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接近你,只為報復,其餘的都是假的,從無半點真心。
姜臨一進宿舍就扒了外套和鞋襪,鑽進軟軟的被窩。
她強忍著睡意堅持到現在,真是不易。
只是被子是涼的,她躺了半天也沒暖意。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團熱乎乎的東西被人塞進了她被窩裡。姜臨勉強睜開眼,見白露在替她掖被子。
「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她們呢?」
白露拉開凳子坐下,一邊打開書本一邊說:「我怕她們把你吵醒問東問西,就把她們打發出去了。你儘管睡,沒人吵你。」
「……謝謝。」
「你別謝我,都是駱葉交代的,欠我人情的可是他。」
姜臨撓撓頭,轉移話題:「難得見你看書。」
白露一臉無奈:「有一門課掛了,這周五要補考,你這次又是班上第一?」
「好像是。」
「不是人。」
……
伴隨著翻書頁的聲音,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後姜臨說了一句:「我桌上有一些筆記,你看看用不用得上,在第二層架子上。」說完,她一翻身便沉沉睡去,好像進入了最甜的夢境。
夢裡的駱葉回回都不一樣,他或是沉默,或是挑釁,唯有這次是燦爛地笑著。他在新年的第一場雪裡擁著她,手指輕颳了一下她的鼻頭,說著:只要你開心,什麼都隨你。
姜臨心裡默念著:那你吻我好了。出於羞怯,她最終也沒說出口。只是靜靜地等著,他卻一點要吻她的意思也沒有。
姜臨就這樣帶著期待和失落醒來,卻聽見床頭的手機不斷震動。
是蔣圖南。
她接通電話后,蔣圖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爸出事了。」
姜臨連鞋都來不及穿,立即下床去打開電腦。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電腦卻開不了機,著急中,白露將自己的電腦推了過來。
「你要看什麼?」
姜臨「嗯」了一聲,並未說明,只是點開網頁,目光緊盯著屏幕。
新聞網站的在播視頻里,看得出是「其諧」新品發布會現場,場面混亂,一堆媒體正等著主人公出來,有記者在鏡頭前報道目前的狀況。
底下一行黑體大字——南大教授被指控竊取研究數據,校方表示將立刻展開調查。
姜臨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
若這是真的,那父親的學術生涯算是完了。
白露湊過來,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咦」了一聲。
「這不是我們院的教授嗎,名頭可大了,據說還是化學界的泰斗。」漸漸地,白露發現了姜臨的異樣,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姜臨一抬頭,眼眶紅了:「我得回家。」
她拿著外套,跌跌撞撞地下了樓。白露不太放心她一個人,準備追上去,卻發現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姜臨站在路邊等校車,半天也沒來一輛。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她轉過身去,是蔣圖南。
他的自行車一拐,停在她面前,歪了歪頭,道:「上來,我送你回去。」
兩人在校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車開了幾里路,下起了寒雨,真是再應景不過了。
父親的手機是關機狀態。
駱葉的也是。
蔣圖南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給誰打電話,猶豫著開口:「你別打了,他不會接的。」
姜臨一臉茫然地扭頭去看他。
「我聽說這事就是他揭露出來的,他選在這個時候曝光此事,就是想讓你爸不能翻身……」
他還想再說,手臂卻被姜臨拽住,姜臨不敢置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蔣圖南的心一沉:「你就這麼相信他?」
姜臨點頭:「嗯。」
蔣圖南無話可說了,現在好像自己反倒成為那個愛而不得便詆毀情敵的壞人了。
車在姜宅門口停下,蔣圖南打開車門:「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
外面正下著大雨,姜臨不管不顧地衝進雨里,頭也沒回。
蔣圖南的話,她雖然不信,但心裡還是亂了。她站在門口恍了下神,不自覺地多按了幾下門鈴。
開門的阿姨攬著姜臨進門的時候低聲說:「你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好幾個小時了,一直沒出來。」
書房的門被反鎖了。
姜臨的腦子裡還是蒙的,她坐在台階上,想著怎麼一覺醒來什麼都變了。
直到傍晚,母親才匆匆打開門,見她呆坐在台階上,愣了一下,說:「你爸被留在校董事會,我得去看看。」
母親說完就要走,姜臨一把拽住她:「新聞上說的都是真的?」
她很希望母親能給她一個否定的答覆,誰知母親長睫半掩,看著她久久沒有張口。
母親轉身,跌跌撞撞地下樓,還是姜臨攙住她,她才站穩,說:「沒事的……」也不知道是對著姜臨還是對著她自己說的。
看著母親那雙含淚的眼睛,姜臨突然害怕起來。
母親離開了,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姜臨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翻出手機,顫抖著手指點下了通訊錄上的第一個名字。
他不接,她就一遍遍打。
她早已將他當成自己的安定之劑、皈依之所。
姜昕城辦公室的資料已被調查組搬走,除了少數生活用品。
姜昕城抱著箱子出來,看到站在走廊上的人影時愣了一下。
他看清來人,嘴角綳直:「有事?」
駱葉笑了:「我來送送您。」他平時很少笑,此時這笑容多少有點不合時宜,帶著諷刺的意味。
姜昕城回以笑容:「我有個疑問,那段錄音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您怎麼知道是我?」
姜昕城哈哈大笑,眉毛抖動了兩下:「我都這把年紀了,這些事還是分析得出來的。這場發布會的一切事宜都由你把關,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信會有人可以在你的眼皮底下做這些小動作。」笑過之後,他又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你鬧這一出,是為了得到『其諧』?」
駱葉沒答話。
姜昕城步步緊逼:「就為了它,你不惜誣陷我,連跟姜臨的情分也不顧了?」
駱葉撣了撣手指在陽台上沾上的灰,優哉游哉地道:「給別人潑髒水以顯得自己乾淨,我還沒您這麼有本事。」
駱葉打量著姜昕城:「你就沒有半點內疚嗎?拿著別人的東西,過著本該屬於別人的人生,這些年滋味如何?」
這話一出,姜昕城的雙眼瞬間蒙上了愁思。
駱葉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過的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工服的男子對著鏡頭在微笑。
姜昕城認出照片上的人後,別過了頭。
駱葉將照片的另一半翻到姜昕城眼前,男子的身邊站著一個穿白襯衣的小孩童。雖然照片已泛黃,但依稀能辨認出那雙眼睛與駱葉的眼睛很像。
姜昕城瞳孔驟縮:「你到底是誰?」
駱葉說:「我是他的兒子。」
姜昕城驚愕地立在原地:「我記得當年渠南唯一的孩子流掉了,怎麼可能……」
「那不是拜你們所賜嗎?」
姜昕城不說話了。
駱葉繼續道:「我父親果然是被人害死的。製造實驗室爆炸事故,讓警察定性為自殺,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傑作』吧?如果不是我無意間找到了當年的行車記錄儀,也許真能如你們所願,就這樣將罪行掩蓋。」
「原來你……」
「我找你,只為求一個真相,人是你殺的?」
姜昕城搖頭:「不是我。」見駱葉微眯著眼看他,他就知道了,「其實你早就猜到了。」
「你只是為了名利,應該不會做出殺人這種事。」駱葉抬眸,姜昕城沒有反駁,「這些年,如果不是有把柄在佟瑾之手裡,你也不會處處受制於佟家。那段錄音中的另一個人只怕是受佟瑾之的指使,當年的事他才是主謀。」
「本來沒人要渠南死的,是渠南自己非要私下調查。你不了解佟瑾之,他遠比你想象的要狠。」姜昕城緊盯著駱葉,「你說得對,這些年我一直提心弔膽,害怕事情敗露,甚至夜不能寐。如今我把欠渠南的都還回去了,反而一身輕鬆。看在做過你老師的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與佟瑾之打交道,得惜命。如今事情查清楚了,我勸你見好就收,別玩得太過了。」
姜昕城繞過駱葉,走出去幾步,又回首道:「錯是我犯下的,你怎樣報復我都好,只一句,別牽扯到我女兒。既然是孽緣,就好好清算吧。」
站在走廊盡頭的蘇琪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但她並未開口詢問,只是攙著姜昕城往樓下走。最後反倒是姜昕城先開了口:「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她見不得這個男人示弱,打斷他,「如果不是因為姜臨的祖父步步緊逼,你也不會想到用這種手段。你想拿到教授職位只是為了得到他的認可,我明白的。」
姜昕城搖搖頭:「是我自己貪戀太多。」
「咱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些名利不要也罷。我都想好了,等這事完了,我們就搬去南桐。」
「只是臨臨……」
「她這個年紀忘性大,時間久了,就過去了。感情這東西,現在栽個跟頭,才能明白些道理,總比日後吃虧強。」
姜昕城臉上的愁容終於散去了些,蘇琪將手伸過去,跟他的手虛虛地握在一起。
姜臨在家裡等得焦急,看到父母平安到家,心才放下了。
一家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過多久,家門口便擠滿了媒體記者。姜臨看了看父親的臉色,他似乎從未如此憔悴疲倦過,又看了一眼母親,她亦是沉默不語。
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走著,似乎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審判。
父親突然起身上樓,姜臨的視線追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臨臨。」母親突然出聲,異常溫柔,「你爸爸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不是那樣的人對不對?」姜臨喃喃問,可那段錄音早已在網上傳播開來,她自己也聽過,明明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但她還在隱隱期待。在她心裡,他或許不是一位稱職的父親,但他毫無疑問是一位優秀的調香師。
「我跟你爸結婚的時候,你祖父是不認可你爸的,因為兩家的條件太懸殊,但我執意要跟你爸結婚,你祖父雖然反對,但也沒說什麼。你爸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尤其在你出生后,因為他,你不受祖父喜愛,所以他更想極力證明自己,最終犯下大錯。」
姜臨低下頭。
母親又道:「不管他做錯了什麼,我都會愛他、敬他,陪著他捱著、熬著,去彌補、去悔過,我希望你也能一樣……」
「我知道。」
姜臨聽著,心裡卻一陣鑽心地疼。母親頭一次近乎哀求地跟她說話。
「還有,你跟小駱……就算了吧。」
姜臨渾身冰涼,她皺著眉頭看向母親那飽含滄桑的雙眼:「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們不合適。」蘇琪看著她,沒打算點破。
姜臨搖搖頭:「不可能,之前你不是這樣說的。」
「家裡都一團亂了,你還成天想著談戀愛?你就當咱家現在這個情況,配不上那個有大好前程的高才生。」
姜臨倔強地道:「你陰陽怪氣的幹什麼,他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蘇母突然哼笑一聲,開口問,「那你告訴我他是哪種人?不要以為跟他相處了幾天,你就很了解他。那我問你,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有沒有聯繫過你、關心過你?」
姜臨被戳到痛處,站起身想往門外走:「我不想跟你說這些。」
她剛走到玄關,就被蘇母拉住:「你去哪兒?」
姜臨賭氣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去找他問清楚。」
「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少在這兒給我犯渾。回卧室去,這幾天好好反思反思。」
「媽!」
蘇琪從沒見過女兒這樣跟她說話,心裡一驚,隨後語氣又軟下來:「我只是怕你被人欺騙,我跟你爸怎麼樣都沒關係,但我們不想你受委屈。」
姜臨口不擇言:「霸佔別人的東西也是為了我,現在也說是為了我……」
蘇琪氣極,揚起手便是一巴掌。
姜臨耳里響起嗡鳴,蘇母冷笑:「你以為你喜歡的是個什麼好東西,今天所有的事都是他捅出來的。他倒挺會挑時機,你看看外面守著的人,一個個都在等著你爸身敗名裂,來看我們姜家的笑話。」
姜臨不敢置信地盯著母親,顫著聲音說:「你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我們分開,對不對?」
「我還不至於因為這個,就編這麼大的謊。」
姜臨咬著牙,眼中含淚:「就算是又怎麼樣,是爸爸做錯了,就應該接受懲罰,還人家一個清白。」
「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蘇琪沉聲說,「他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故意接近你,目的就是為了調查你爸。如今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他根本沒有再聯繫你的必要。」
蘇琪繼續道:「這些話是他親口對你爸說的,沒人詆毀他。他對你沒有半點喜歡,只是利用而已。」
姜臨推開蘇母,大步往外走,嘴裡念著:「我不信,我要去問個清楚。」
「你哪兒也不準去!」蘇母將她攔住,「我們含辛茹苦將你培養成人,你就不能將心比心,體諒一下父母?」
姜臨抬眸,眼裡都是紅血絲,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
她心灰意冷,再沒有辯白的力氣,由著蘇母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拉回卧室。
姜臨被關了兩天。
這兩天她粒米未進,只喝了少量的水。
蔣圖南偶爾會來看她,是經過蘇母是准許的,畢竟是一起長大的鄰居,又是同齡人。蘇母同意讓姜臨下樓,蔣圖南陪她坐在院子里說話。
姜臨飛快地看了一眼守在不遠處的母親,腦中飛快地想著對策。
「蔣圖南。」她趁著母親不注意,小聲叫他。
蔣圖南回頭,看她:「嗯?」
蔣圖南走後,姜臨又被蘇母送回了卧室。蘇母還想苦口婆心地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家裡一下發生的事太多,她見姜臨老實了些,看管便不再那麼嚴,重心都放在姜昕城身上。
姜昕城事件很快傳遍北市,網路上一片討伐聲,大家都喊著讓南大給個交代。渠南教授被重新扒了出來,警方也介入了。好在姜昕城已經洗脫了殺人嫌疑,但這幾天一直在警察局接受調查。
姜家的燈徹夜亮著。
母親熬著,姜臨也整夜地熬著。
她不敢睡著,一閉眼就看到駱葉的臉。
她表面平靜,內心卻很煎熬。
蔣圖南偷偷將手機塞到她口袋裡,他知道姜臨要幹什麼,他也想著阻攔,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只要一看見姜臨那雙失魂落魄的眼睛,他就害怕。
手機在姜臨口袋被揣到發熱,她的手指在上面摩挲著,最終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
「我們見一面。」
打完這行字后,她熟練地輸了一串號碼,然後點擊發送。
姜臨站起又坐下,不知道來回重複了多少次。
駱葉的簡訊姍姍來遲,只回了一個字。
「好。」
姜臨看向窗外,天空灰濛濛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
傍晚時分,雨才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窗外雨霧繚繞。姜臨推開窗,目測了一下高度,她的卧室在一樓,下面是一片乾淨的草地。她踩著椅子爬上窗檯,然後想也不想就往草地上跳,拖鞋都掉了。
姜臨怕驚動了父母,不敢多停留,光著腳便往外面跑去。
她趕著去赴約,即便心裡明白,這約定不見得就是好的。
不管怎樣,去見見他也好。
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將姜臨的一張臉打濕了。
計程車停在四合院的門口,門沒有關,是半掩著的。
姜臨推門進去,見駱葉就坐在沙發上。天氣陰沉,加上屋裡沒開燈,昏昧不已。地上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看起來很多天沒收拾過。
坐在沙發上的人艱難地抬眼,聲音干啞:「你來了。」
姜臨「嗯」了一聲,關門走過去,才發現駱葉的狀態實在糟糕。
待姜臨走近,駱葉才發現她渾身都濕透了。她光著腳,腳背上滿是淤泥,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他猛地站起來,著急地問:「你這都是在哪裡弄的?」話一出口,又猜到了些原因。她被關在家裡,至於怎麼脫身的,他一想就知道。
駱葉頓時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他打了熱水過來,幫姜臨把腳洗乾淨,又去房間里找來酒精和藥膏。她一雙白皙的腳上到處是細小的口子,看得他心裡一揪。
都是他害的。
她豁出一切,什麼都不顧,朝他奔赴而來,而他卻即將告訴她殘忍的真相。駱葉心裡突然冒出一個詞來——撕心裂肺。他以前只覺得這詞實在矯情,現在卻真正體會到了。他身體里的所有器官似乎都在剝落,疼得他說不出一個字來。
半晌,他才艱難地開口,吐出一句話:「我說過,我不值得的。」
「我很想你。」姜臨微微笑著,彷彿這不是什麼大事。
駱葉猛然抬頭,她的臉瘦得只有他的巴掌那麼大,他這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些什麼。
「我以前不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現在知道了。」姜臨又說。
駱葉眸色漸深,看不出情緒。
「你這兩天很忙嗎?」姜臨又問。
駱葉低聲道:「喬姨病了,我這兩天都在醫院裡守著,醫生說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春天。」
姜臨穿上駱葉給她拿來的拖鞋,站起來,問:「那你吃飯了嗎?」
駱葉輕輕「嗯」了一聲。
姜臨想著要不要給他做點吃的,但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發現食材。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坐下。
「我這幾天回家了,爸爸出事了。」姜臨喃喃道,「你當時也在場,應該知道。」
她捏著一片衣角,因為冷,聲音有些顫抖:「我爸爸不是壞人。」
「好人也會傷人。」駱葉接過她的話。
姜臨有些慌神:「什麼?」
駱葉頓了一下,喉嚨里像藏著一根針,每說一句話都在流血:「當年與你爸競選教授的是我的養父,他本不是看重名利的人,只因自己的研究成果被人竊取,他心有不甘,便私下調查,最後死於一場爆炸事故。」
駱葉雙手交叉,握在一起:「我……」
「駱學長。」她輕喚他,臉上沒有怒氣,甚至帶著笑容,「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姜昕城的女兒,是嗎?」
駱葉呼吸停住,姜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是。」
難怪之前他們之間發生了種種巧合。姜臨心中的疑慮終於有了答案,她不敢再問下去。她傷心、失落,甚至害怕……
怕他之前對她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沒有勇氣面對。
「調查你的情況本就不難,更何況,父女之間的眼神交流,只要有心總能發現。」
「你別說了。」姜臨出言制止。
駱葉突然笑了,牽起的嘴角里藏著無奈:「姜臨,從一開始我們就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即便我的養父不是你的父親所殺,也是因他而死。我利用你,你應該罵我恨我,那樣我反而心底坦蕩,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平靜,沒有怨懟。」
姜臨咬了咬唇,說:「我不信你之前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你前幾天才對我說過,我們要一起好好過下一個情人節,這些話現在都不作數了嗎?我不管你做過什麼事,哪怕你殺人放火、禍害蒼生,能不能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從未欺瞞過我。」
「別想了,一開始我便設下陷阱,只等你落網。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單純無害的翩翩公子,那樣的人只存在於你的幻想里。」駱葉下定決心要絕了姜臨的念想,斷了兩人的關係,「我就是那種沒有珍視的東西、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的人,你還是離我越遠越好。」
乾脆利落的幾句話,將僅剩的窗戶紙撕得乾乾淨淨。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姜臨再開口時聲音有點發顫:「早知道這樣,你又何必用心待我。」
駱葉定定地看著她的側臉,心裡一動。
明明是他對不起她,為什麼她眼裡毫無憤怒和憎惡,反而乾淨得像一朵盛開的雪蓮?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樣的她,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害她。
「我這個人不管做什麼都追求完美,即便是做戲。」
半晌,姜臨微微偏頭:「你說的是真的?」
駱葉笑著點點頭:「我接近你,只為報復,其餘的都是假的,從無半點真心。」
姜臨眼中帶淚,也點點頭。
她再也不想待在這裡,打開門走進了雨幕。
目送姜臨離開后,駱葉再也支撐不住,背靠在沙發上,蹙眉,嘴裡喃喃:「只願以後再也不要相見,換你平安順遂,心想事成。」
想起往日種種,他不禁悲從中來。
忽然又想起姜臨沒帶傘,他起身拿起立在牆邊的雨傘,追了出去。
姜臨站在細雨里,眼眶濕潤,終於能放肆地流淚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往哪裡去,腳上還穿著駱葉的拖鞋,她應該還給他的。
可是自己落在他那裡的東西——她的一顆真心,又該怎麼要回來?
姜臨越走越快,沒注意到路口有個人正盯著她。
「姜臨。」蔣圖南叫住她。
姜臨停住腳步,目光穿過雨霧中看清了他的臉。
蔣圖南小跑著過去,將雨傘舉過她的頭頂。
「你媽媽在到處找你,我猜你來了這兒,便一直在這裡等你。」蔣圖南看著姜臨,「你去找過他了?」
「嗯。」
「姜臨,你就聽你媽媽的話吧,他那樣的人手段太高,我們玩不起。」
不管蔣圖南怎麼勸說,姜臨都沒開口。
「我送你回家。」
他不再多說了。
姜臨跟著他走遠。
她沒有發現,拿著傘追出來的駱葉站在不遠處的花壇邊,淋著雨注視著她漸漸走遠。
陳年舊事被翻出來,成了學生茶餘飯後的談資。儘管學校已經封鎖了消息,但並不妨礙多事的學生去查這件事,最後查到了姜臨身上。
姜臨是姜昕城的女兒這件事很快傳遍全校。還有駱葉,有人見他從教務處出來,猜測他是幕後的檢舉人,有人甚至在貼吧里掛上了三人之間的關係圖。流言里,姜昕城儼然是一個道貌岸然的人,輿論沸沸揚揚,姜臨也被牽扯其中。
有些話傳到白露耳朵里,她忍不住為姜臨辯白幾句,卻被圍攻,齊衍趕緊拉著她走開了。
她越想越氣,話說得難聽。齊衍一直沉默,見白露心裡憋著一口氣,他忍不住道:「你我都不是當事人,最好不要插手。」
白露白了他一眼:「咱們仨這麼多年的交情,你跟駱葉做什麼都瞞著我,有意思嗎?他現在在哪兒?現在事情鬧大了,他可別躲著不管了。」
「他現在要是出來說話,事情反而會更糟。那些人不過偶爾說姜臨幾句,更多的是把髒水往駱葉身上潑。」
這倒是真的。
也不知道大家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將駱葉來南大后的事一一翻出來,說他目無尊長,冷漠無情。更有甚者,說他跟姜昕城積怨已久,猜測他這次舉報屬於惡意報復,也不是什麼好人。
白露遲疑地道:「你是說這些都是駱葉自己爆出來的?」
「他只是怕姜臨被流言中傷,寧願被罵的是自己。」
白露冷笑:「打一個巴掌再給個甜棗,這算哪門子事。」
他們站在北市醫院樓下,見駱葉從醫院出來,白露忍不住想上前:「這事就是他做得不對,姜臨那麼喜歡他。我聽說她這段時間一直病著,高燒不退,他倒跟沒事人一樣。」
她剛往前邁出一步,就被齊衍拉了回來:「原本只是調查姜昕城,沒想到牽扯出佟家來。你知道他跟佟家的關係,他心裡正煎熬呢,你就別去添亂了。」
「就算有千萬個理由,他也不能利用別人的感情。」
齊衍長嘆了口氣,目光瞟向正走來的駱葉,幽幽地道:「如果僅僅是利用,他又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駱葉一身黑衣,面容憔悴不堪,嘴唇皸裂,所有情緒盡數斂在那雙狹長幽深的眸子里。以往不管他身上有沒有佟家那個身份,貴族氣質總是掩飾不了的。而此刻,他站在她面前,下巴上生出細小胡茬,外套不知道在哪裡蹭了一層灰,也未察覺。
隨意又不顧形象的駱葉。
白露呆站在原地,雙腿如同灌了鉛。
「你們來了啊。」駱葉輕輕啟唇,嗓子喑啞,說話吃力。
白露看著他,見他那曾經肆意張揚的眉眼垂了垂,毫無生氣。
她張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在一個傷心人面前,她能說什麼呢。
齊衍瞄了白露一眼,咳嗽了一聲,問駱葉:「喬姨的身體怎麼樣?」
駱葉點點頭:「精神恢復了些,她想去廟裡上香,我準備帶她去散散心。」
齊衍不知道怎麼出言安慰,只好說:「這家醫院的院長跟我爸是好友,我爸已經打過招呼了。你放心,在這方面,他是國內最專業的醫生。」
駱葉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想說什麼,但最終也沒說出口,只是拍了齊衍的肩膀,算作感謝。隨後他又沖著白露抬了抬下巴,算作告別。
白露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她的情況很不好,聽說進了好幾次急救室,人因為燒得太久也不怎麼清醒。」
駱葉自然知道白露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他眼裡閃過一抹亮光,但轉瞬即歸於沉寂。
「她的家人已經給她辦了休學手續,你要不要再見她一面?」白露猶豫著開口。
駱葉沉默良久,在抬步離去之前輕聲道:「不用了。」
他沒臉再見她。
齊衍拉了拉白露的衣角:「事情已經這樣了,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白露看著駱葉遠去的背影,不答反問:「我知道他只是嘴硬,你覺得呢?」
雨過天晴,暖陽照著山脊。一座寺廟矗立在半山腰,俯瞰著整座城市,暗黃色的寺門大敞著,迎接著每一位香客。
駱葉扶著喬姨邁上長長的石階,踏進大雄寶殿。暗金色佛像雙目悲憫,俯視眾生。駱葉是無神論者,但被氣氛感染,默立片刻,跟著喬姨去寫了願簽,對著佛像拜了拜。
喬姨難得見他如此虔誠,問:「你剛才求的什麼?」
駱葉頓了一下,笑答:「求個心安。」
賣簽的和尚掃了駱葉一眼,剛才明明見他落筆寫下的是一個人名。
佛前誑語,罪過罪過。
再看這位客人,眸似深潭,在佛香繚繞中,眉眼更顯清雋。嘴角的笑又是那樣的淡,彷彿不存在一般,大抵簽上寫的是他心尖上的人吧。
察覺到和尚的視線,駱葉轉過身來,沖他點了點頭。
駱葉將手上的願簽交給對方,由他投進經桶。
求完簽,喬姨要去算卦,駱葉則順著人流出了大殿。天高水遠,萬里無雲,這裡景色宜人,他低沉的心情似乎都好了些。
清風徐徐,水波不興。
駱葉慢慢行至偏殿,有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佟瑾之的人,之前他在試香會上見過。
「駱先生,有人想見你。」
駱葉扭頭看了看不遠處,那邊停著一輛黑色林肯,車身兩側站著幾個黑衣保鏢,目露凶光。
駱葉心下一沉,這個時候佟瑾之找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他這個舅舅怎麼會讓捕了多時的魚落在外人手裡。
車停在菩提樹下,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光影斑駁。
「佟董也來敬香?」
「春光好,我也出來散散心。」
「恐怕跟我不是偶遇吧,你派到醫院去監視的人都換了好幾撥了。」
佟瑾之點頭:「我來找你要一樣東西。」他緊盯著駱葉,徐徐道,「如今實驗室被查封,你作為項目負責人,要處理的事一定不少,如果由我出面,能幫你解決不少麻煩。」
「怕是您的麻煩更多吧?」
佟瑾之冷笑道:「姜昕城想拉我下水,污衊我在當年的實驗室里做了手腳,捕風捉影的事,沒半點證據,誰又能奈我何?」
駱葉不疾不徐地和他打太極:「我只是聽姜教授的安排,在實驗室里說得上話的又不止我一個。何況現在他出事只是因為多年前的一樁舊事,與我有什麼干係,就不勞您出面了。」
佟瑾之沉默。這人果然不好控制,難怪姜昕城會栽在他手上。
「你就算拿著它,用處也不大,不如跟尋香閣合作,姜昕城的位子你來坐。」
駱葉的眉目里霎時染上風霜:「不知道姜教授之前頂替的是誰的位置,而下一個頂替我的又是誰?」
佟瑾之神色未變,轉移話題:「我曾經有一套極喜歡的茶具,但被人不小心摔了一個,所以那套茶具就沒用了,就該扔了,你說呢?」
他話裡有話,駱葉怎麼會聽不出來。
「配方不在我這兒。」駱葉不再和他糾纏,想快點結束對話。
「你一開始就為它而來,現在說不知道,你以為我會信?」佟瑾之抬頭看向駱葉,聲音輕緩,「也罷,既然你不知情,我也不勉強,大不了我再去一趟姜家,即便姜昕城嘴硬不說,他還有老婆、孩子。聽聞,他的女兒生得好看,就怕我下面的人不知輕重,把人弄壞了。」
駱葉聽了這話,臉色立馬變了:「你要幹什麼?」
因為那點骨血親情,駱葉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事佟瑾之做得出來。更何況,這些年他縱橫商場,深知攻人軟肋是多麼好用的一把利器。
他表面溫和儒雅,實則冷血殘忍。
駱葉眼裡升起寒意:「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你一個黃毛小子,拿什麼跟我斗?」佟瑾之很滿意駱葉的反應,不怒反笑,找到了駱葉的弱點,「其諧」自然手到擒來,「現在,東西可以給我了嗎?」
駱葉警告他:「別動她,否則我跟你拚命。你們佟家家大業大,比不得我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你放心,她還沒那麼有用,至於我出不出手,就看你聽不聽話了。」
黑色林肯消失在寺廟門前的盤山公路上,駱葉站在菩提樹下,一身寒意。
半個月後,財經新聞爆出尋香閣正在籌備春季新品發布會,駱葉則以技術顧問的身份出現。之後又爆出這位尋香閣新貴即將接替喬荇,擔任奇思集團董事長。佟瑾之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表面上是助駱葉一臂之力,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不過是為了控制奇思。不過這些內幕並不重要,人人都道奇思氣數已盡,連內部人都覺得前景不樂觀,沒想到攀上尋香閣這棵大樹,這對業界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衝擊。
姜臨在新聞上看到這個消息時,並沒有什麼感覺。
她在醫院躺了大半個月,渾身無力,轉身回卧室睡覺了。
噩夢連連,冷汗不斷。
她又夢見他了。
陽光透過樹枝灑在他身上,他雙手負在身後,站在樹下等她,身姿挺拔,容顏勝雪,惹得不少人側目。他目不斜視,如此過了半晌,像感應到了什麼,他側過頭,朝她看過來。兩人離得太遠,她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卻能瞧見那雙烏黑清亮的眼睛,只輕輕一掃,似乎就能看進她心裡去。
他凝視她許久,突然啟唇說了句話。
她在那個瞬間失聰,一個字都沒聽清。
她想識別他的唇語,他卻一轉身,消失無蹤。
她開口呼喊,縱身奔去,卻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兩人之間的鴻溝,彷彿那是另一個世界。
姜臨醒來時,蘇母就守在床前。她只覺得自己還置身夢中,艱難地開口,不甘心地問:「媽媽,他到底想要什麼?」
「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吧。」蘇女士耐心勸慰,「人跟人在一起,要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如此才能長久。你不懂他,他不懂你,聽媽媽的話,放下吧。」
「他……」
「嗯?」蘇母聽不清她說什麼,俯下身。
姜臨吃力地道:「他不是壞人。」
「有時候,他表面冷漠,其實心裡很溫暖,只是不會表達而已。
「他身上有很多傷疤,口腔神經麻痹,夜夜無法安然入睡,我從不敢問他以前發生了什麼。我想,那一定是常人無法忍受的痛楚吧。
「是我先動心的,是我。我忘不了他。」
蘇母為姜臨掖好被子,聽著她的囈語,嘆了嘆氣。
「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我跟你爸想想,別讓我們擔心了。人的一生,遇到的事多著呢,你的路還長。」
這次,姜臨沒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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