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做我的光
光誠眼睛向上,他回憶起了過去。
剛才的想法絕對是他自己的想法沒錯,不過他能夠大膽地說出來,還因為有人曾經跟他聊過一些往事。
當那些往事浮現起的時候,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失去了重力牽引。桌子、枕子、帘子……它們全都隨著光誠的目光飄飄然了。
連外頭的荷葉也要升了起來,而蓮花與她血色的象徵則被推遠。
「這是怎麼回事?」卡拉卡看向常藤廷的女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是啊,在他沉寂的這幾十年裡,就連時間都變得不再有意義,連個符號都不是。他的身體日日夜夜被浸泡,波浪推動他凝固的身軀。而他所有的思考都放在了回來的這一天要如何贏得漂亮,他的每一步都是為贏而生,從來都沒設想過失敗。
女王莞爾一笑,都沒有回答他。
他不是最喜歡去猜人心嗎?去猜啊,猜是肯定可以猜到的,就看他能不能了。
而光誠的想法很簡單,他過於專註,甚至都沒有發現他思維所在的空間破碎,沒有注意到外頭的湖水漫了進來,他只想到那一天——
「喂,喝不喝點水?」光誠的肩膀被蹭了蹭。
那感覺很實,讓光誠感到噁心。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一會兒像是幽靈,一會兒又是可觸碰的體積。他甚至不願意抬頭,他不想知道自己身邊發生了什麼,暫時就先坐在地上就好。
「怎麼了,你還在氣我?小男孩兒還挺小氣的。」
光誠推開了她的手,大喊著:「考驗就考驗,為什麼要做成這樣,你們這樣算欺騙!」
高老師那張精緻的臉正對著他,臉上顯示不出情緒,亦沒有憤怒。要真是認真讀的話,反倒有一絲輕鬆?
「我從頭就沒有騙過你,我說了,我們來玩一場遊戲啊。我讓你不要出去,你還非要去給魔開門,現在倒好了,你消滅了一隻成熟期的魔,你成長了,而你的朋友躺在地上……還不知道這會不會對他的未來產生影響呢。」
光誠說不出話。李俊英是突然出現在這裡的,他只能算路過,哪怕他的原本目的就是來找自己的。
是啊,看見自己的同學被一個奇怪的女人阻攔,然後挺身而出見義勇為這種事是李俊英幹得出來的。而現在,這個見義勇為的英雄正躺在邊上痛苦地抽抽。
他的身體完好無損,但精神卻被入侵的魔傷害了,而光誠能做的,只有祈求上天保佑他,如果真的有上天的話。
高老師也跟著坐了下來,靠在光誠的邊上。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曾經滿胸的憤怒,我們經歷的東西還不一樣。看著你這副模樣,我甚至都開始懷疑了,是不是青春期都這樣,都是憤怒?」高老師又用肩膀蹭了蹭他,「你剛剛才獲得了新的能力,是該高興的事情,那麼告訴我,你在為什麼生氣?」
憤怒確實是會帶走理智,想必高老師也清楚這一點。實際上就說她什麼都看穿了也不為過,她那雙眼睛,就像是可以將一個人的靈魂都看穿,光誠每次被她盯著,都覺得自己什麼都留不下來,所以也總是不敢與她對望。
也就是這樣,她明明什麼都看得懂,光誠也知道她看得懂,但她非要這麼問出來。為什麼?一個人做事情必須要想為什麼,因為這是理智,她在呼喚光誠的理智,而當理智回歸,問題終將被看清楚。
光誠張開嘴,嘆了口氣,然後說:「不是因為你,就算生氣也是對我自己。你當時只是在攔我,而李俊英不幸地出現在了那個地方。我不氣你攔我,我只是覺得……我覺得遺憾。我想著,如果那個時候我在他的身邊就好了,可是那會兒的我就算過去也做不到什麼,新的能力還沒真正融入。我知道這一點,但我還是覺得遺憾,我痛苦我沒能做出點什麼。那種遺憾,應該就是你所說的憤怒吧。」
這是第一次光誠主動地去看那雙吸納靈魂的眼睛,而此刻他的眼裡滿是淚光。他從前不怎麼哭,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事是值得讓他在意的,但是自從來到這個昏暗的地方,眼淚就變得不值錢。
虛假的高家兄妹他不認識,李俊英,就算常常出現在他的身邊,認真講也算不得很熟。但他確實流淚了,為這些人。
「嘿,光誠,你聽我說——」高老師沒有說完話,被一旁的李俊英打斷了。
這個非主流男孩似乎進入了一場噩夢,嘴裡念念有詞,漸漸地,他微微睜開眼睛。但很快,他又暈了過去,因為他再一次見到了害他神志不清的臉。
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以及亮出來的額頭,已經註定是他畢生的陰影。
光誠覺得這有些無禮,但他心裡也清楚另一個想法。李俊英本不該被卷進來,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他少聽見一句是一句。
「你也會記住這張臉的對吧,無論發生什麼都會本能地厭惡它。」高老師對他微微一笑。
「你可以隨意變換外貌?」光誠問她。
高老師抬了抬眉,她也知道了這個孩子已經不一樣了。隨後她解答道:「不,但等咱們下一次再在這種場景里見面的時候,我就可以變成你的樣子,有興趣接著聽下去嗎?」
「不必了。你之前想說什麼?」光誠淡然地回答。
「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一個以前的故事。」
「那你就講吧。」
然後高老師的目光變得柔和,她一定是想起了某個人,或者某些事。她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就像曠野里的風琴,被風一吹,便散布天地。那是古時候的歌謠,帶著沉重而又溫暖的色調。
「人的心是有限大的,能分出去的愛也是有限多的,所以要你選擇的話,你最愛的是爸爸還是媽媽?或者說是妹妹?
呵哈,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啊,我從來都不會想這種問題,只是曾經有一個人被這樣問到過,而我正好在她的身邊,我是學來的。
但那個人可不像你這樣——我是說『孑孑獨立』,應該這麼說吧——她那時被問及愛人與朋友,同樣無血親關係,同樣需要細心呵護互相回報。她那時回答啊……你肯定想不到。
她說,在所有種類的愛之中,只有一種是最永恆而又獨一無二的,那便是對自己的愛,可如果以這份愛作為交換,其等同價值可以讓陽光傾灑到世界的每一片角落,那力量足夠去愛身邊每一個美好的人。她最後還加了一句,說她們家的人都是如此。
她當時說得自豪又輕鬆,讓那些想看笑話的人只能不了了之。大概也沒人想到她會那麼認真地回答吧,她就是老愛鑽牛角尖,認死理。她不會說謊,而那些起鬨的人可能永遠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這人是你的姨母,光誠。你從母親那裡繼承來了姓氏,也就承載了他們的榮耀,光誠,你也是光家的一份子。今天過後你可能會忘記一些事,因為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但是你可以記得這一句話,讓它在你迷惘的時候給予你力量。
……光誠,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