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山月與蓮

要是換了平時，蓮歸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告訴蘇迷，他不苦，他扛得住。

可如今……

如果今天就是他的死期，未來在沒有可以吐露心聲的機會了，那他又為什麼不放過自己，讓自己可以稍稍的任性一下呢？

只見蓮歸的目光如煙一般飄到了好遠，彷彿連時間都穿越了，回到了山月歸剛衍生出他的時候：「那時他還只是個孩子，可我作為他的衍生品，又何嘗不是呢？

他扛不住的事情，我又何嘗扛得住呢？

更何況，他才是這具身體的真正主人，一旦他長大，一旦他有了足夠的能力可以抵擋這種痛苦，甚至是找到解藥，那他就不再需要我了。

一個沒有自己的身體，只是為了承擔別人痛苦而衍生出來的人格，一個隨時都有可能被拋棄，消失了都不會有人心疼的人格，呵，你能體會我當時的感受嗎？

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好人，壞人，男人，女人，他們死了，就算不會有人為他們流淚，也至少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點東西。

但我不一樣，我甚至都不能被稱之為是一個人，我只是山月歸衍生出來的一個人格，我所擁有的東西沒有一樣是真正屬於我的。

我的家人，不過是這具身體的家人，不過是山月歸的家人，我的人生，不過是替山月歸承擔陰暗一面的人生，一旦山月歸不再需要我，一旦到了我應該消失的時候，那我就只有徹底消失的份，連一絲一毫關於我的東西都無法留下。

就彷彿一縷清風，短暫的在這人間走過，卻連一抹顏色都沒有留下。」

「不是的，你不是一縷清風，更不是連一抹顏色都沒有留下，你還有我，你刻在我的心裡，我這輩子，不，是下輩子，是生生世世，我都不會忘記你的。

我會記得這世界上有一個人，他叫蓮歸，他是我心愛的人，是願意用性命護著我，而我也願意為他付出性命的人。」蘇迷緊緊的抱住蓮歸，聲音哭到嘶啞。

她知道，蓮歸會與她敞開心扉說這番話，這表示他的大限恐怕已經到了。

他是真的扛不住了，也是真的不想留下遺憾，才會願意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披露出來的。

可她捨不得，她……

如果可以，她寧可替他去死。

「傻瓜，哭什麼，就像你說的，我還有你啊。」蓮歸毫無血色的唇緩緩勾起，眸底也迅速亮起了一抹奇異的亮色：「遇見你的那一天，我是去求醫的。」

「求醫？」蘇迷努力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如果這真是他們倆最後一次對話，如果一切真的已經無法挽回了，那她希望他最後看到的她是笑著的。

她會去陪他，但在她去之前，她也不想讓他在黃泉路上擔心。

「嗯，長公主把山月歸帶出宮的目的就是為了更方便的替他求醫，皇上只有山月歸這麼一個孩子，齊國也只有山月歸這麼一位太子，所以，山月歸身上的毒一定要解，他也一定得重回皇宮，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才行。」蓮歸淡淡答道。

蘇迷的腦海里卻快速浮現出了她第一次見山月歸時的對話：

「你想問什麼？」

「你說你跟蓮歸是兄弟，那為什麼你們倆的姓氏截然不同？他姓蓮，而你……」

「山月，不過，關於你想問的姓氏問題，我也不知道，我問過我娘好幾回了，我娘都不說。」

「不說？」

她當時就覺得奇怪，蓮歸和山月歸明明是雙生子，卻用了不同的姓氏，獨獨那個歸字一模一樣，沈驚鴻還不願意說原因。

直到今日她才終於明白，原來所有的答案早就已經藏在了這個歸字裡面了。

歸，回歸，太子回歸。

「為了給山月歸解毒，長公主可以說是想盡了一切方法，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哪怕這個希望再渺茫，她也不願意放棄。

所以最開始的那幾年，她經常帶著我或者山月歸四處求醫，遇見你的那一次，便是其中一次。

那時候有人信誓旦旦的說，無妄墟里藏著一位名醫，只要能找到這位名醫，就一定能解山月歸身上的毒。

長公主信了，我也信了，所以那一路上我都在想，山月歸解毒之後，我是不是就會徹徹底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帶給我的只有黑暗與痛苦，也或許是我的命運早就已經註定了，所以即便那時候的我也還只是一個孩子，卻對消失這兩個字沒有絲毫的恐懼。

不，與其說是沒有絲毫的恐懼，倒不如說我是已經放棄了。

我想，反正我本就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我本就是不正常的，那消失又有什麼遺憾呢，不過是讓一切回到原點，回歸正常而已。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決心要放棄，決心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候，我竟然遇到了你。

遇到了一個跟山月歸沒有任何關係，只屬於我，只和我立下了約定的人。

你讓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你讓我第一次有了貪念，我想活下去，我……呵，我甚至卑鄙的想要鳩佔鵲巢，殺了山月歸，霸佔這具身體，然後堂堂正正的以一個人的身份出現在你的眼前。

那時候的我，不再是一個人格，不再需要擔心自己隨時都會消失，我可以履行與你的約定，甚至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愛你，護你，與你結婚生子，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消失，無論如何都要保持自己的意志，至少在我徹徹底底解決山月歸之前，絕對不能讓山月歸把我解決掉。

事實也如我所願了，我的意志力越來越強大，我存在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甚至慢慢的壓過了山月歸存在的時間。

長公主沒有辦法，只好對外宣稱我與山月歸是兩兄弟，而我也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蓮歸。

山月，亘古不變的山與月，而蓮，卻只能活一個夏季。

當夏天死去的時候，所有的蓮花都要為它殉情。

如果說名字是這世界上最短的咒，那長公主在賦予我們倆的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把我們倆的命運定好了。

但我不信命，我……只信你。

我相信只要你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就能活下去。

所以，從那之後，不管做任何事情，我都比山月歸要努力十倍，百倍，他還未找先生的時候，我就已經自學了許多東西，包括武功，他還未入崇武學院的時候，我就已經入了仕途，開始摸索未來要走的路。

甚至，他才入崇武學院的時候，我就已經執掌了蓮闕監，甚至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成了眾人口中之手可以遮天的權臣。

我做了所有我能為你做的努力，而我所做的努力也沒有辜負我，慢慢的，我主導這具身體的時間越來越多，長公主和皇上也慢慢接受了我，甚至給予我與山月歸同樣的愛意與保護，把我也當成了這具身體的一部分。

而他們的改變也讓我在很多時候都忍不住恍惚，覺得或許自己才是這具身體的真正主人，反倒山月歸是我衍生出來的人格。

但不管怎麼樣，我的心裡始終非常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

如果我不想消失，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山月歸消失，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徹徹底底的霸佔這具身體，徹徹底底的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暗中看著你，卻一直沒有現身與你相認，就是因為我還沒能找到解決山月歸的方法，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你坦白，你愛上的並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人格，我更不敢確定，一旦你知道了真想以後還會不會喜歡我。

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猶豫和拖延竟然差點讓我們倆錯過了。

你知道嗎？

失去你消息的那段時間我差點就要瘋了，我不知道自己應該依靠什麼繼續支撐下去，我不知道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蓮歸的眼角紅得厲害，他緊緊抓住蘇迷的手，好半晌才重是愧疚的吐出了一句：「小滿，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不是的，不是的……」蘇迷用力的搖了搖頭，猛地便撲進了蓮歸懷裡：「不是你沒有保護好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我……我從來都不知道……」

如果她早知道事實的真相如此，她根本就不會等到現在才與蓮歸相認，她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一定會竭盡所能的去愛護他，一定……

「不要哭了，最後給我笑一個吧。」蓮歸抬手輕輕撫上了蘇迷的額頭，聲音淡得好似隨時會被吹散的雲。

感受到他指尖傳來的涼意，蘇迷的心底更是疼得無法言語，可她卻仍是深吸了口氣，抬起頭，朝蓮歸用力扯開了一個笑容：「我……我笑起來好看嗎？」

「好看，真好看。」蓮歸滿足的閉上了眼睛，薄唇動了動，聲音只有蘇迷一人可以聽見：「小滿，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