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如何不公
洗小凈的驚呼有著足夠的理由,誰都知道采雨會除了飛虹苑弟子之外誰也不能參加。哪怕是買劍把小木魚這個本就呆在飛虹苑的人塞進去都廢了諸多周折,這還是在得到了聖皇默許的情況下,他知道那人絕對不會和聖皇牽扯在一起,如何能參加這次的采雨會?
何況他自己也是參加采雨會的一員,他很確定自己在人群中並不曾看見那人,為何霜月會說他也參加了采雨會?
霜月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於是洗小凈的面色便開始逐漸變了,他知道在這種事情上霜月絕對不會騙他,這種基於事實而發生的事情騙不了人,那麼也就意味著那個人的確參加了采雨會。
他是如何混進采雨會的?如果再多想一些,他為什麼會參加這次采雨會?他參加采雨會的目的是什麼?
采雨會得到的僅僅是個名頭,根本不值當這麼做。哪怕這次的采雨會意義非凡,傳言與瑾公主的出嫁有關。但也僅僅只是小道消息,聖皇並沒有下達旨意,便意味著隨時可以推翻之前的一切傳聞,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去做。
洗小凈也許讀書夠多,但他絕對不會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書獃子。他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想到了這些,並且在下一個瞬間,他已經模模糊糊得出了答案。
唐未濟到達天都,沒多久之後,那人在他提前打好招呼之後進入了飛虹苑……紀宇與唐未濟發生衝突……紀宇死了,屍體拋棄在了化廣峰與小院的必經之路……唐未濟被抓,又被放了出來……他參加了采雨會……
他是沖著唐未濟來的!
洗小凈被自己心中的這個答案驚得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他扶著牢牆,連連搖頭,口中喃喃自語,似乎是為了打消他心中的念頭。
「這不可能的,他如何知道唐未濟什麼時候到,即便是跟著唐未濟過來的,他區區馭氣境又怎麼能使喚得動長生宗的紀宇。紀宇死狀雖慘,但能看出來是被人一擊斃命,同樣是馭氣境,他又不是唐未濟,哪裡來這樣的本事。」
洗小凈在口中不斷說著,給自己心理安慰。
霜月看著他,只覺得有些可憐,她只是開口說了一句話,便讓洗小凈啞口無言。
「他為何要參加這次的采雨會?」
如何參加這次采雨會甚至都可以不用談了,只問一句,他為什麼要參加?他的動機是什麼?
洗小凈頓時便沉默了,他心中實際上早就有這個問題浮現,只是被他幾次按下心湖。被霜月開門見山之後,心湖中的那個念頭再按不住,他的腦子裡便全是這個問題。
他為何要參加這次的采雨會?
霜月看著他,靜靜問道:「我相信你不知情,但你可以告訴我,他到底是誰,來自何處?」
……
天空中的那行血腥氣濃重的字依舊存在,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承露台周圍依舊沒有一個人敢動,除了買劍一開始站在天空說的那句話之外,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句話。
自承露台往宮內密密麻麻跪著朝廷的大臣們,在宮牆的另一邊則是跪著普通百姓;承露台上的許多弟子面面相覷,雖然沒有跪下,卻也不敢動彈;登仙樓內還未離開的長老們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怎麼離開的時候這麼不積極呢,慢慢吞吞的。
唐未濟早已經消失無蹤,守山長老跪在半空中已經半個時辰了,沒有人給他任何壓力,但他卻連連顫抖,渾身大汗淋漓。
聖皇並沒有給予他實質性的壓力,但僅僅只是那片星輝存在那邊,便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在大唐三百萬里疆域,誰敢質疑聖皇的話語?
沒有人。
那麼當守山長老在萬眾矚目之下撕開了臉面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會是什麼樣的驚濤駭浪?
聖皇到現在還沒有說話,是因為無言而沉默,還是因為暴風雨前總有一場平靜。
沉默終究不可能持續太長時間。人不可能總是不說話,聖皇不說話,有人開口了。
見到開口的那人,所有人都有些驚訝,卻又意料之中地鬆了口氣。
買劍站在半空中,走到了守山長老的對面,站在了聖皇所在登仙樓的前面。
他看著守山長老,輕笑著問道:「你說聖皇不公,哪裡不公了?」
守山長老豁然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敢相信買劍問的話,他在想這人練劍是把自己練成白痴了么?
別說他了,就連下面那些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聖皇從一開始就偏袒唐未濟,這誰都看得出來,哪裡公平了?
守山長老仰頭大笑了一聲,極其悲憤,「你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就沒有一丁點愧疚么!」
他從天空中站了起來,佝僂著身子,顫抖著雙手,悲憤吼道:「我長生宗弟子死在飛虹苑,聖皇不僅沒有加大破案,反而包庇兇手,何談公平!」
「采雨會上,諸宗只能出一人,這是最早定下的規矩,你方寸山不僅有唐未濟,還有木魚,一共出了兩人,聖皇可有說過一句話。」
「唐未濟為了這次采雨會提前修行了踏空秘法,刻意踏空采雨,情節何其惡劣,聖皇當時也不曾說話,你告訴我這是公平?」
守山長老的一番話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他們看著半空中的買劍,嘴裡雖然沒有說話,眼中卻明明白白寫著這便是他們心中所想。
無數目光聚集在了半空中,聚集在了買劍身上,聚集在了那行血字之上。
天地間似乎在剎那間都凝滯,許多人在等著買劍的答案,即便他們知道買劍不會有答案,因為守山長老所說句句屬實,有什麼話能夠推翻已經發生的事實呢?
什麼樣的話語在事實面前都是蒼白而脆弱的,沒有什麼話能推翻事實,鐵證如山四個字便是其縮影。
買劍終於說話了,他很平靜,因為平靜而顯得底氣十足,比起歇斯底里的守山長老,他說的話有條不紊,更能深入人心,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因為他說的也是事實。
兩人說的都是事實,那麼事實便是兩種不同概念了么?並非如此,只是因為一個是守山長老眼中的事實,一個是買劍站在普通人角度去說出來的事實。
一者是主觀事實,一者是客觀事實,如此簡單。
買劍平靜說道:「長生宗弟子紀宇死在飛虹苑,可有人看見是我師弟出手?可有實證證明是我師弟出手?」
「這……不曾有。」
「既然不曾有,如何認定我師弟便是兇手?」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殺害紀宇!」
「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有可能殺害紀宇!你若是找不到原因,那便慢慢去找,在沒有證據之前,我師弟依舊是飛虹苑弟子,也僅僅只是嫌犯而已,如何不能參加春雨宴。」
天上地下鴉雀無聲,一句「人人可殺紀宇」點醒了許多人。
登仙樓內的長老們看著買劍,心中嘆服。此子胸中有浩然氣,果然不愧是方寸山的大師兄。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腳下的風光,繼續道:「采雨會規矩,在第一場春雨宴的時候便定下。唯有飛虹苑弟子方能參加春雨宴,小木魚既然跟了我,住在飛虹苑,如何算不上是飛虹苑弟子。」
「可飛虹苑弟子諸宗只能出一人!」
「聖皇可曾頒布詔書?你所說諸宗只能出一人,只是因為第一次出使飛虹苑,諸宗只派了一人而已,潛規矩便是真正的規矩了么?既然不是,我方寸山兩名弟子都在飛虹苑,如何不能同時參加采雨會!」
四面八風只聞風聲相和,守山長老啞口無言。承露台上的諸宗弟子目眩神迷,哪怕是仇樂池這種視買劍為寇讎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人在這會兒流露出的氣質的確讓人服氣。
買劍又道:「至於你說的最後一點,其實說錯了一句話。」
他抬頭看著腳下的這片天都,語氣自豪,「唐師弟所修踏空秘法,不過只是昨天晚上剛剛研習而已,如何稱得上處心積慮。便是這秘法也是二皇子所提供,難道二皇子會提前預料到數十位化氣境弟子會聯手朝著唐師弟出手么?」
所有人都被買劍的話震驚了,因為他們知道買劍不會說假話,所以更加震驚。
只一個晚上,便把踏空秘法修習成功了?要知道對於三元境以下的血修來說,踏空秘法的難度絕對排在第一,因為要涉及到三元境之後與天地規則的某種晦澀感應。
唐未濟如此天才的么?
之前與買劍同桌的捉刀教老者恍然大悟,看著買劍心道原來你連連打哈欠並非出去做賊,而是帶著師弟修習秘法呢。
下面議論紛紛,尤其是承露台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不信,但他們卻又不得不信。
那十來名化氣境弟子彼此對視了一眼,眼中終於有了些服氣。
買劍沒有理會下面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的人群,繼續道:「至於你說的後者。」
他扭頭看著守山長老,目光譏諷,「采雨會上可有規則規定不準踏空?即無規則便是可行,你為何偏偏要聖皇聖裁此舉不可行?」
「若是因為之前的采雨會上都不曾有人做過這樣的事情便是違規,那麼承露台上十來名化氣境弟子聯手攻我師弟的時候豈不是也是違規?」
他笑著問話,眼神冰冷,「你要不要一起幫他們取消了資格?這樣才稱得上不偏不倚。」
守山長老呆在半空不說話,他也不敢說話。
那十來名化氣境弟子背後代表著大唐最頂尖的十來家宗門,他長生宗一家都得罪不起,如何敢同時都得罪了。
天都百姓紛紛陷入了沉思,當他們放棄了自己的偏見之後,才發現買劍所說句句屬實。
天空中那行本來穩固的血字搖搖欲墜。
登仙樓中那片夜色「呵呵」笑了兩聲,有些欣賞。
聖皇點了點頭,在血字之後終於開口說話,他滿意道:「不偏不倚,正是如此。」
天空中的血字便散了。
聖皇話語如春風遍拂大地,原本因為心中生出雜亂念頭而驚惶不安的天都百姓莫名平靜了下來,有人朝著半空中的聖皇行禮叩首,於是便人人都做。
這一刻的守山長老是被遺棄的,因為他發現自己所依仗的靠山已經不見了。
當人們不再認同他說的話的時候,那麼他便不是世人眼中的高德之士,而是人人唾棄的亂臣賊子,人人可誅。
守山長老驚慌失措,他茫然看向腳下,沒有人在看他,沒有人再支持他,所有人下意識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個人被遺棄在了冰冷的虛空中,唯有孤獨與無言的死寂。
他知道自己都等不到那些東西的到來,做出了這些事情的他,在沒有得到勝利的時候,等待著他的只有一條道路。
至於是神機閣的人來抓他還是羽林衛來抓他,後果都是一樣,只有死路一條。
他年紀已經很大了,泥土都埋到了脖子處,但他還不想死。
所以他的腦子飛速轉動著,在電光火石之間,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於是他朝著買劍的背影嘶吼道:「那麼那場雨呢!那場雨如此不公,人人可見,你又如何去說!」
有人被他的聲音驚醒,朝著天空茫然看去。
有人下意識跟著看向買劍,想要再聽聽他的解釋。
有人撇了撇嘴角,心中暗罵了一聲,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有人輕輕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位守山長老,開始尋思著怎麼吞掉長生宗。
買劍回頭,很是憐憫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但那雙眼睛已經明白無誤地說明了他對他的可憐。
「怎麼了?」守山長老看著他的眼睛,下意識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
他驀然感覺到了一股子陰冷,激得他道心不穩,氣血沸騰,心煩意亂。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他朝著買劍大聲吼著,面色酡紅,像是喝醉了酒。
下一秒鐘他便化作了一團血霧。
天空似乎在剎那間化作了黑夜,然後黑夜又變成了白天。
登仙樓的那片夜色收回了自己的手,發出了一連串晦澀難懂的音節,與天地共振。
所有人都聽不懂他說的話,但所有人都在瞬間明白了他話語里的意思。
「本龍神做事,你也敢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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