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爭鬥 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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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雍正在御花園的鳳儀亭設下了酒宴,宴請年羹堯,年妃在旁作陪。
鳳儀亭的四周,部將李衛則埋伏了很多親兵。
雍正詔年羹堯覲見,表面上是議聚軍功,實際上是打算把他拘拿到案,留置京城。
酒過三巡之後,雍正的目光變得異常迷離,他直直地盯著年羹堯,嘶嘶一笑,高聲道:「羹堯,你如今已是一等公了,朕實在不知還能給你什麼好的,你想要什麼,儘管跟朕提,朕都會如你所願!」
年羹堯聽了這話微微一愣,隨即又淡淡地別開目光,看了身旁的青鸞一眼,慢慢地,他又咧嘴笑了笑,似是而非的挑起眉,反問道:「皇上此話當真?!」
雍正抬起一隻手來,很是豪爽的樣子:「君無戲言。」
年羹堯抿了抿嘴,意味深長地點頭:「好,皇上的一番美意微臣心領了,只是眼下臣一時還沒想好,待臣他日有了所需的東西,再向皇上討要,如何?」
「好,朕等著你。」雍正舉起酒杯,沖年羹堯敬了敬。年羹堯很快舉杯回敬,兩人仰頭一飲而盡,隨即又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眼前君臣二人貌合神離又推心置腹的交談,青鸞的心緒有些複雜,漸漸的,又有些心不在焉,她低了低眼睛,恍惚不安的坐著,一桌子的酒食在她看來是味同嚼蠟。
雍正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不停地誇獎年羹堯,而年羹堯只是笑,似乎也默認了什麼。
這時,小寇子從旁邊跑了過來,上前稟道:「皇上,怡親王在養心殿有急事議奏。」
雍正回過身來,起身招呼道:「青鸞,陪你哥好好聊聊,朕去去就回。」說完,沖年羹堯示意一下,就要離開了。
青鸞一時還沒緩過思緒來,等抬頭的時候,胤禛已經轉身走了,他走得很快,步履如飛。
四周窸窸窣窣的,草木不停閃動,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偌大的亭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年羹堯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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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養心殿。
允祥已經在等候。
雍正大步走了進來,問:「十三,你這麼急找朕到底什麼事?」
允祥的臉色有些蒼白,上前一步,直直地道:「臣弟聽說皇上有意把年帥留置在京?」
雍正盯了他一眼,又別開了視線,漠然道:「快刀斬亂麻,非如此不足以削其勢而斷其根!」
「臣弟以為,事出倉促,期期不可!」允祥拱手一揖,正色道。
「朕今日不過幾句泛泛誇辭,他就恃功傲主,原形畢露,倘若放虎歸山,再想抓他可就難了。」雍正負手而立,臉色如冰。
允祥想了想,又認真地稟道:「此次臣去西寧,得知允禟已與年帥過從甚密,不必說允禩之八王議政乃是以年帥為後盾,年帥奉旨進京,其實在城外已有布置,皇上此時對年帥強為留置,立刻變生肘腋,釀禍成災啊!」
雍正原地踱了幾步,猝然轉過身來,目光尖銳而憤怒:「難道說年羹堯乘轎入宮跟允禟爭道過橋是故意做場戲給朕看的?」
「依臣看,這隻不過是他們二人所施的障眼法而已!」允祥推測道。
「豈有此理!」雍正咬緊了牙根,捏著腰間玉佩的一隻手不由得抽搐起來。
「皇上息怒,依臣看,此時,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如先把年帥放回,然後樹其敵,奪其勢,斷其爪牙,調其職務,待瓜熟蒂落,時機在握,再行問罪拘禁也不遲!」
雍正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在斟酌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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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裡,稠密如織的陽光在樹蔭搖曳間紛紛抖落下來,四周安靜得只有啁啾鳥鳴聲。
青鸞抬起頭來,看著悶悶不樂的年羹堯,很小聲的問:「聽說你此次出征受了傷,可有大礙?!」
年羹堯一直端坐不動,聽到耳畔關切如昔的柔聲細語,才後知後覺地看了過來,他失神地凝望著青鸞,熾熱又疲憊的眼睛里有一絲閃避,更多的卻是藏不住的喜悅和欣慰:「難得你還記掛著我的安危,青鸞,我的傷已經好了,只是不能久立而已。」
青鸞默默點頭,想了想,又安慰道:「哥,你長年行軍在外,風餐露宿,此次回來,就好好歇一歇吧!你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再這樣下來,身體就跨了。」
年羹堯開心地笑了,扶膝的雙手微微蜷縮了一下,沉聲道:「不礙事的,我都習慣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才是!」
青鸞嗯了一聲,也跟著笑了起來。
年羹堯低下頭,從袖子里掏出一枚玲瓏剔透的碧玉發簪,雙手遞給了青鸞:「這個,給你,是我從西寧專程帶回來的,希望你收下。」
青鸞愣了愣,獃獃地問:「為什麼突然想送我東西。」
年羹堯搖搖頭,微笑著詰問道:「從小到大,我送你的東西還少嗎?我就是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兒,見到了好的東西,都想買給你,想看到你歡歡喜喜的樣子。」
聽了這話,青鸞的眼眶漸漸濕潤了,有些感動,半響,才微提口氣澀聲道:「羹堯,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麼好。」
年羹堯看到她這個樣子也驀地有些難過,擰了擰眉,他遲疑了一下,緩緩抬起手來,將碧綠色的發簪別在了青鸞的髮髻上。
青鸞抬頭,兩人的目光交匯了一瞬,又都避開了。
「你戴著真好看,看來,我沒有買錯!」年羹堯打量了一下,開口讚歎道。
青鸞慢慢握緊了手裡的帕子,婉約地垂著腦袋,淺笑嫣然。
此時,雍正已經大步走了過來,似乎並未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什麼異樣,他高聲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呢?朕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年羹堯和青鸞聞聲都站起身來。
看到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雍正反倒樂了:「免禮,都坐下吧!是朕怠慢了年大將軍,理應罰酒三杯。」說著,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抖了抖袖子。
宮女上前斟了三杯酒。
年羹堯和青鸞相視一眼,復又坐了下來。
「來,羹堯,朕敬你。」雍正慢條斯理地笑著,狹促的目光卻飛速從青鸞的臉上一掃而過。
年羹堯乾乾地應承著,神情一時間也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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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雍正才擺駕了永寧宮。
彼時,青鸞正端坐在梳妝台前,那支精美的碧玉簪就放在手旁,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發獃。
有太監在屋外高聲通傳:「皇上駕到!」
青鸞很快起身,披散著長發走出屋外準備接駕。
未及施禮,雍正直撲而來,劈手扶起了她。
青鸞抬頭,不由得看進對方的眼睛里,那裡明明閃爍著笑意,卻讓她覺得寒冷。
雍正挽住她一隻手,帶著她回到屋子裡。
青鸞不安的說:「皇上,你生氣了嗎?」
雍正又笑了,不明所以的道:「何出此言,朕為何要生氣!」
青鸞走到他的面前,正視著他的眼睛,怔怔地說:「我可以感受你的心,真的,皇上一定是生我的氣了。」說完,又有些哀傷的垂下了眼睛。
雍正怔了怔,抬起一隻手,緩緩撅起她的下顎,跟她對視著,幽幽地說:「你以為,朕會為了一根簪子,跟你們兄妹質氣,這樣未免顯得朕氣量太過狹小了吧!」
青鸞眨了眨眼睛,胸口的呼吸漸漸凝住,他卻鬆開了她,緩緩走向一邊,漠然道:「你是朕的女人,你的所思所想,朕都了如指掌,又怎麼會懷疑你們呢?!」
青鸞略微鬆了一口氣,正待說些什麼。雍正卻猛地回過身來,雙目直直地望向她,命令道:「年妃,你看著朕的眼睛。」他的聲調陡然提高,臉上的表情不怒自威。
青鸞嚇了一跳,雙手在衣襟前交握著,慢慢地上前兩步,有些膽怯地望著雍正。
「你怕朕,你怎麼又開始怕朕了?」雍正皺了皺眉,有些難以理解的道:「朕到底哪裡讓你害怕了。」
青鸞深吸口氣,猛地搖搖頭,下意識地辯解道:「沒有,臣妾並不害怕皇上。」
雍正聞言,忽然怒不可遏,揚手一記響亮的耳光反抽而去。
青鸞被打得背過身去,摔趴在圓桌上,半響,才哆哆嗦嗦地捂住臉,一雙淚目吃驚地望著雍正。
「知道朕為什麼打你嗎?」雍正咬牙道。
青鸞無辜的搖頭,身子蜷縮在一起。
「你騙朕!」雍正大睜著眼睛,挺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你的眼睛欺騙了朕。」
「我沒有!」青鸞再度搖頭,悲凄地道:「皇上,你冤枉我了。」
雍正劈手揪住她一隻手臂,將她的身子提起來,步步緊逼道:「朕就是要打醒你,以後不准你在朕的面前說謊。」
青鸞咬了咬嘴唇,淚如泉湧的道:「我沒有。」
「你的眼睛說得明白,朕的眼睛看得清楚,你看年羹堯的眼神是在朕的身上找不到的。」雍正握緊了她,漆黑的眼睛里噴涌著懾人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皇上誤會了。」青鸞再度辯解,企圖掙脫開對方鐵箍般的束縛。
「朕從來都沒有誤解過,朕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雍正徹底喪失了理智,雷霆般的怒吼聲在屋子上空回蕩著。
「皇上,請你冷靜一點。」青鸞忍住顫慄,試著安撫他。
雍正目眥欲裂,宛若受傷的野獸一般咻咻地喘著粗氣,他緊抓著她不放,痙攣的手指尖有窒息的力道。
青鸞見狀,不再說什麼,孤注一擲地伸出手臂緊緊環抱住他,感受到他渾身上下的怒意難平,她揚起腦袋,主動吻住了他。
雍正震了震,驀地瞪大了眼睛。
「我是你的女人,我只是你的女人,我的心裡只有皇上一個人。」嘴裡喃喃地傾訴著,她在他怔忪的片刻,再度吻住了他。
唇齒間是她傳遞過來的濃烈的感情,胤禛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閉下眼睛,激烈地回吻著她,腳下快要站不穩了,青鸞閃了一個趔趄,被對方攔腰抱住。
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清晨,胤禛已不在身側。
青鸞從床上爬起來,穿好了衣服,來到了屋外,看到胤禛就孤身站在門口,他的目光在望著什麼。
青鸞走上前,胤禛也回過頭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看向了他的身後,卻瞬間臉色大變。
那是,屋門口有一張新設立的供桌,桌上擺放著的儼然是一塊漆黑的牌位。
青鸞瞬間僵在了原地,一時間獃滯如死。
雍正卻淡淡地笑了,他拉住她一隻手,帶著她走到牌位跟前,沉聲說:「你難道不想知道,朕先前無故將你認錯,而那個跟你容貌相似的女子到底是誰?」
青鸞搖搖頭,嘴裡發出輕不可聞的「不」字。
「她叫筱蝶,是朕的第一個女人。」胤禛卻自顧自地說下去,低沉的語氣夾雜一絲傷感的回憶:「朕那時無權無勢,保護不了她,她為了朕甘願一死,這樣的女子終其一生,朕也不會忘記她,朕要為她立碑,給她應有的榮耀。」
青鸞的手受驚般從雍正的掌心裡抽出。
他回頭看住她,不解的樣子:「怎麼了?你不高興了!」
青鸞一時無法回答,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胤禛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裡,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觸動,他親切地拍打著她的背脊,安慰道:「傻子,你們在朕的心裡同樣重要。」
青鸞輕咬著貝齒,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神情卻一時間冷淡到了極致。
胤禛良久良久的抱著她。
青鸞的目光卻動也不動的停留在牌位上,彷彿那裡埋葬的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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