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逃離小九的軍營,才發現,黑暗中,我無處可去,我不可能去平夷王的軍營,更不可能再回到小九的軍營。每一處,我都是個多餘的人。
心裡掠過一絲悲涼,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時空?充滿著殺戮和血腥的地方。抬頭望天,月亮卻是美好的,沒有一絲缺陷,今兒,又是十五了吧?月亮旁邊有一顆明亮的星,如寶石般鑲嵌在墨黑色的天宇中,清冷的夜空令我不寒而慄,我下意識的裹緊衣服,身上還穿著血紅的新娘服,與今晚的血流成河真的有種不可言喻的諷刺暗合。
我向著那顆最亮的星走去,不辨南北,走到哪算哪吧,正如我孑身一人來到這個時空時的情景,兩年了,事情又回到原點。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發現前方有匹馬,它踉蹌著前行,彷彿已經沒了力氣,馬背上還有一個人,不過,不是坐在馬背上,而是爬在馬背上,我狐疑的跟著這匹馬前行,慢慢地,它再也支撐不住,側躺在地上,馬背上的人也順勢摔了下來,卻一動不動的爬在地上。
我慌忙上前,將他翻轉過來,看清他的臉時,我驚愕的不知所措,宇楓,刀刻般俊美的臉是一貫的冷峻高傲,卻滿是血跡與灰塵,嘴唇緊閉,嘴角有絲血跡,已經凝固,我腦子裡立刻出現「宇冰」死後那嘴角凝固著血與雪的妖冶圖案,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將手探向他的鼻息,很微弱的呼吸。
怎麼辦?我一時心焦的不知所以,雖然不喜歡這個人,可他,畢竟救過我,是我的學生。怎麼辦?怎麼辦?這樣下去,他會死的。他的呼吸,一刻弱過一刻,我又軟弱的流下眼淚,忽然發現,除去哭泣,我真的沒有別的本領!
宇楓發出痛苦的呻吟,漸漸的,呻吟微弱到幾不可聞,我再次探向他的鼻息,手像觸電一樣縮回來,他沒了呼吸!
我將他的頭扳正,哭著自語,別死,別死,別嚇我,宇楓,求求你,求求你。
人工呼吸!對,人工呼吸!我立刻扳開他的嘴,將自己的唇貼上去……
「你!?」微不可聞的聲音,我繼續為他做著人工呼吸,直到感受到他的鼻息噴在我的臉頰,我才將目光移到他的臉上,卻正好迎上他睜大的淡藍色雙眸。
過了一刻鐘光景,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壓在他的身上,臉貼上他的,我羞紅了臉,連忙起身,宇楓卻掙扎著用雙手將我從下面抱住。
「你是誰?……,先生?」他艱難的問,淡藍的眼睛慢慢變亮。
我扳開他摳住我腰身的雙手,站起來,將血紅的嫁衣脫下,披在他的身上,「我去找點柴,生點火為你取暖,你身上有傷,經不住這麼冷的天氣。」
我找來一些乾枯的樹枝,又順路撿了兩塊石頭,回到宇楓身邊,剛一坐下來,便感覺冷的受不住,想是心情一放鬆,寒意也便上來了,我抖動著手摩擦石塊,可一星半點的紅光總也點燃不了枯枝,我索性放下石塊,將兩隻手放到嘴邊呵氣。
宇楓掀掉我披在他身上的嫁衣,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為我披上它,我走到他身邊,將嫁衣重新披在他的身上,「你若想讓我省事,就乖乖的別給我添亂。」
我坐下來,重新摩擦兩個石塊,不期想,竟一下點燃了枯枝,明亮的藍紅色火苗頓時歡快可愛的跳躍起來。我將宇楓往火堆旁挪了挪,才發現,他的背上,臂膀上,腿上竟有幾枝斷箭!
「先生,真的是你?你怎麼會?怎麼會?」他執著地問。
這個宇楓,真是一點沒變,以自我為中心的任性傢伙,以前是,現在依然是,都命在旦夕了,還不知道節省體力。
「宇楓,你再多說一句話,我立刻丟下你走掉」,我冷冷的威脅他,「你呆在這兒別動,我去找點水為你清理傷口。」
就在我用一個破瓦罐端著水往回走的路上,在叢林深處看到了幾雙綠閃閃的眼睛。
狼,這個字眼在腦袋裡炸開了鍋,我強自鎮定的回到火堆旁,安慰自己,別怕,別怕!有火的地方,狼是斷然不敢靠近的。於是,我又往火堆上添了幾枝樹枝,將火燒的更旺一些,企圖嚇退那些狼,可是,它們並沒有走,綠眼睛一直在樹林后窺探!
管不了那麼些了,只要它們不靠近就好!我旁邊的宇楓已經酣睡了,我伸手解開他的衣服,輕輕為他脫去鎧甲,握住他背上的那支斷箭,猛的拔了出來,血流如注,我抓起一把枯枝燃盡的灰燼為他敷住傷口,止住血流,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用灰燼湊合著!又用清水為他洗清傷口周圍的血污,然後,我在自己身著的白色長袍上撕下一些布條,為他裹好傷口。
在我做這些的時候,宇楓一直沒有吭聲,我將他的上身翻轉過來,使他的頭可以枕在我的腿上休息,發現,他正睜著眼望我,可是,他一聲都沒喊叫,就那麼安靜的看著我。
「疼嗎?」我輕輕地問。
他搖搖頭,嘴角勉強動了動,扯出一個慘兮兮的笑,很僵硬的笑。
平時都沒見他笑過,這時候還逞強!真是一個倔強的人,不過,我也不得不為他的堅毅所折服,一定很疼,疼的讓他都說不出話來,所以,只能勉強扯動嘴角。
「宇楓,忍一忍,我現在要把你臂膀和腿上的箭取出來,忍一忍,很快就沒事了,啊!」我溫柔地說。
我用同樣的方法處理了他臂膀和腿上的傷口,期間,他一聲沒吭,豆大的汗珠卻不斷的從他頭上流下來,我只能柔聲安慰他,「很快,很快就沒事了,忍一忍。」
當我終於做完這一切,兩個人都累的有些虛脫了,火堆里的火漸漸暗下去,我心裡發抖,擔心著那些綠色的眼睛會不會撲過來,可是,我不敢對宇楓講,對他講又有什麼意義呢?他已經傷的這麼重了。
我將宇楓抱在懷裡,看著他呼吸均勻的臉,此刻,他的臉平和而舒展,柔化了那些刀刻般的線條,我自己卻不敢合眼,生怕有隻狼會衝出來,我手裡攥著一支斷箭,那是在宇楓的腿上取出來的,手心裡的汗水浸濕了箭柄,它在我手裡打滑,我更用力的攥緊它,指甲掐進手心裡,眼睛盯著前方的綠眼睛,心不住的發抖。
就這樣,當天微微亮時,火苗徹底熄滅了,有一隻狼還是衝過來,發出嗚嗚的嗜血本性。
就在那隻狼距我們只有一米遠處,我本能的閉上眼睛,舉起了箭,讓箭頭對準上空。
當我終於明白眼前的狀況時,發現宇楓正整個的壓住了我,可我,凌空舉起的箭正好插入了狼的脖頸,血滴順著箭柄滴落在宇楓的頭上,我的另一隻胳膊正橫舉在半空,恰好遮住了宇楓壓在我肩頭的頭,小臂被卻被狼叨在口中,一絲血跡順著我潔白的手臂向下流。此刻,我才感覺小臂處傳來陣陣麻痛。
我推開宇楓,發現他面部痛苦的扭曲在一起,立即明白了他剛才的舉動——肯定是狼的嗚嗚聲驚醒了他,他本能地將我保護在身下,卻扯動了他的傷口。
看到我小臂上的傷口,宇楓徑自抓過我的小臂,將它貼在自己的嘴上,努力為我吸吮,可是,他卻使不出力氣,我感受不到他嘴唇的吸吮力度!
傻瓜,我又不是被毒蛇咬到,有什麼可吸吮的?我輕輕抽回自己的小臂,憐惜地望向他,竟發現他的眼裡有淚光在閃動。
這個高傲冷峻的男人,這個貴氣逼人的少爺,此刻,竟如此狼狽!心裡有一絲不忍,我輕聲安慰他,「沒事的,我沒事的,你放心。」
「你走吧,走,我不想再看見你!」宇楓閉上眼,有幾滴淚滑過他俊美如雕塑般的臉龐,可是,他的聲音和表情,分明是痛苦的。
這個男人,真是傲的可以!這個時候還在想充當男子漢大丈夫來保護我,他就這麼受不了我的照顧嗎?這麼點小事就能讓他感到自尊受傷嗎?那麼,他三十萬大軍葬身敵營,他又憑藉著什麼苟活?他,究竟是幼稚的!
「睜開你的眼睛,宇楓,看著我!」我冷冷的說,盯著他裝滿痛苦和無力感的黯藍色瞳孔,我一字一字的說,「你的死活,我本不關心,但是,我卻在你身上浪費了體力和時間,你若死了,我豈不是做了無用功,我從來不做無用功,你明白嗎?從現在起,你只能乖乖服從我的命令。」
他有一段時間的驚愕,卻很快釋然了。我在心裡暗笑,口是心非的傢伙,本就捨不得我走,還跟我裝!我走了,讓你自己喂狼去!
我將那隻死狼拖到宇楓面前,命令他,「張開嘴」,然後,我用箭在狼已經凝固的傷口處重新紮下去,還溫熱的狼血像水流一樣流入宇楓的口中,我看他向下吞咽的噁心表情,暗自發笑,他惱怒的瞪向我,我回瞪他一眼,「這是命令,喝下去。」
隨後,我將口湊向狼脖頸處的傷口,使勁吸了幾口,腥甜稠濁的血令我反胃,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咽了幾口。
抬起頭,恰好看見宇楓忍俊不禁的一張俊臉,我瞪他一眼,正待背轉身,他卻抬起那隻沒受傷的胳膊,用手輕輕擦拭我的嘴角下巴,然後,將手掌伸向我,我看到,他的手指間有一些血和狼毛,瞬間明白了他的笑意,我會心一笑,,然後,也用手指擦擦他的嘴角,再將手指伸到他的眼前,我們同時做了嘔吐的表情,相視而笑!
喝完狼血,身上稍稍暖和了一些,一宿的倦意瞬間攫取了我,眼皮千斤重似的再也抬不起來。
我感到陽光照耀在眼睛上,慢慢睜開眼睛,正好迎上宇楓淡藍色的眼睛,他就那樣歪著身子看著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睡覺?我感到臉有些燒,低聲問,「你怎麼不再睡會兒?」
宇楓彷彿如夢初醒,將眼神在我臉上移開,紅了臉囁嚅道,「剛醒,看,看你還睡著,正考慮要不要叫醒你。」
「奧!原來是這樣,現在不用為難了,我醒了。」我坐起來,伸開雙臂做個起床的動作,「我去找點水,為你重新清理下傷口,那些灰燼不能用太長時間的。」
我為他脫去衣衫,發現他的臉一直在燒,紅彤彤的與他的冷俊很是不搭調,便嘲笑他,「羞什麼?君子坦蕩蕩,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沒說話,臉卻更紅了。
看到他的傷口,我眉頭頓時鎖成一團,臂膀上,背上,腿上全部膿化了,稠黃的膿液正在一點一點往外滲,若不及時處理,肯定會感染的。
可是,怎麼辦呢?這荒郊野嶺的,什麼工具都沒有。
想到他為我吸吮手臂的情景,我心一狠,將嘴湊向那黃稠的噁心液體,他像觸電般閃開我的唇,「沒事的,沒事的,這真的沒什麼妨礙的。」
我重新抓過他的臂膀,「有事沒事,不是你說了算的,服從命令!」重新將唇湊向他臂膀上那噁心的黃稠液體。
為他吸完臂膀和背上的膿包,我感覺自己噁心眩暈的只想吐,努力忍受住那反胃的噁心,我愁悶的看向他腿上的傷口,由於是從外至內貫穿的傷口,膿液正順著他的大腿內外兩側向外流。
如果說,昨夜為他做人工呼吸是事在緊迫,迫不得已,那起碼還在夜裡,此刻,在這耀眼的陽光下,要我俯伏在地上去吸他腿上的膿液……
宇楓看出我的猶豫,抓了一把灰燼,撒向傷口,「這兒不礙事的。」
剛才還理直氣壯的說君子坦蕩蕩呢!我這是怎麼了?
「要我說多少遍,有事沒事是你說了算嗎?」我故作嚴厲的說,用水洗掉他撒在傷口的樹枝灰燼,俯伏在地上,慢慢將唇湊上去,「我剛剛是在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嗯,這樣就不錯了」,我弓著身子,多餘且蹩腳的解釋。
我感受到他的腿在一陣陣痙攣,而且越來越燙,越來越僵硬,我沒有理他的反應,而是狠狠的按住他的傷口,將他兩側的膿液吸凈……
他臉上是極其複雜的表情,激動?不安?高興?難過?不舍?我分辨不清,只看到他的眼裡噙著淚,正努力抑制住它們的流出。
「我弄痛你了?」我邊為他包紮傷口,邊小心的問。
他沒說話,只是將臉轉到一邊。
「痛了就忍一忍啊!會沒事的。」我看著他堅挺的輪廓分明的側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