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男子渾濁的眼睛瞪了我半天,終是沒敢對我怎麼樣,他無力的垂下舉在半空的手,身子蹲下去,用雙手抱住頭,嗚咽的痛哭起來,帶著一絲祈求的聲音說道,「你還是出去躲躲吧。」
女孩從我身後走出來,慢慢的走向男子,怯怯的叫,「爹!」
看著哭在一塊的父女倆,我呆了半天,輕聲問,「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金家父子倆不是人,他們搶走我妻子,玩夠了以後把她賣到妓院,現在,又來搶我的女兒。」
「那,你為什麼不報官?」
「官?縣太爺是他們家姑爺!再說,我們欠他們家地租,去年鬧旱災,田裡顆粒無收,這租,怎麼交啊?他們說,拿我閨女頂去年的地租。」
「大伯放心,這地租,我替您還給他們。」說著,我就去摸腰間的錢袋。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渾濁的眼睛里有了一線生機,枯瘦的雙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普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我看得出,你是個好人,求求你,帶毛兒走,做妾做婢都隨你,不然,金家是不會放過她的,我太了解金家了。」
「我……」我猶豫道,實在不願枝外生節。
「求求你,我閨女她很聽話的,會做很多事情,保證能伺候好公子,毛兒,還不過來給公子磕頭,求他收下你。」中年男子急促地說,加大了抓著我手臂的力度,眼睛里是近乎絕望的祈求。
我無法拒絕一個幾乎用生命在祈求的父親,輕輕點頭答應了他。毛兒哭著說,「爹,那你怎麼辦?我走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還沒說完,中年男子便甩給她一記耳光,「你少管老子閑事,老子讓你拖累的也夠了。」
正在這時,一個囂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告訴你二狗子,今晚再不把你閨女交出來,老爺讓我活剝了你。」接著,是柵門被踹開的聲音。
中年男子瘋狂的沖了出去,只聽到,「我今天宰了你這個孬種」的粗暴喊殺聲,當我和毛兒趕出去,一個彪悍的男子滿身是血的直挺挺的躺在院子里,中年男子手拿菜刀哈哈大笑,滿手的血。毛兒恐怖的叫,「爹!」
中年男子迴轉身,突然向著我跪下,一直用膝蓋挪到我面前,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便只是盯著他,他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善、待、她。」說完,揚起刀劃過自己的脖子,隨後,他的身子倒在我腳邊的一灘血泊里。毛兒一聲撕心裂肺的「爹」便暈了過去。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將毛兒暫時安頓在外面,獨自替她料理了她爹的後事,中年男子下葬時,看著他終於平靜的臉,我突然很酸楚,這父愛!竟然是生命不能承受的重量!
安葬完中年男子,我與毛兒會合,繼續向著空南山出發,臨行前,毛兒突然跪在我身後,吸著鼻涕哭泣道,「公子安葬了我爹,以後,我就是公子的人,我一定做牛做馬回報公子。」
我沒有回頭看她,只是淡淡的說,「除非我命令你,否則,不準隨便下跪。還有,我不喜歡毛兒這個名字,以後你就叫水蓮吧。走吧!」真的很厭煩看到一副卑躬屈膝的可憐樣,沒有尊嚴,讓人反胃。
一路上,水蓮都很拘謹,很小心,像當初的小九,看著她羞澀的模樣,倒也賞心悅目!
兩天後,我終於見到了空南山,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它叫空南山,它竟是一座寸草不生的石山,地理位置又是京城的正南面。不過,這座山很宏偉,我看不到它的盡頭,也很高,山頭像漂浮在雲里,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雖是冰冷荒蕪,卻也令人心曠神怡,油然而起一種敬拜的感覺,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宇楓刀刻般冷俊的臉和黯藍的眼睛。
那麼,付叔叔所說的空南師傅,應該是老莊一樣的出世高人吧,否則,又怎會居於這樣的世外之地?
「水蓮,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空南師傅的人?」我轉頭問水蓮。
「空南師傅,是有聽說過,不過,他好像很怪,聽人說,就住在這座山上,可是,山上什麼都沒有,他吃什麼呢?又聽說,他武功非常高,一個人能打過很多人。」
「好吧,我們上去看看。」
「可是公子,他可能不會見你。」
「為什麼?」
「聽說,他有個怪脾氣,只見自己中意的人,可是,多少年來,除了京城書院的付先生,他又見過誰?早幾年,每天都有些富貴人上山找他,聽說,有個公子在山上跪了幾天,想向他學習武功,硬是沒見到他的面。」
「那可能是他正好不在山上呢!」
「不可能,大家都知道,空南師傅是常年不離空南山的。」
「這就怪了,既是人不離山,總能在山上找到他人的吧。怎麼會看不見他?」
「大家都說,空南師傅武功深不可測,他變成了山上的石頭躲著要見他的人,等人走了,他再變回去。」
還孫悟空七十二變呢!蒙誰呢?若真有這樣本領高強的人,我倒還非要見見不可呢。我笑著對水蓮說,「水蓮,今兒我倒要讓你見見這個怪人,讓他變石頭給你看,好不好?」
水蓮羞澀的一笑,臉馬上就紅了,「我這種人,怎麼配見空南師傅那樣的高人!」
我拍拍她的肩膀,「你敢說宇雪公子的人不配見空南?小丫頭,小心宇雪公子不要你了喔。」
水蓮抬起低垂著的頭,用她那潮濕的大眼睛望了望我,柔柔地道,「公子。」
我馬上收住臉上的笑意,正經地說,「走吧,是京城書院的付先生讓我找空南師傅的,他會見我的。」
走到半山腰,聽到有琴聲斷斷續續的自山頂飄下,幽幽揚揚,孤獨、溫暖、惜別,種種複雜的感情摻雜其中,頗有一種追隨知音的感覺,這應該不是空南師傅的琴音吧,他向來是一個人獨居,又怎麼會與什麼人惜別,可我還是不自覺的向著琴聲飄來的方向走去……
一個雪白的背影,如雲,似霧,雪白飄逸的不真實,雪白的長發飛揚在風裡,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在指尖。他迴轉身,我看到了一張年輕的姣好面孔,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與他飛舞的白髮相得益彰,連眼睛都是淺淺的褐栗色,彷彿多一分重色便是對純潔輕盈的玷污。
他一眼都沒看我和水蓮,徑自抱起琴便要離開,彷彿我和水蓮只是他極熟悉的兩件物品而已。
「空南師傅,請留步!」我衝口而出,直覺告訴我,此人便是空南。
他果然在我身邊停住腳步,「你怎麼知道我便是空南?」
「直覺。」我如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