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知命遠涉
江河水拎著快餐盒剛要上樓,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大隨緣來的沒有接。心想這麼晚了,她興許有啥急事兒?
明明知道是我的電話,幹嘛不接?一點禮貌都沒有。大隨緣心裡想,大失所望。稍傾,她的臉上又漸漸又綻出了笑容,因為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夜深人靜、清晰可辨。這麼晚了,他來……?她的心砰然而動,不敢再往深處想。
門又自動開啟了。江河水看著她那喜不制勝的樣子,「給你送點兒夜宵,」說著便走進門裡。
「我以為你真的拒聽我的電話哪?」
「都到了還扯啥呀—你爸好點兒沒?」他把快餐盒放在桌上,看著監護視屏問道。
「好多了。十點多鐘的時候還醒過一次吶,現在又睡著啦。」她的心情好,臉上始終都在笑。
「好啊,你爸總算是躲過了這一劫,我們大伙兒總算放心啦。」他幫她打開了快餐盒。
看著盒裡的一對蝦、還有剔了骨的海魚肉,大隨緣的兩眼開始潮濕了,再也無法控制壓抑了多年的情感,猛然投進了他那看似有些單薄的胸懷。她哭了,整個身心都在顫慄著……
江河水骨感地嗅到了一股令所有男人都無法抵禦的氣息,更感受到了一個與自己零距離的整個身心的顫動。他也是人,是個男人,不可能對此無動於衷。不過,他卻有著常人不具備的一種質素,這讓他瞬間意識到:此時千萬不能太衝動,更不能有非分之想地慾望和貪婪。同時還要充分考到對方的真情感受,否則同樣是自私的。
待大隨緣稍微平靜之後,他雙手輕然推開那一對香肩:「咋的,還哭上了?」然後一撇一捺地替她拭去淚水。
大隨緣也感到了自己有些衝動,十分羞赧地說:「在我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送夜宵。」
「是啊,你母親過世早,這讓你失去的太多。不過以後就好了,會有很多人給你送的。不僅有我,還有爸和媽、小林子和祥雲。」江河水安慰她,讓她坐了下來,看著快餐盒說:「吃吧。這魚和蝦涼了都好吃,是小林子買的。」
大隨緣邊吃邊看著他,臉頰陣陣緋紅。
江河水早已平靜,「你剛才給我打電話,想說點兒啥?」
兩人的關係似乎又進入到了一個新階段,故大隨緣的許多心裡話也無須再遮掩。她含情脈脈地說:「一是想看看你,……」說到這兒,她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再者,白天我看你的臉色很難看。打電話想告訴你,明天上午我陪你作個全面體檢。」
江河水沒作聲,覺得今晚喝酒的狀態的確以往也有,但絕對沒有一次像今天這麽邪乎過,「前些日子我查過,結果都挺好的。」他說。
「醫院和醫院有所不同,誤診誤判的情況時有發生。我們這兒條件好,設備清一色都是進口的。就聽我一回,好嗎?」大隨緣十分關切地說。
江河水想了好一會兒,「行,就聽你的。」
……
第二天一清早,江河水順便將早餐送了過來。醫院剛上班,大隨緣就第一個替他掛了個號。
檢查后便是等結果。化驗部主任是位男醫生,四十來歲,姓李。他主動讓大隨緣先回去,說待結果出來后就給她打電話。大隨緣自然少不了一番感謝。
於是倆人一同又回到了監護室。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大隨緣一直都在提心弔膽,心裡默默地為他祈禱著……江河水的心裡也不平靜,這畢竟是生與死的命運所系。他不怕死,死亡的恐懼在幾十年前就已離他而去。但他也不想死,還想多活上幾年,因為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所以,他殷殷希望結果不要太糟糕。
電話鈴響了,令人驚悚,大隨緣迅即接聽。
李主任只說結果出來了,並且只讓她一個人過去。大隨緣一陣暈眩,竭力平抑住了內心痛楚……她強作笑顏,十分平靜地說:「你待著,我去一趟。」
江河水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頗淡定。醫生間這種掘劣的溝通方式,其實已將一個準確的答案告訴了他。他沒有絲毫膽卻,只是急速考慮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看著靜靜躺在視屏中的隋書記,心裡不免又多了幾分感慨。
十分鐘后,大隨緣回來了。她兩手空空、臉色煞白,望著江河水不知所言。
「其實,你就是把化驗單讓我看,我也看不懂。」江河水站起身來,微笑著走到她的面前:「你啥也不用說,結果我已經知道了。只是懇求你告訴我—我的時間還有多少?」
隨緣充滿了恐懼,眼眶裡的淚水翻滾著……
「別擔心,我只是想在有限的時間時里決定該做些什麼,要做的事兒太多,只能有選擇地去做了。」江河水期待著她的回答。
大隨緣崩潰了,眼淚汩汩地涌了出來,整個身子幾乎癱倒下去,被江河水及時擁住了。她只是抽泣啥也不願說。
江河水安慰她,良久又說道:「你也是我現在最親近的人,如果你不告訴我,那我的心裡就沒了譜,想得越多壓力就越大,對嗎?死亡其實並不可怕,每個人遲早都會死去。你要記住,沒有死亡的人生是一個騙局,關鍵是怎麼才能把有限的生命過得更精彩。」
在他的拳拳之枕下,大隨緣終於將實情娓娓道出……
他患得是食道癌,又稱食管癌,這是人類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早期易被人們所疏忽,一經出現癥狀往往就是到了中晚期。江河水已進入晚期,他的生命時間最多還有兩個月。這對大隨緣來說同樣也是致命的。
「行,兩個月時間足夠了—我要把這兩個月當作一生去過。」他的確很樂觀,想起早已死去的那些戰友、還有什麼磨不開的呢?自己已經頗幸運了。
大隨緣看著他,想著想著又哭了起來。
江河水又一次替他抹去眼淚,「我要走啦,去公司。你要好好地照顧好你爸爸。」
「你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休息,明天必須住院靜療。」大隨緣深情地望著他。
「好。」江河水笑了笑,「等我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好就住院。」他又格外提醒她,「這件事兒先不要向任何人說起,不讓他們為我過早地擔心。這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兒,行嗎?」
大隨緣點點頭,又將他送出門外;望著一瘸一拐、朝著走廊盡頭走去的背影,心裡一陣刀絞般地疼。殘酷的現實,非要讓她持續不斷地忍受著人世間生死離別的痛。
那個年輕的警衛員,久久地看著大隨緣,百思不得其解。
江河水回到公司后,像往常一樣主持了一次例行管理會議。在會上,他說他近期可能要出趟遠門,自己所有的工作均由小林子—董事長決定處理,……
會後,小林子走進他的辦公室,不可思議地問:「出遠門兒?你去的是哪門子遠門兒啊?」他坐到沙發上點上一根煙。
江河水放下手中的筆,走過去緊挨著他坐了下來:「咋的?哥的事兒你啥都非得管哪?」
「咋的?我是董事長,連問的權力都沒有啊?」
「有。往後啊,那啥事兒都離不開你。」江河水一往情深地看著他,伸手在他眉角上的那塊疤上輕輕地摸了摸。這一摸卻摸出了兄弟倆的一段往事兒來。這件事兒至今只有他倆心知肚明,就是天塌了都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行啦,別盡往我的傷疤上捅。這事兒想起來就窩火兒。」小林子索性一側臉兒不理他了,毫無察覺他的異常舉止。
江河水仍然只是微笑著沒出聲。
小林子片刻又將臉側過來,「你到底是想去哪兒啊?」
江河水想了想說:「秋香打電話告訴我,說遠山生病住院了,我想去看看他。這些年也沒和他們照過面兒,想得慌。」他在說謊。
小林子沉默無語,但心裡深表理解。「那你啥時候走啊?」
江河水稍加思索,「過兩天吧。」他又在說謊。
「行,到時候我送你去機場。」小林子看著他說。
……
江河水按照心擬的計劃開始行動了。夜深人靜,他將幾件覺得必須帶的東西,都塞進了那個褪了色的軍用挎包里。這個不起眼,甚至扔在馬路邊都不會有人惦記的破挎包,將要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將挎包肩好,他悄然打開自己的房門,在緊閉著的父母的門前佇立良久。這次遠行能否安然無恙地歸來?實在難於拿捏。真想敲門進去與父母道個別,再親一下小隨緣的小臉蛋兒……他終將忍痛割愛、走出了那扇熟悉的大門。
黑夜裡,他一瘸一拐地朝著那個夢牽魂繞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