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贖罪X為我而活

沙人的話讓在場所有的人全部都感到了內心的震撼。

這個高大健壯的男人仍然雙目通紅地跪在地上,寬厚的脊背弓起，彷彿是沉重如山的痛苦正在壓垮他的軀體和精神。恐怕任金並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他的死敵竟然會以如此脆弱的姿態跪倒在一個棕發少年的眼前,而此時似乎少年的一句話，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這個男人。

安德魯的瞳孔微顫。

他此時回想起了那一天班納說的話——

「在七年前，亞倫死於一場綁架爆炸案。」

曾經被忽視的拼圖一角，終於被填補了上去。

原來，那場綁架爆炸案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沢田綱吉也瞪大眼怔然地看著沙人。

在他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強大而又強硬，在出獄之後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得到了神盾局暗地的支持，並集合了一切反抗金並的力量。在最短的時間內，竟然培養出了足以對抗金並所統治的黑幫帝國的第二大勢力。一步一步極其縝密，這樣靠一己之力便能一舉站上頂峰的男人，擁有著無人可以擊潰他的強勢。

然而在此時,這個男人的情緒卻在他們的眼前如此真實地陷入了崩潰。

年輕的十代目也是直到此時才看清,這個擁有著可以控制沙子能力的男人,實際上便是一盤散沙。這個男人曾經所擁有的野心與意志隨著七年前的「亞倫·威廉姆斯」的死亡全盤崩塌,這讓他真正意義上地成為了「沙人」，由粗糙的沙粒堆砌成的一個無心之人,而他的生命從此成為了荒蕪與貧瘠的永夜沙漠。

「你其實……可以不告訴我的。」

沢田綱吉輕嘆了口氣。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亞倫·威廉姆斯」,無論是原諒還是仇恨,這樣的決定權事實上並不在他的手中。

低著頭的沙人並沒有說話。

自始至終，他都未曾期許過亞倫的原諒。

但是他卻控制不住地仍然渴望能得到這個孩子對他的依賴。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卻又深刻地明白，害死這個少年的他,沒有資格再接受他的這份親昵。是他的傲慢、他的自負、他的野心與他的狂妄,讓最無辜的親人成為了犧牲品,無論是亞倫還是喬治都因他而死。

縱使亞倫如今成為了綠巨人的兒子，他在這裡的生活是如此的快樂而又圓滿。但是沙人心中清楚地知道，這樣的生活是喬治殫精竭慮為亞倫所鋪設好的最好的未來。

他造成的親人的死亡。

由另一個親人透支生命去拯救回來。

這樣算的話，他的身上背負著兩個親人的命。

即便亞倫忘記了自己的過去，但是，這並不代表之前的悲劇並不存在。沙人原本真的打算不再提及過去的事，只是在亞倫每天回復他的信息里，少年仍然會稱呼他為「叔叔」，會簡單地告訴他今天的打算，會關切地問他需要什麼幫助嗎……

沙人反覆地看這些信息。

眼前自然而然地能想象得出，棕發少年嘴角淺淺上揚，棕色的眼眸內是燦爛的暖意，會對他露出親昵的笑容的畫面來。

這本該是令他愉悅的場景。

但是，每當想到此幕他都覺得胸悶至極的窒息。

因為這樣的親昵，是建立於最大的欺騙之上的。

他欺瞞了這個世界上他僅剩的唯一的親人。

明明是他害死了他，是他讓他承受了痛苦、絕望與死亡，是他害得亞倫失去了「亞倫·威廉姆斯」的人生，而不得不接受自己成為「仿生人」的命運。可是，那個孩子卻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仍然將他視為親人。

沙人無法面對亞倫對他展現出來的關切與善意，他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一直欺騙一無所知的亞倫，他無法寬恕犯下了無可饒恕之罪的他竟然還能得到亞倫的信任。

——他不配。

他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亞倫的親人。

這是沙人心中非常確定的一件事，等這場風波結束之後他會回到獄中，無論會是多麼漫長的生命，他都會枯竭在那狹小之地。這個孩子的心中也不該對他有任何的挂念，遺忘他的存在，繼續過好屬於他的人生就可以了。

只是在此之前，沙人有最後一個願望。

就如同是被判死刑的罪人，臨死之前的遺願。

——他想要成為這個孩子的英雄。

很早之前，他曾在孩子的面前吹噓過自己擁有了多大的勢力，有了多少的小弟，可以做到多麼厲害的事情。

作為叔叔的他，也希望能成為亞倫所崇拜的對象，然而亞倫的卧室里仍然裝滿了超級英雄的擺設。為此沙人也沒少說過英雄的壞話，想告訴亞倫，英雄並沒有亞倫所想象的那麼正義、無私、偉大。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孩子笑著說道——

「叔叔也是我的英雄啊。」

明明是個黑手黨，卻被這個孩子視為英雄。

但是事實上呢？

他並非英雄，未曾做過英雄之事，更沒能保護好他。

所以，沙人想要成為亞倫眼中的英雄。

他要與正義合作，他要剷除民眾眼中最大的罪惡。

金並只是他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必須要打倒的敵人。

為此，他掀起了讓整個地下世界重新洗牌的戰爭。

為了……成為亞倫眼中的英雄。

一次就可以。

沙人仍然低著頭，就如同懺悔的死刑犯，正在等待著最終的審判。而安德魯和班納此時也都沉默著，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看向還未開口的沢田綱吉。

「你的決心，僅此而已嗎？」

意料之外的，獄寺隼人卻在此刻開口了。

銀髮青年如此突兀的發言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弗林特·馬爾科，你的懺悔竟然如此簡單嗎？」

「將你的一生，荒度在監獄里。」

「這不就是你什麼都沒有做嗎？」銀髮青年的眉頭緊蹙著盯著跪在地上的男人，碧綠的眼眸中閃爍著冷酷的寒光，「這也過於輕易了吧。」

沙人抬眼看向獄寺隼人。

竟然發現了這個青年的眼神中帶有真切的怒意。

是真的憤怒於他坐下的決定。

「你認為這樣的懺悔，對於亞倫來說有任何的意義？」獄寺隼人無法忍耐於眼前這個男人的愚蠢與荒謬，大步邁到了沙人的面前，竟然伸出手拽住了男人的衣服，將跪地的強壯男人硬生生地拖著站了起來，「我想你應該很明白，在犯下了這種無法饒恕的罪之後，用一生來贖罪，這是最基本的吧。」

「我當然知道。」沙人直視著獄寺隼人肯定說道。

用一生贖罪，本來就是他的決心。

只要是亞倫所說的，他都會做到。

即便是亞倫讓他死，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為了亞倫成為英雄，一次？」獄寺隼人真的被沙人的這種說法氣笑了，「這種覺悟還能用次數算的嗎？」

一次性英雄？

那難不成還有「成為十代目的一次性左右手」這種說法？

「既然你要成為他的英雄，就只有這一次而已嗎？」獄寺隼人雙目直逼沙人，面容慍怒地繼續厲聲問道，「比起努力爭取成為一個真的能讓亞倫為你感到自豪的英雄，你寧可成為一個，在日後被談及的時候，只是一個終將爛死在監獄中的混蛋？」

沙人瞳孔震顫地看著眼前暴怒的銀髮青年。

「你的手段、你的魄力、你的實力，我都有所了解與見證，但是你卻選擇了對你而言最輕鬆的道路，這就是你的贖罪的覺悟嗎？」獄寺隼人的嘴角勾起，露出了極其不屑的神情來，「那也不過如此而已。」

銀髮青年在鬆開手的同時，毫不留情地一拳襲上了男人的腹部。並未有任何防備的男人，直接重重摔了出去，甚至因為銀髮青年的這一拳力度過大，男人的身體甚至撞裂了牆壁，發出了極其巨大的響聲。

被驚動的巴恩斯、小史蒂夫和小山姆也從房間里出來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驚呆的班納和安德魯，臉色陰沉冷厲的銀髮青年，和神色淡淡的棕發少年。而身為黑幫大佬的沙人此時蹙著眉吃痛地從碎裂的牆壁邊站起，反而像是一個在暴力事件中的受害者。

「既然你下定決心要用一生來贖罪，不是你認為應該該如何做，而是亞倫希望你如何做。」獄寺隼人走到了沙人身前，面容冷酷地沉聲說道。

沙人遠遠地望向了棕發少年。

神情中出現了迷茫。

「你的心中背負著如何沉重的悔恨，你會在監獄中度過怎樣荒蕪的一生，我都並不在意。這是你的選擇，你乾乾淨淨地消失就可以了，但是你別將你的選擇牽扯到亞倫的身上。」獄寺隼人神情漠然地繼續說道，「你知道亞倫是一個多麼溫柔的人，就該知道他的期待是什麼，就該去思考如何回應他的期待，而不是自說自話地做這些只會讓亞倫感到困擾和負擔的事情。」

沢田綱吉望著說出這麼一番話的銀髮青年，他知道，隼人所說的也正是一直以來他正在做的。

「十代目所需要的左右手，並非如我所想一般，只是強大而不惜命。」

「我做追求的十代目的左右手，是能與首領共同歡笑，並且為此而活的人。」

沢田綱吉不禁回憶起了十四歲的獄寺隼人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那是以回應他的期待而許下的決心，也是承諾。

沙人神情愕然地看著獄寺隼人。

他想要成為亞倫的英雄。

卻從未想過，要成為真正的「英雄」。

因為這一條道路，顯然與他迄今為止所走的道路是完全相悖的。劣跡斑斑的他要想成為英雄，是比打敗金並更要艱難得多的事情。但是沙人也意識到，眼前的銀髮青年說的並沒有錯，相比於放棄人生地一腳步入監獄，內心善良的亞倫也許會更希望他能以拯救更多人的方式來贖罪。

「我並沒有「亞倫·威廉姆斯」的回憶，所以原諒你還是仇恨你，我並沒有這樣的權利。」沢田綱吉終於望向沙人開口了，「我也不需要為我而活的人。」

獄寺隼人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剛才還氣勢凌人的青年立刻像是漏了氣的氣球。

沢田綱吉看著銀髮青年笑了，每次都是這樣，他隨口的一句話便能讓隼人像是突然失去了夢想一樣，也能讓隼人下一秒又精神振奮地欣喜若狂——

「我有一個已經夠了。」

棕發少年笑著看著雙眼驟然放光的銀髮青年。

「但是，比起在黑暗之中。」沢田綱吉的目光注視著沙人，那雙棕色的眼眸深處彷彿燃著永不熄滅的光輝，「我永遠都希望，能在光明之下與重要之人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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