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錦衣衛 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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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雨大,柳吟溪回來時,戲院里早已人去樓空,老闆娘殷如花一臉愜意的坐在檐廊下的小腳凳上,一邊磕著煙袋,一邊眺望著院門的方向,似乎在等人。
馬車在門口停下來,帘子被挑起。
「哎喲,柳師傅回來了。」殷如花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諂媚的為柳吟溪撐起油傘,「我還以為這麼大的雨,侯爺必是要留客的。」說著故作深意地眨眨眼睛。
老車夫一面套馬起駕,一面冷然的撂下話:「我們家少爺何時留過堂子里的人!」
柳吟溪不以為忤,扭頭問殷如花:「又冷又餓的,廚房裡可有吃的?」
「我叫林媽給你溫著呢。」殷如花一臉殷勤,一面笑,一面伸出手,想要接過柳吟溪懷裡的琴,嘖嘖:「這寶貝,竟然弄濕了?你也淋了雨不成?」
柳吟溪忙後退了兩步,抱緊了懷裡的七弦琴,幽幽拒絕道:「不了,這琴——我自己拾掇便是,不敢勞班主費心。」
殷如花先是一怔,隨即訕訕地一笑了事。
廚房裡燈光幽暗。
白粥里擱了一勺蜜,溫暖清甜。
柳吟溪坐在廚娘林媽的小凳上,一邊喝著粥,一邊瞟著地下一灘殷紅。
林媽撞見了女琴師清亮的眼光,慌忙拋出一塊抹布,掩住了地板上那攤紅色。
柳吟溪放下粥碗,站了起來。
林媽嚇得雙膝顫抖,一下子跪在琴師面前:「柳小姐,柳小姐……我……」,抖了半天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柳吟溪心生疑竇。待要追問,卻又不忍嚇壞了這個老媽媽,怎麼說也是林品月的親娘,末了只得道:「林媽,你益發老得糊塗了。殺了雞,也不把地上的血擦乾淨,叫班主看見又得說你了」
柳吟溪有暈血的毛病,她瞥了一眼那血跡,一陣噁心,匆匆拂袖而去。
見她離去,林媽面色煞白,無力的攤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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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春園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戲園子,有錢有勢的達官顯貴都愛來這裡聽戲。據說,這家戲園子早些年生意並不景氣,只是唱崑曲兒,是個清湯寡水的窮戲班子,多兩個跑堂的都雇不起。後來被一個叫殷如花的女人盤了下來,那光景可就大不一樣了。
那殷如花原是個賣解女子,年輕時在江湖上也頗有些風頭。不知她何以本領通天,竟然得到了當今聖上身邊的大紅人兒魏忠賢魏公公的扶持,從此怡春園戲院里,無論唱什麼都有人卯著勁兒捧場,名氣越來越大,氣焰越來越烈,做的生意也就越來越大。
時下京城裡風頭最盛的「醉吟商小品」,說的就是怡春園戲班裡的兩大頂樑柱——台前的青衣林品月和幕後的琴師柳吟溪。
林品月身為女子而入梨園行,工青衣,兼演刀馬旦,倒不比那些成角兒的男伶們更見多少功力,只是那水秀的扮相,玲瓏的身段,圓潤的唱腔卻是男伶們望塵莫及的。聽戲的人一樣是長著眼睛的。青衣美人林品月,捧的人一多,想不紅也難。而藏身幕布之後的琴師柳吟溪,則全憑十根手指的修為,賺得滿城的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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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吟溪的一手七弦古琴彈得是出神入化,簡直是伯牙再世,子期復生。京城裡那些貴公子哥來怡春園聽戲,必點的一出是《琴調相思引》,為的就是聽柳吟溪彈琴。
不過,一樣是梨園子弟,柳吟溪倒倨傲得很,即使是天天泡怡春園的老票友,亦很少有見過她廬山真面的。喝彩的聲音大不過了,謝台時,白色的衣衫在戲台角上一閃,便是露了臉了。
傳說柳吟溪這女琴師,相貌不在青衣林品月之下,如此影影綽綽,倒更惹得人們議論紛紛。這一議論,更是抬高了琴師的身價。有柳吟溪這麼一個搖錢樹,怡春園的老闆娘殷如花決不含糊。放出價兒來,有柳吟溪操琴的戲碼,一出要貴上三分。單點柳吟溪一個琴曲,竟要五十兩紋銀纏頭。這風月場中,從來不乏自命風雅之輩。柳吟溪縱一曲千金,也還每每應接不暇。銀錢之外,珍珠寶貝收了個滿盆滿缽。幾年下來,京城裡的人都說這柳吟溪兩隻纖纖素手,也能掙回十座金山銀山了,當真是梨園行里屈指可數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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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夜幕沉沉、雨霧藹藹。
屋子裡寂靜又溫暖,氤氳著一層縹緲的霧氣。
銅盆里的水散發出淡淡的茉莉香。
柳吟溪捧一掬水,潑在臉上,讓薄薄的溫熱,浸透冷雨冰涼的面龐。
淡薄的霧氣漸漸散去,水中映出一張精緻的鵝蛋臉,眉目清朗如同墨筆勾畫一般。卸妝后的柳吟溪,膚色是白膩的,卻並非那種純真剔透的白,帶一點濁重的什麼,抑鬱的什麼,彷彿水中沉澱一年年的白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