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危機四伏
蘇春艷一大早就去公司請了兩天假。原因很簡單:一是昨晚沒睡好,二來孩子離不開她。隨後她就去菜市場買了些東西。
當她回到家的時候,老兩口不知啥時候已經來了。老太太抱著小孫女,不無慌張地對蘇春艷說:「春艷哪,你看這孩子是咋的啦?咋就啥也不吃呢?只想哭,還哭不出來。」
小傢伙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十分地焦躁不安。其痛苦的樣子讓所有的大人無不深感恐慌。
蘇春艷打開孩子的尿不濕,沒看有任何的排泄物。還是老太太觀察周到,發現了孩子的肛門口堵著一團石膏狀的物體:「哎呀,孩子怕是吃了什麼不消化的東西了?」
蘇春艷也看見了,猛然斷定是奶粉出了問題。於是沖著江河水道,「都是讓你給嘚瑟的!昨晚我讓你別買太差的,你就是不聽。這回我看你咋整?」
江河水的心裡比誰都不好受,讓蘇春艷這麼一埋怨,就像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苦不堪言:「我去超市了,那不是關板兒了嘛。再說啦,我尋思八十多塊錢的奶粉也不便宜啊?」
「行啦,別盡扯些沒用的!」老爺子開了口,「不行就趕緊送醫院吧。」
老太太斜瞪了老爺子一眼,「去醫院不也是個扣嘛?我看,這孩子和你那回差不多?」她的話讓幾個後生怎麼都聽不懂,只有老爺子明白是咋回事。
老爺子一陣臊得慌。老太太讓江河水找出個挖耳勺,開始為小傢伙扣那團石膏狀的物體。蘇春艷又叮囑江河水趕緊去買奶粉。江河水哪敢有絲毫的懈怠,把兒子也一起拽了出去。
老爺子看著老太太,一樁往事歷歷在目:
一九四八年的夏天,解放軍勢如破竹,把國軍乾的那是一路小跑。那時老爺子剛參軍。在一次著名的戰役中,他連國軍是啥模樣兒都沒看著,就被一頓炮彈炸飛了。自空中著實一落地就完全不省了人事,一副擔架將他抬到了後方醫院。抬他的是兩個灰頭土臉的女人,其中一個便是正值花季的老太太。傷員實在太多,相當一部分根本輪不到那些專業護士的照料。根據院長的吩咐,老太太便成了他的監護人,不曾想一守就是一輩子。
幾天後,老爺子仍舊處於深度的昏迷之中。老太太是個大閨女,在院領導的勸說下,最後答應連尿帶屎的一併伺候他。老爺子似乎也明事,一直都是不排也不瀉;只是肚子漲的難受,與眼下這個小傢伙差不多。老太太找來醫生一檢查,原來他為了死後不作餓死鬼,戰前海吃了什麼不易消化的東西。無奈,老太太幫他扣哧了老半天……
老爺子總覺得自己這個兵當得忒窩囊,在兒子面前也常常自愧不如。但兒子畢竟是自己的,他在那場戰爭中一下子就幹掉了十一個敵人。只可惜被幹掉的都是越南人,要是換上小鬼子那就更逮勁兒了。他常常這麼想,更為兒子能替自己爭了光而感到莫大的慰藉。
老太太沒用多大的功夫,就把小傢伙肚裡異物掏盡了。小傢伙終於平靜了下來,這讓大伙兒都鬆了一口氣。
再說江河水他爺倆,按照蘇春艷的叮嚀,一出門就叫了個「的」。到了一家著名的大超市,轉悠了老半天才找到了兒童食品專賣櫃。櫃里的奶粉可謂琳琅滿目,不是進口就是合資的。經導購員一介紹,沒有一樣不是精品,其價格均在一百五到二百元之間。
江河水真的傻了眼,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媽的,這年頭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你,貨比貨得扔啊。」他朝柜子嘟囔了一句。
「趕緊的,家裡還等著米下鍋吶——我看這個就挺好。」兒子指著一罐標價二百多的品牌說。當爹的把目光慢慢移到兒子的臉上,噗嗤一笑:「媽的?這還用你說?你咋就跟你媽似的,總愛哪壺不開提哪壺?」
「一分錢一分貨嘛,」兒子回答得乾淨利落。爺倆整的就跟哥倆似的。
最終,江河水還是買了兩罐合資品牌,一百八十元一罐的。打車回家的路上,他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不是老爸小氣。你妹妹能喝上這一百八十一罐的,也算是大富大貴了。那些山裡的孩子指定連見都沒見著過。」自打盤算買啥奶粉到現在,他不下幾回想起了田秋香和王遠山。
「有啥磨不開的?我不是打小也沒吃過嗎?」
進屋時,江河水看到老兩口和蘇春艷的臉上都掛上了喜悅;又見一改難受而歡實的小傢伙,心裡的愁緒全都雲散了。他不知道,老太太已把和老爺子那段戰地浪漫曲都說給了蘇春艷。
「哎呀,我奶可真是個高手。」江懷軍看著小妹妹不經意這麼說了句。
這一說不打緊,知道咋回事兒的都又笑了,只有江河水懵了圈兒。他把奶粉遞給蘇春艷,「咋的?有啥見不得人的好事兒啊?」
「回頭讓咱媽再給你搗咕一遍,你就知道了。」蘇春艷看到奶粉的標價、眉頭陡然緊皺起來,「這也太貴啦吧?跟搶錢似的。」
江河水怕說不明白,就讓兒子說了實情。「這都讓我爸摳嗖了老半天吶,」江懷軍說。
「別盡扯些沒用的。孩子餓了,趕緊奶她。」老爺子說,有點兒急。
蘇春艷按照廠家的說明,將奶粉給孩子調製了一小碗。小傢伙吃得極香,近乎於貪婪,稍停片刻就會哭鬧,直到把小肚子撐得鼓鼓的才罷休。
蘇春艷盤算了一下:孩子照此吃法一個月非銷去五罐不行,這可是整整九百塊啊?儘管老兩口跟她說,待孩子大些時可以調劑食用,可她還是覺得心口窩子堵得慌。
到了下午三時許,小傢伙拉了一泡屎,很順溜。屎是綠色的,這讓大人們感到很新奇,覺得科技的進步讓這個世界變化的有點兒猛。這小東西不僅時運佳,興許還是個富貴命。蘇春艷心裡想。
江河水不管咋的也算是一方人物,儘管有些另類。因此,小傢伙的到來或多或少都引起了一些轟動。前來道賀的、看新鮮或是湊熱鬧的人絡繹不絕。但有一個人的出現卻讓他始料不及,甚至頗感受寵若驚。此人正是市委許書記的夫人——原市婦聯的林主任。林主任已近古稀、白髮蒼蒼,雖衣著質樸卻不失雍容華貴。
「首長好!」江河水向林主任行軍禮。
林主任拉下他行禮的手,「以後要改口,叫阿姨就行啦。」緊接著就與蘇春艷和老兩口一一握了手,管老兩口叫老哥和老姐。林主任饒有興緻地說,今天上午楊衛中去市委開會時,將此事告訴了許書記。中午吃飯的時候,他說江河水這是功德之舉,可敬可佩。本想親臨探訪,可又無奈事務繁忙。因此非讓自己前來探視不可。「孩子那?快讓我瞧瞧。」她又對蘇春艷說。
蘇春艷將林主任讓進孩子的房間,其他人緊隨其後。小傢伙正酣酣地睡著。林主任端詳了許久。
「這孩子都挺好,就是有點兒小殘疾。」蘇春艷說,隨即又嘆了一口氣。
林主任曾經是個軍醫,她看著蘇春艷笑了笑,又對大夥說:「世界衛生組織早有定論,唇齶裂不屬於殘疾兒童的範疇。大家千萬不要誤解,更不必擔心。」他又仔細看了看孩子的嘴唇,「你們看,這孩子只是輕度的唇裂,只要做個小手術就可以了。」
蘇春艷萬萬沒想到,這個沒人要、只是讓自己攤上的孩子,讓林主任說的如此輕鬆。其他人對林主任的見解都是贊同有加。尤其是江河水,就像是服了一顆強身大補丸。
回到客廳后,江河水連忙沏茶讓座。談話間,蘇春艷在林主任面前幾經唉聲嘆息;特別是一說到奶粉的時候,她更是顯得愁腸百結。老兩口只是有問就答,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只是把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蘇春艷和江河水的臉上了。
江河水心知肚明,無奈一直佯作心定神閑的樣子。「林阿姨,我想請你幫個忙:給孩子取個名兒咋樣?」他故意將話題引開。
林主任生怕起不好,「那不行。孩子跟你們有緣——還是隨緣吧——隨緣好。」
江河水彷彿靈光一現,「隨緣?隨緣好——那就叫隨緣啦!」
老兩口先是一愣怔,緊接著也誇這個名字取得好。
「這合適嗎?」蘇春艷盯著江河水,「人家小林子還沒回話呢。」
「有啥不合適的?這事兒我能做主。再說了,孩子要是真跟了他兩口子,知道這名是林阿姨起的,那還不得樂顛兒嘍?」江河水說得頗自信,不容紛說。
林主任本就認識小林子兩口子,覺得他們的條件也挺好。不過她還是說:「小林子要是不願意?你們如果有困難也千萬不要太勉強。現在不像過去,養個孩子成本太高。特別是收養一個孩子,國家是有明文規定的。收養一個孩子不僅要具備一定的物質條件,還要對孩子的成長過程負責任。你們啊,現在還是屬於非法收養吶,可別忘了去民政局辦手續,啊。」
蘇春艷欲想說點兒啥,卻被江河水那雙此時像鷹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明白,在生活中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也可以事事處處讓著、哄著自己,但他人生的一道底線是任何人都不能觸碰的;否則,即便他是一隻病弱不堪的貓,瞬間也會像一隻兇猛的老虎咬死你。蘇春艷曾經不是沒有領教過。
林主任看透了兩人的心思,「要是小林子真的不願意,你們完全可以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嘛,那裡的條件也不錯。今後你們還可以常常去看她嘛。」
江河水還真的將林主任的話當成了一回事兒,「這可不行。這等於讓孩子在我的手上再次被拋棄,打死我都做不出來。」他看著林主任,「林阿姨你放心,我一定對孩子負責到底。也請你轉告老首長,我江河水絕不會放棄,不給國家增加負擔。」
「我們都沒那意思。他們不養,我老兩口都得養著。」老爺子對兒子表示支持,這話顯然是說給蘇春艷聽的。老太太偷摸在老伴兒的腰間捅鼓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然後又瞟了蘇春艷一眼。
「你呀,又讓我看到了你在二十多年前的樣子。」林主任微笑著,看著江河水那副許書記最得意的神情,說完點了點頭。「行啊,不論如何這也算是一件大喜事兒。希望小隨緣能給大家帶來無盡的快樂,也希望她能夠幸福健康的成長。」
蘇春艷徹底心灰意冷了,覺得所有人的話都是沖著自己說的,孩子往後歸誰養育已經不重要了。她也不想做歹人,「放心吧林阿姨,這孩子已經掉進福窩裡了,沒人會不疼她的。小隨緣這個名字真好聽,謝謝你啦林阿姨。」儘管有幾分牽強,她的臉上也算是掛上了以往的笑容。
林主任看著蘇春艷,「記住,你們這可是地道的功德之舉啊,是要受到人們尊重的。」她邊說邊從手提包中拿出一千元錢強塞給了蘇春艷,「這是老許的一點心意,你不收下我回去交不了差。就當是我們老兩口也疼了孩子一回吧。」這話說的令人實在無法推辭。
林主任要跟江河水說點兒組織上的事兒,江河水連忙將兒子從他的卧室里趕了出來。
「你是怎麼啦?怎麼瘦成這幅樣子?簡直就像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倖存者。」林主任緊皺眉頭,十分關切。
「林阿姨言重啦。我挺好的,放心吧。」
「聽我的,抽空去檢查一下身體,啊。」林主任像是在下達命令,見他點頭答應后又說道:「你知道老許有多在意你嗎?你這次下來就是他的刻意安排。因為他也要退休啦,畢竟年齡太大了嘛。老許擔心他下來后,你會遭到什麼意外和不測。」
「我不怕,」江河水十分堅定。
林主任笑了笑,「事情當然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嚴重,現在畢竟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嘛。老許是擔心你、保護你。誰讓你是他老部下,又是國家的功臣呢。根據可靠情資,你們集團里的個別高層有重大違紀嫌疑。這些人撐著更高層的保hs,不僅利令智昏,而且十分囂張——黑白兩道橫行無忌,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所以,你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集團里的個別高層,江河水心裡有個譜;至於更高層的bhs是誰?他就不得而知了。看來整個國家都在面臨這一場巨大的挑戰?
「我和老許都理解你。放心吧,國家不乏像你這樣的忠誠戰士。」林主任又殷殷地說:「我和老許都希望你能把以後的日子過好,屆時別忘了常和我們老兩口走動走動?」
江河水欣然答應,對於老首長的關懷,心裡感到暖融融的;還能說什麼呢?雖有遺憾卻難於言表。
林主任告辭了,江河水將她一直送到了小區大門口。
林主任看著他、似乎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我看出來啦,春艷對這個孩子不太上心。這畢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關係你們家庭的和諧與穩定。你要充分尊重她的意見,實在不行,就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這沒有什麼不好。」
「我看著辦,你就放心吧。」江河水淡然一笑。
林主任坐進一輛的士車,江河水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他的內心深處又是一陣糾結—將孩子送去福利院?鬧笑話!這是他江河水做不到、也是絕然不能做的一件事。只是隱隱地感覺到,接下來一定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