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浮生醉!最愛美酒!
翌日清晨,不知哪個神仙養的鴿子們肚子餓了,在天珠的某個角落嘰咕個不停。
我被這嘰咕聲給吵醒,一睜開眼,就驚訝的發現床榻旁的矮踏上多了一個人。
落墟一身灰衣,略帶灰色的頭髮披散著,虯著身子,側卧在朱紅的矮踏上。
我這小僕人,這麼著急著來給本上神伺候卧眠?當真是勤勤懇懇,無師自通。
我坐起身,斜坐在榻上,拍了拍額頭,昨日之事便在我腦中又滾了一圈。
斜睨了這小僕人一眼,想起了昨日他偷親了我,算了,那個我不甚在意。
我在意的是我那半壇能讓人醉生夢死的浮生醉啊!
我在心中捶胸頓足。
這浮生醉啊,乃是我用了千丈高山上,那千年不化之寒雪冰霜,淬了我天珠上萬種神花,再入了嬅弋王母那裡存著的萬萬年的沉底的酒釀子,又蘊了我五百年靈力才釀得的!竟砸了半罈子餵了那棵樹啊!
思及此,美好的清晨轉瞬即逝。我只覺氣悶得緊。跳下床榻,仙身飛至門口。「嚯」的一聲,我將門拉開。扔了那罪魁禍首在房裡,懶得理!
索性開門的風景不錯。
天光一片幻彩,幾隻仙雀穿越微明的天際,朝這邊飛來。
畫缺池上搖曳的波光,晶瑩的隨波搖轉,像是小仙子腳上清脆的踝鈴。
庭院正中,亮晶晶的紅蓮白蓮競相盛放,在七彩天光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青色光芒。
空氣中瀰漫著晨曦的清新香氣。
咦?那是?
蓮花樹下,圓肚子的酒罈子,被蓋得嚴嚴實實,端正的立在那樹根子底下。
我食指一勾,使了個召喚。酒罈子應聲飛入我掌心。
我聞了聞。
嗯,竟是我的浮生醉無疑。
我掂了掂。
雖不及半壇,卻也少不去太多。
我站在廊下,正思慮著這酒是如何能回來的,便見著清瀟女娃端著食盒自長廊那一頭,緩緩走過來了。
「上神,我聽見您開門的聲兒,知道您起了。想來您昨夜醉酒,如今用些清粥可好?」清瀟走到我面前,彎身將食盒放在廊下的青藍色的欄杆座椅上,抬臉問我。
我一臉平靜的點點頭,順手把浮生醉拋給了她,「拿去埋了。」
看她穩穩接住了酒罈,又問:
「昨夜……可是你將這酒喚出來?」
清瀟停下正欲離去的腳步,迴轉身,「上神,昨夜是……是您那新得的小僕人。」她捧著酒罈子,朝我走近了幾步,低聲說,「昨夜您睡后不久,落墟便自您寢殿出來,在那蓮花樹下盤坐了一夜。我猜想著,應是他施了一夜的法,才能將這酒折回來如此多吧?」
我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知道了。此事你咽進肚子里。」
清瀟應諾著退下了。
我抬眼,盯著寢殿的門,久久挪不開眼睛。
門上頭雕著的數萬朵祥雲,卻是沒映進我的眼裡。
正瞧著我寢殿那雕花雲紋的門,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落墟有些虛弱的走出來,臉色蒼白得緊,髮髻倒是已經梳好。
他看見我,愣了一愣過後,便彎身做了一禮,竟然自然得很,就像已經當了萬年的小僕人一樣。
「小僕人落墟,參見冰珠上神!」他那略帶嘶啞的聲音,此刻因為虛弱而更加啞了。
我冷冷的瞧著他那虛得發慌的身子。
寒聲道:「落墟,若是你覺得我會因為此事而感動,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落墟渾身一緊,抬眼看我,眼中星光熠熠。
我接著說,「縱使這身子是我變幻賜予你的,也經不起你如此糟蹋。若是不把這身子放在眼裡,打著本上神還能再變幻一個身子給你的主意,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我心裡氣得很,語氣定然十分冷硬。
雖然我著實心疼我的浮生醉,可是這外來人的性命卻是更加要緊!
昨日才來,若是今日便死在我這兒了,我該當如何向嬅弋王母交代?昨日在一眾小神小仙面前立的威,今日便立馬要被啪啪打臉。並且他還擅作主張,這可不是一個小僕人該有的作為!
思及此,我更加怒火中燒,朝他怒喝道,「你本就只是一縷殘魂,靈力卑微,做下此等事,性命都堪憂!下回切莫再逞一時之勇!」我將袍袖一甩,雙手背在身後,「還有,你別忘了,不管你在南蟾部洲是個什麼山神是個什麼地仙,在這裡,你只是一個小僕人,做好你分內的事情即可!」
我根本懶得理他,可一生起氣來,卻不知不覺說了如此多話,連口齒都變伶俐了。
落墟倒是不慌不忙,即便我如此罵他,也未有半點情緒波動。就像是湖畔陰鬱的天空,既不下雨,也不放晴,就這樣永遠的陰鬱著。
沙啞的聲音堅定的說,「冰珠上神對落墟如此關切,落墟深感惶恐。落墟本就是一個小僕人,落墟的命是上神的。落墟不想上神失去任何心愛的東西。若是上神心愛那浮生醉,落墟即便是拿命來換,亦絕無後悔!」落墟端著手,字字句句都說得鏗鏘有力、不失尊嚴。
我高高在上,冷眼瞧他,反駁道,「你且寬心。本上神對你並無任何關切之意。只不過你身份特殊,若在我陶曦宮出了事,嬅弋王母定要找我問詢,一眾小神小仙定會踏破我這陶曦宮的門來瞧個究竟,這天珠上必定少不得要鬧騰一番。本上神只是懶得應付這些。因此,你還是招待好你自己,少叫我操心較為妥帖!」
我估摸著我一定仍在宿醉,否則怎的如此能言會道。
落墟神情一滯,百般哀怨之氣團聚在他身周,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陰鬱了。
我從他臉上收回目光,沉聲道,「昨日我本意欲將你的事情問個清楚。怎奈醉酒,修風上仙又過來打了岔。如今你且與我說個清楚。」
落墟並不答覆我,只默默的從我身邊走過,行至珠玉欄杆處,看了看方才清瀟放下的清粥。
其實對於他來此一事,我並不十分急於知曉其中原委。奈何有些事不是我想逼迫於他,而是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便愈發顯得居心叵測了。
我走了兩步,往廊下的珠玉欄杆上甩袍一坐,眉眼冷清,「嬅弋王母已經召了我前去常勤殿,想必,定然是詢問關於你的事情了!如今你且說與我聽,一會我也能替你擔待一二。比如你為何來此?又是如何來此……」
我話音未落。
「上神。」落墟已舀了一碗粥,恭敬的遞在了我眼皮子底下,差點撞到我的鼻子。
「上神昨夜醉酒,還請上神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先吃點東西吧。落墟來此,並無任何惡意。」略有些嘶啞的嗓音帶著幾分虛弱。
我接過粥,微嘆了口氣,抿唇想了想,神情又恢復了往日的平淡懶散。
對了!我本就是個清冷懶散的神仙。那些個勞什子的事,與我何干?惹了這外來人,原本只是打算圖個新鮮,誰知如今倒像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挖了個大坑。
唉!明月不知情,秋風寄洒脫!做神啊!還是洒脫些好!
如此一想,心下便放鬆了幾分。我收了些脾氣,一邊喝著粥,一邊用念力往那粥罐子里,舀了滿滿一碗,漂浮著送到落墟的手邊,「你也喝一碗罷。」
落墟雙手接過漂浮在空中的一碗盛得滿滿當當的粥,執著碗邊的兩個大拇指,已被沾了個完全。
我心中煞是滿意!瞧著站在我對面默默喝粥的落墟,坦然道:「罷了!本上神懶得很,你這些事兒還是自個兒去和嬅弋王母說吧!若是無甚惡意,那是最好不過。不過嬅弋王母可不見得信你。咱們這東勝神洲雖說是由持國天王守衛,但持國天王住在須彌山的四天王天,甚少到咱們這兒來。東勝神洲之事皆由我天珠星各司神仙轄管,又由嬅弋王母統管。你若是能過了她那一關,我這兒便也不至於將你如何。」
落墟聽了,默默點頭。
倆人喝粥,一時無話。
——
過了早,我便攜了落墟一道往嬅弋王母議政之所——常勤殿來了。
嬅弋王母這萬萬年來一直待我和善。雖我來此之初,這天珠星上對我頗有非議,但嬅弋王母倒是力排眾議,在我剛來天珠之時給了我一個司騎的小官做。
說是司騎小官,其實也與當年齊天大聖的弼馬溫無異。不過是給眾神仙的坐騎定時喂些吃食,簡單得緊。
但是事情倒也蹊蹺。這些吃食喂的是坐騎不錯,但是坐騎一點兒靈力未漲,卻是我自個兒,靈力突飛猛進,猛到了一種令仙髮指的地步。
時間長了。我這靈力法術如此這般進步神速之消息,便傳遍了天珠星。於是也不知為何,我這弼馬溫般無用的小小司騎之職,竟惹得眾仙家競相爭奪之。
後來嬅弋王母無法,便將我從司騎之職上撤了下來,特地為了我量身定做了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虛職,司戲仙子。
只因著嬅弋王母認定,眾神眾仙們太過閑適,令我下屆也罷,出天也罷,總之四處尋著話本子來,招募著愛唱戲的神仙,隔三差五的在那渠嘯天宮唱折子戲。
可誰曾想,擠破頭,得了我那司騎之職的蕪露仙子,竟百萬年也未得絲毫靈力提升,以至於到了這萬萬年後的現如今,也才剛剛升了個司花司草之職,卻也是不甚緊要。
而我這個日日看話本子、唱情詩的司戲仙子,卻靈力法力依舊勢如破竹,蹭蹭上漲。
這才讓眾神眾仙明白過來。原不是位置風水之故,而是仙之天賦各有不同。
漸漸的,我連司戲也做不下去了。
只因我靈力法力漲得太快,在法術符文的控制上竟有些跟不上。再加之我生來性格有些迷糊。便經常在戲檯子上因控制不住靈力而傷仙傷己、毀屋拆台。
嬅弋王母沒了辦法。只得免去了我的一切司職。在我升了上神之後,賜了這陶曦宮。令我在陶曦宮中好生研究靈力掌控之術,無事不得四處惹禍。
唉!如今我已幾萬年未出陶曦宮。這一出去,便又惹上了麻煩!
這個麻煩如今便站在我身邊。
——
嬅弋王母一身玄衣,從常勤殿階梯上走下來。
大而亮的眼睛盯著落墟,眼神複雜。
「冰珠兒,是你將他神魂引出?」嬅弋王母沉重的語氣問,又擔憂的轉頭看我,「你可瞧出些許不妥?」
我看了落墟一眼,垂首答,「正是冰珠。不知有何不妥之處?」
嬅弋王母深深看了我一眼。
沉聲道:「冰珠兒,我叫你修習法力靈力控制之術。這就是你習得的?你這萬萬年,是都唱戲去了嗎!」
我全身一震,猛的抬頭,詫異又滿腹疑惑。
「落墟昨夜受了些傷,又耗盡了靈力。」我低頭解釋。
嬅弋王母擺擺頭。
「你看他腦中。」
嬅弋王母拉著我的手,指著落墟之眉心。
他的眉心,隨著嬅弋王母一指,瞬間亮了起來。那一團赤金色的神魂絨絨團團顯現在眼前,卻又有那麼微不可察的一瞬,好似有一絲絨團脫將出來。
「這是?」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轉過頭瞧著嬅弋王母,等她解釋。
「唉!也不知是善緣還是孽緣!」她微微嘆了口氣,「冰珠兒,你將他神魂提離時無錯,但神魂入體時卻錯了。他並不是一個完整的神魂,而是一抹裂魂。你用了過強的法力。」
「現如今,他每時每刻都在無知無覺的散魂,恐怕一年之後就會神魂四散,再也無力回天!」嬅弋王母無奈的搖搖頭。一年之後!
我的腦子突然出現了一些轟鳴聲,又似乎有許多電光在燒灼。
在我天珠星,一年並不長。因著此處,時間乃屬混沌,時而慢,時而快,時而捉摸不著,時而又明晃晃的懸在你跟前。
一年光陰也許只是我馴化坐騎時打個盹的時間。也許只是我尋個話本子打個來回的時程。也許只是我打個坐,一個睜眼閉眼的須臾。
我撇著嘴,瞥了落墟一眼,像個凡間打碎了杯子的孩童。
是我害了他!
他卻抿著唇,瞟了我一眼,一言不發。
倒是鎮定得很。
「王母,您一定有辦法的吧?若真的是我鑄成大錯,即便只有一絲機會,我也定然是要救他的!」我滿面愁容朝嬅弋王母道。
嬅弋王母看看我,又看看落墟。
半晌,她才不緊不慢的拉著我的手,緩聲道:
「冰珠兒。本座不想瞞你。確有一法。不過……」嬅弋王母眉眼遲疑。
「不過怎麼?」我輕輕搖了搖嬅弋王母的手。
「不過此法本座暫且只告訴落墟。他想不想活,他自己決定!」
嬅弋王母冷著臉,說得斬釘截鐵。
「王母!~」我使出了萬萬年不用的撒嬌賣萌術法,扯著嬅弋王母的袖中一擺一擺,膩聲道:
「此世上哪還有人不想活的?您這不是在說笑嗎?再說了,此事本就是冰珠兒的錯處。若不是冰珠兒驕傲自滿、仗著自己有幾分靈力,強行引魂。便再如何,落墟最不濟也只是依舊沉睡而已,也斷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啊!若是冰珠兒不能救他,便是等同於殺了他呀!」
嬅弋王母看了我一眼,語氣沉沉,道:「你也知道你自個兒驕傲自滿?」
她垂下眼眸,默了一會,才說:
「好了。此事待本座與落墟敘一敘再定如何?冰珠兒無需急於一時。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來。冰珠兒便順其自然,且看天命。如何?」
我心中慨然。原來嬅弋王母什麼都知曉了。竟連我想叫落墟做坐騎都知道。還說什麼是我的不是我的。即便是個坐騎,我也不能無端端害其性命啊!
嬅弋王母執起我的手,輕輕撫了撫,換了一副笑顏,緩緩道:
「冰珠兒可知清月上神已自帝釋三十三天學法而歸?清月上神聽說你這萬年來與修風上仙走得極近,已提了修風上仙去了他的銀九天問話。」
清月?
我一愣。嬅弋王母為何此時避而不談落墟之事了?清月又為何此時回來?
我心中突然有一絲不安。似乎近些日子,許多事都堆在了一起,讓我理不清頭緒,分辨不明。
「王母。清月回來我自當要與他敘舊的。不過此刻救落墟才是更為緊要之事啊!」我疑惑的睜了睜眼睛。
嬅弋王母微微一笑,慈祥的看著我,「冰珠兒,清月上神傾心於你之事,滿天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修風上仙被他提去,你且想著可有何好事?也不知修風上仙,還會不會還有骨頭剩……」
嬅弋王母說著,便暼了落墟一眼。
我便也跟著看過去,卻瞧見落墟面上雖仍是慘白一片,可胸腔起伏甚是明顯,氣息似乎有些不穩。
「落墟你可還好?」
我上前去扶著他,觀察著他的眉心,深怕又有一些魂散跑了出去。
「冰珠兒,」嬅弋王母拉開我扶著落墟的手,笑看著我,輕聲道:「如今你先去救修風上仙才是要緊,落墟的事,本座會同他商議。等定下來了再告訴你。還有些時日,便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再者,你去瞧瞧清月上神的道法精進得如何了?說不定,他還能祝你掌控靈力,到時候救落墟,興許還需你穩定的靈力也未可知啊!」
嬅弋王母說罷朝我笑了笑,輕輕拍拍我的手,「冰珠兒看如此可好啊?」
我輕輕吐了口氣,偏過頭暼了一眼落墟。
看樣子嬅弋王母今日是擺明了要將我支開了。
索性她說的也不無道理。
我便也只好從善如流,順水推舟了。
我朝嬅弋王母做了一禮,便閃身離開了常勤殿,上了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