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衷腸傾述
許多酒店均已歇業,父女倆終於在一家餐館落了座。隨書記縱容女兒點了幾個平時愛吃的菜,並且允許她今天陪自己喝兩杯。
今天是大年初一,對大隨緣來說也是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天。因此她顯得格外殷勤,只要父親高興,無論他說什麼都洗耳恭聽、有問必答。
「關於小隨緣肯定不是你自己的事兒,我只能猜到你現在的大致情況,可無法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隨書記與女兒踫了一杯酒後說。
大隨緣無法將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深埋心底,更不能讓它在荏苒的時光中漸漸銷蝕,實難違逆父親那雙慈祥而充滿期待的目光,決定陳訴那段難以啟齒的心路歷程……
「二零零三的曙期,我去美國看他—其實我就去過那麼一次,後來都是因為小隨緣、迫不得已騙你的。
一下飛機,在出口處我倆幾乎同時發現了對方。他迫不及待地擁抱了我,還當庭廣眾吻了我。說真的,我很不適應、不自在。可看看周圍都差不多,沒有一個人會在意這些。這時我才覺得自己已經身處異國他鄉了,他似乎也完全融入了美國式的生活。接下來我想,他一定是和我打「的」一起回到他的住所;可讓我十分驚異的是,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擁有了一輛豪華的「凱迪拉克」。他很聰明,說這輛車是為了我特意向朋友借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在說謊。
到了他的住處更是讓我十分錯愕,他住的並非像他在信中所說的什麼公寓,而是獨處一隅的豪華別墅,現代化的設施一應俱全。在他的卧室和客廳里,我還發現了一些女人的用品,當時我很生氣,也可以說是醋意橫生吧。他卻向我解釋說,這棟別墅是他朋友、一個華裔美國人提供的,經常會有些朋友、同學來度周末;還拿出一些照片給我看:什麼人都有。我相信了他,甚至還覺得自己有點兒過於小氣、神經過敏。
再後來的日子裡,並沒有多少人來打擾我倆,倒是有位金髮碧眼的女人經常來。她長得很漂亮,年齡和我差不多。我幾次發現他倆的神色、舉止過於曖昧,心裡自然失去了平衡。可他卻不以為然,說外國人都這樣,很平常。
在美國期間,他開著那輛始終都沒有還給別人的「凱迪拉克」,帶我去了許多地方,並且出手闊卓、風光無限。這讓我覺得,至少在表面上他還是在意我的,因此心境也漸漸地好了起來。我總覺得他很富有,錢怎麼都花不完……
回國幾個月後,我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十分害怕,把這件事告訴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知道了這件事情后十分懊惱,讓我感到了空前的無助與恐慌。他竟然沒有一句安慰和體恤的話,只是一味的讓我把孩子給做掉;還揚言,如果不做掉這孩子就和我了斷一切關係。我越來越害怕,也覺得自己的前途越來越暗淡、越來越渺茫。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恨他了,認定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偽君子。
可無論如何,我還得面對現實:肚子越來越大,墮胎需要一筆錢,我一個學生上哪兒去籌這筆錢呢?爸爸,你每月給我的錢僅夠正常的校園開銷,我實在沒辦法啊。本打算向那個小人開個口,可又怕過於低三下四會讓那傢伙更加厚顏無恥,結果又拖了一個月。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墮胎已經為時太晚。情急之下,我不得不給他打了電話,可那個混蛋連一句話也沒說就把電話給撂了,之後給我打來一萬元美金、說是分手的補償費。
沒有辦法,孩子只能待產。我每次都得勒著肚子去上學,和同學們的話也越來越少;生怕東窗事發,找個理由決定休學。幸運的是,儒雅通達的校長很快就答應了。」
隨書記一言不發,始終默默傾聽著女兒的敘述;「你能確認那棟別墅就是他的嗎?」突然問道。
大隨緣搖搖頭,不過她知道父親此時在想什麼;見父親沒再作聲,她又繼續說:
「一離開學校我就迷失了方向,鬼使神差地下了車,住進了一家離江叔叔那兒不遠的旅店。生孩子需要人照料,因此我不只一次地想起了媽媽,哭得很無助。要是媽媽還活著該多好啊。孩子出生的時候,我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幸虧我事先找了一家條件較好的醫院,醫生、護士都很盡責。當知道孩子有缺陷時,我還是不免一陣驚慌,猜想一定是我在壬辰期間的行為異常所致。但我畢竟是學醫的,知道唇齶裂不屬於兒童殘疾的範疇,何況還是輕度的。
孩子除了唇裂之外一切都正常,所以一周后我就出院了。回到旅店后,看著一個鮮活的小生命,我一籌莫展了好多天。我可以背負終身罵名、苟且偷生,甚至也願意以自己的前途作為賭注,可孩子將來長大了又該怎麼辦呢?最讓我揪心的是,生怕這件事會給爸爸的事業造成天大的負面影響,更怕有辱爸爸的人格尊嚴。所以才覺得把孩子送人最為妥當,奓望能為孩子找個好人家。
我抱著孩子假裝在街上閑逛,幾天都沒有勇氣向別人開口;最終還是跨越了心理上的那道坎。可是問了許多人,都是因為孩子有缺陷放棄了。就在我焦慮不堪的時候,在一家餐館門前碰到了一位大腹便便、官員模樣的人。他沒有理我,鄙視了我一眼后就過了馬路。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人不知怎麼就又折返了回來。他滿臉笑容地告訴我,說待會兒有一個瘸子會過來,是個大善人,把孩子送給他管保沒錯;還說那個瘸子遇到了什麼不順心事兒,指不定會在這家餐館借酒澆愁。其實他說的那個人就是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他怎麼就對江叔叔那麼了解呢?
當時,我覺得那個人怪怪的,可還是將信將疑地進了那家叫「小家璧玉「的餐館,一輩子也忘不了。
一進餐館,我就下意識地走到靠牆角的那一張餐桌,把裝著孩子的紙箱放在了桌面上。之前我已把孩子餵飽了,估摸一段時間她不會吵鬧。
餐館老闆肥頭大耳,挺像剛才那位官員模樣的人;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總想跟我套近乎。我說我在等我的男人,他一聽這話就知趣地走開了。我的心一直都在劇烈地跳動著,兩眼不時的看著窗外和那扇半敞著的門。
約摸二十分鐘,我看見江叔叔背著手、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本想和他說上幾句,可不知怎麼就一下亂了方寸,就像做賊似的、急忙起身朝門外走去,與江叔叔擦肩而過。
一出店門我就連忙跑過馬路,身後就像有警察攆著似的,最終我還是躲進了旅店旁邊的一個小商鋪。過了很久,我一直都很擔心。又不知過了多久?看見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店老闆跟在後面一起過了馬路、走進了那個家屬大院。江叔叔好像先是打了個車不知去了什麼地方?我緊跟著也進了大院,……
那幾天,我一直都在江叔叔家的附近瞎轉悠,像丟了魂似的;總是不放心,就希望孩子能攤上一個好人家。謝謝你爸爸,自從上次你不經意間把小隨緣的情況告訴了我之後,我才算是真正的放心了。真的不敢相信,這事居然這麼巧,就像是上蒼的刻意安排、媽媽在天顯靈似的。江叔叔是個真英雄、大善人,還有他的爸爸和媽媽。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地報答他們。」
眉頭一直緊鎖不開的隨書記,已經意識到了事件的嚴重性,女兒的不幸在他看來已經無足輕重了。關鍵是他又看到了李副省長的另一面,也許自己將要面臨一場生與死的血雨腥風?恐怕連飽受創傷的女兒也不能倖免。
「你去那美國所看到的有沒有跟誰說起過?或者有什麼人為這件事來找過你?」隨書記冷峻的臉上又多了許擔憂。
大隨緣想了想、搖搖頭肯定地說:「沒有。我才沒臉人前再提及那個混蛋吶!」
「那就好。」隨書記心裡踏實了些,」傻孩子,你知道嗎?剛才你無意中說出了一個驚天秘密。事關重大,明天一早就跟爸爸離開這裡。以後你一個人千萬不要再回來啦,在學校里也盡量不要離開校園,多留意周圍的人,特別是陌生人。」
大隨緣只是點了點頭,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她了解父親的秉性,開始擔心起來。
隨書記為了稀釋女兒的疑慮,讓她遠離臆測中的危險,故隨即換了個話題:「你知道你說的那個官樣的人是誰嗎?」
大隨緣搖搖頭,突然「嗷」了聲想起來了:「我說過,他很像那個肥老闆的哥哥。」
「你只說對了一半兒。」隨書記補充道:「他姓楊,一直都是你江叔叔的上級。倆人從小在一起長大,彼此十分了解。此人看上去眉清目秀、道貌岸然,實則是個貪財好色之徒。為了長期佔有你江叔叔的愛人,竟然無恥地利用了你江叔叔的善良—唉,利用一個人的善良去謀取私慾,這比泯滅人性更可怕啊。」
大隨緣明白了,「原來,江叔叔一開始就跳進了一個陷阱。」
「你江叔叔這個人一向軒朗豁達,這個陷阱對他來說也許太美麗啦?」隨書記又唉嘆一聲,「為了小隨緣的將來,你江叔叔現在正過著拾荒人的生活。其實……」他向女兒說了一大堆的有關江河水的故事,自然也說到了楊衛中的應得下場。
大隨緣好一陣感動、自責,但她最為擔心的還是父親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人生風險。「爸爸,我能猜到你想要做什麼?可這太危險啦,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好嗎?算是女兒求你啦。」她的極度擔心當然是來自那個李副省長。
李副省長一直都是隨書記的上級領導。隨書記能有今天,也離不開他的過往提攜。
隨書記此時的心裡也很矛盾,「行啦,爸爸要做什麼自有分寸,你就別瞎操心啦。讓我現在最擔心是你,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隨書記盡量放鬆心情,「你看,你現在還是個學生;爸爸吶?還不老,還想多幹上幾年。所以啊,小隨緣的事兒就只能先擱在一邊,別讓這小東西再攪和啥啦。這麼一來,只是苦了你江叔叔。希望你將來有機會感恩報德,爭取他對你的真心理解吧。」
大隨緣點點頭,看著父親業已輕鬆的情形也就放心了許多。「爸爸,你別忘了?找機會讓我看看小隨緣。」
「放心吧,但現在還不行。」隨書記將自己經過長時間考慮的一件事告訴了她,說將來把這裡的房子變賣掉,然後到Y市去定居,離小隨緣越近越好。
大隨緣自然大喜過望、深表贊同,「爸爸?我還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你,你猜?」
「你可別讓我瞎猜啦,我現在可真的沒有太多的好心情。」
「我和小隨緣的生日還是同一天那!」她說的不無得意。
「什麼?」隨書記頗感意外,「這可是一個概率極低的巧合啊。不過,太多的巧合擱在一起,容易讓人心生蹊蹺啊。」
「那有什麼辦法,事實如此嘛。」
爺倆光顧說話,彷彿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