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甘心
照例是一頓冷冰冰不愉快的晚飯，穆雲笙解恨一樣吃了兩碗頂著穆老太不爽快的目光回房去，餘下剩下的人收拾桌子和廚房。
她以前也是要留下來收拾的，甚至還有和她娘一塊做一家子的飯菜，還要去地里幹活，不過自她每日去鎮子上賣炸糖糕賺錢以後，這些事她就不幹了的，除非是輪到她娘收拾，她才幫個忙。
回到房間她母親林氏已經在屋裡了，因為她弟弟病了，得留著照顧他，晚上也一直沒上桌。
穆雲笙叫她去吃飯，她也沒去，只是望著穆雲書無聲的哭。
穆雲笙連忙上前摸了下弟弟穆雲書的額頭，依舊是滾燙一片，就著黑暗的燈光，穆雲笙總覺得小孩兒面色發青，似乎比前兩日更加嚴重了，頗有些擔心道：「都三四日了，怎麼還不好。」
又看著林氏在旁邊抹眼淚，穆雲笙只得寬慰她：「娘，別擔心了，這個大夫不會治，我叫奶奶換個大夫來，總會治好弟弟的。」
而林氏捂著嘴，哭的更厲害了，穆雲笙原本只當她是擔憂弟弟，飯也不肯吃，如今看她這樣，倒覺得奇怪，下意識道：「是大夫說了什麼不好的言論么。」
林氏搖頭。
「那是什麼，是奶奶又打罵你們了？」
林氏還是搖頭。
穆雲笙頓時急了，她是可憐她這個成了寡婦婆母又不好的娘的，但是林氏那啞巴壺一樣的性格也有時候真叫人心急，她站起來有些控制不住語氣：「你不說誰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弟弟要是有什麼，都是你這造的。」
林氏一直是捂著嘴的，叫穆雲笙一罵，突然醒悟了一樣：「笙兒，笙兒，你救救你弟弟吧，你奶奶她……」
「我奶奶又怎麼了？」
「她……」林氏似乎很懼怕什麼，一直縮著身子，然後大喘著氣才擠出聲音：「你奶奶根本沒給書兒請大夫，她不叫我們告訴你，說你要知道了，就把說的人給賣去窯子里。」
誰會告訴她，這屋子都是恨不得啃她們血肉吃的，巴不得她們全不好才好，這話就是說給林氏聽的。
而窯子，那是什麼地方，下九流的地方。而且也別覺得那種地方只要長得漂亮的小姑娘，林氏這樣的中年婦女想賣也沒人要，那就大錯特錯了，長得漂亮的他們要，不漂亮的也要，只不過賣的便宜跟畜牲一樣用就行了。
穆雲笙來這個世界不過一年多，好的沒體會到，各種齷鹺倒是知曉不少，她一度覺得自己像奴隸一樣叫人使喚，而她娘大概就是像畜牲一樣了，隨意打罵發賣，甚至穆雲笙都覺得旁人家養的豬牛都比他們高貴。
或許是她娘就算再軟弱再無能，但是愛她的心是真的，或者是活的一樣慘。
穆雲笙對林氏還有她弟弟，都抱有一種奇怪的感情，明知不是親人，忍不住當了親人。
而今穆老太是吃著她血肉，還哄騙她，這讓穆雲笙那點桀驁的情緒又點起來了，一時忘記了自己還是弱勢，她抄著用來頂門的木棍，壯士斷腕一樣的跑到穆老太的房裡，一腳踹開門，見了人就打：「兩個老畜牲，真是沒見過你們這樣作賤子孫的，書兒才幾歲，看病能用幾個錢，你不出錢便算了，你還哄我……」
穆雲笙氣結，明知道最後肯定又是被那幫叔伯壓著打，可是忍不下了，真的忍不住！
穆老太可以被不給穆雲書請大夫，她自己請好了，缺銀子可以掙，穆雲書到底是條命啊，但是這兩個混賬，在穆雲書病的時候特意跟她說，叫她安心賣貨，他們去請村裡的大夫來。
她信了。
如今貨她賣了，錢上交了，各種侮辱忍了，結果大夫沒請，還恐嚇她娘。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站在自己兒孫身上啃血的父母爺祖！這樣人皮畜牲！
穆雲笙胡亂打一通，砸了屋內幾個罈子，裡面裝的油撒了一地，一屋子粘稠的油香。
她揮了一頓只有一棒子打到了剛好出來看看的穆老爺，穆老爺今年才五十齣頭，六十不到，身體硬朗著，挨了一下，立即反拽過棒子打穆雲笙：「反了天了，當孫女的竟打罵到自己爺爺頭上來了。」
穆雲笙這具身體也就是十三四歲，雖然每天挑擔乾重活，看著頗有力氣，但是真的和成年人打起架，根本不頂用，而且很快穆老爺兩個兒子就鑽出來了，還有他們的婆娘，還有幾個堂兄妹。
他們看著穆老爺揍穆雲笙，臉上浮現的一種畸形詭異的興奮感，尤其是穆雲笙會賺錢后，經常靠著這個叫他們當叔叔嬸嬸的臉上不好看，如今有這一出，看著穆雲笙被打得頭破血流似乎能叫他們喪失的尊嚴都回來一樣。
三嬸子更是在旁邊叫著她男人興奮的喝道：「振興，狠狠的打，打死她，這賤蹄子見著會賺兩個錢，就開始飛起來了，尋常見了嬸子連個餅子都不給孝敬，也就林桂花那賤貨會生這樣摳門的玩意。」
穆振興聽了，只猙獰著臉，堅硬的拳頭雨點一樣落下來。
大伯穆振嘉是沒在家的，他是半個斯文人，跟著自己老丈人只管學了算賬的本事，跟他一樣是斯文人的還有大伯母，她也不跟三嬸子不一樣，只是用帕子捂著嘴，一雙算賬算的精細的鷹目直勾勾的一點不落的看著穆雲笙挨打。
見著差不多了，才似模似樣的勸道：「爹，侄女還小不懂事，打兩下就算了，你這樣激動倒是氣壞了自己不值得。」
旁的還有偷笑的四叔，他還沒娶妻，他倒是沒什麼叔叔的尊嚴，只不過還想騙穆雲笙藏錢給他花，哄說他是穆雲笙父親的弟弟，和她父親最好，她有錢就該孝敬她，當時穆雲笙還年輕是唾了他滿臉，還告了穆老太，於是結了梁子。
幾個堂兄妹沒敢靠太前，都是遠遠看著的，他們目光閃爍，有害怕，有不忍還有和大人一樣，眼睛里裝滿炙熱的光芒。
然後就是再一次慌慌張張跑來的林氏，她的母親，再一次哭著，擋在她面前。
穆雲笙最後看的就是這一切。
她想她還是把自己作死了。
可是。
她不甘心。
真的，就算活在泥濘里，她也不甘心這麼窩囊的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