕輕撫弄琴弦的師姐有些生氣,心想你即便是青龍血脈的擁有者,也不能對魏公子這等神仙中人這般無理啊。
魏孝熙翰又揮了揮手,讓這位師姐走開,示意自己有些話要對唐未濟說,卻不能讓她聽見。
那位師姐一步三回頭,抱著那張琴捨不得鬆手,心裡就像是有一隻小鹿在亂蹦,心想魏公子把這張價值連城的琴就這麼給了自己,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啊?
唐未濟看著那位師姐走遠,看都沒看魏孝熙翰,嗤笑了一聲,「你就是這麼交朋友的?」
魏孝熙翰懶洋洋笑著看著他道:「怎麼,你想學啊,想學我教你啊。」
唐未濟搖了搖頭,「你這是在害她道心不穩。」
魏孝熙翰袖手看著面前的小河,伸手摘了一枚草葉扔了進去,看草葉在河水中旋轉飄蕩,「你知道那張琴價值幾何么?別說我什麼都沒做,即便我什麼都做了,她拿著那張琴走都是大賺,傳出去不知道多少宗門所謂仙子要羨慕死。」
「你家很有錢?」唐未濟問他。
魏孝熙翰連想都沒想,重重點了點頭,這還是唐未濟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把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太他嗎有錢了,怎麼花都花不完,真難受!」
唐未濟很想打他,還好魏孝熙翰飛速轉移了話題,「大師兄讓我再來勸勸你,青龍營的人雖然被你們家山主擋下來了,但是看他們的模樣必然不會罷休。」
唐未濟知道這是實話,但他因為某些原因不想去天都,所以依舊沉默。
「大師兄還說青龍營這次過來有些蹊蹺,就像是得到了什麼密信一樣,雖然不知道那密信為何要誣陷你,但很顯然有人想要針對你。青龍營原本以為你是玄武血脈,想要抓你回去,現在知道你是青龍血脈,肯定會更想帶你回去,對他們來說,你身上的謎團重重,而且和青龍營有關,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沒準下次來的便是大將軍了,到那時候藍山主可攔不下他。」
唐未濟心裡默默想著,知道自己是玄武血脈的人真的不多,知道自己是玄武血脈而且在方寸山的人就更少了。難道真的是你送密信前往青龍營的?可是這樣的話你圖什麼呢?
他的情緒原本就不算好,現在更加傷心了,一傷心便不想說話,所以便只剩下魏孝熙翰一個人繼續說話。
「前往天都是你唯一的選擇,也只有在天都,有聖皇在的地方,大將軍才不敢肆意妄為。」
「青龍營雖然強,但強在浮池之淵,強在十五年前的那赫赫威名。天都是神機閣的天下,在那邊至少你不用擔心三仙境的強者會冒著天大的風險對你出手。」
「況且前往天都你還能學到許多東西,別的不說,對青龍血脈的利用,方寸山便絕對不如天都,你忍心浪費自己的天賦么?」
唐未濟看著那片終究被河水吞噬的草葉,把自己的鞋襪脫了下來,坐在岸邊,把腳伸進冰涼的河水裡面濯洗,「你讓我再想想吧。」
魏孝熙翰沒有過多逼迫他,只是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擺了擺手權作告別,晃晃悠悠走離了小河。
唐未濟自然知道魏孝熙翰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他也知道買劍對他絕對沒有壞心,這一切都是很妥當的安排,但他終究是從內心深處不想離開。
實際上他有很多離開的理由,除了方才魏孝熙翰所說的那些,還有些理由不可為外人道。比如說那已經死去的九長老,比如說黑獄中自殺的龍舟。
一個人不想做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個理由,就像是喜歡一個人,總會給那個人做錯的事情找很多理由開脫。
一個人想做一件事情,其實只要一個理由就夠了,就像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也許只是因為那天初次見到ta的時候,在ta身後的那朵海棠開得有些艷,襯得ta有些蔫。
唐未濟不想去天都的理由很簡單,他想在方寸山等著那個人再次找上門來,把自己一肚子的疑惑問個乾淨。
他實在不相信自己迄今為止所經歷的一切是那個人的手筆,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其它的解釋。唐未濟想親耳聽一聽那個人的解釋。
但這一切有必要麼?
唐未濟在心中有些茫然地想著。
十五年的感情,說變就變了,那麼那個解釋還有必要麼?
其實這些話都可以拿去問龍舟的,只是唐未濟沒想到龍舟說死就死了,死得那麼輕鬆隨意。
曾經的三元境巔峰強者,竟然也會用服毒自殺這種手段。
可惜的是他死了就死了,讓唐未濟心中的許多猜測都得不到驗證,讓他的很多問題都隨著死亡沒了答案。
河水在靜靜流淌,間或能看見一尾青色的草魚順流而下,經過水底搖曳的水草的時候會湊唇上去輕輕觸一觸,然後下一秒鐘便沒了蹤跡。
唐未濟知道那尾草魚在沿著河流向下游,也許現在就在百十米之外,但終究已經不在他的眼中。
所以你是這尾草魚還是這株水草?那些答案是水草還是草魚?
落葉隨著風兒飄蕩,青色的葉梗在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已經在深層次變得有些蔫黃,沒那麼新鮮了。隨著時間的流淌,它終究會化作春泥,以新的方式再一次在樹枝上綻放。
世界的本質從來都有些無趣,就像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一樣。
河流千百年向東海流淌;水中的游魚離去又歸來;水草的枯榮伴隨著汛期的增長起伏。
就像是人世間的許多陰謀本質其實只是慾望化作實體的延伸。
就像是人的本質只是七情六慾,不管做什麼都有著自己的理由,而不管什麼理由背後都有著慾望的驅使。
唐未濟坐在河邊看夕陽在水面上化作鱗鱗金光,看星河映照在小河之中,原來還沒有小河大。
一直到早晨起了寒意,他才驟然察覺到河水竟然是暖的。
他突然想到了這都快要過年了,這條並不算太深的小河怎麼還沒有結冰?難道是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
他看著清澈見底的河水,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然後便覺得有些累,累了就覺得大師兄的提議其實很好。
他從河水裡縮回腳,覺得有些涼,又重新放了回去,看著被泡了半天一夜的雙腳皮膚有些發皺起白了,覺得很是乾淨。
他想不管游魚來來去去,不管水草起起伏伏,不管水中飄落多少草葉樹葉,不管那些草葉樹葉沾染了多少灰塵,不管魚肚子里吸進去了幾斤污泥,小河從來清澈見底。
他連衣物都不脫,「噗通」一聲跳進了河裡,順流而下。
不知道時間長河是不是和這條小河一樣,不管是什麼東西,送進去都能沖刷乾淨,在靜靜流淌的河水下連每一粒細沙都顯得那麼晶瑩剔透。
所有的真相和情緒在這樣的長河下並不新鮮,長河見證了一切,長河依舊清澈見底。
在清澈的長河中,解釋沒有必要。
唐未濟在河水中漂淌舒適,他隱隱覺得有什麼強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在一聲輕響中斷裂。
他看見河邊有一位嬌小可人的師姐微微張大了嘴巴,捂住了心口驚訝看著他。
晨光下的師姐好像沒穿衣服……
唐未濟朝著她揮了揮手,引起一陣尖叫。
他見小河如此清澈純亮,料想小河見他應如是。
快要過年了。
唐未濟在小河下游上了岸,震散了衣物中的水珠,心想等今年過後,自己就前往天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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