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武陵源(完)
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穆華夏,皆是充滿了敵意,彷彿他只要敢點頭,這些目光就要把他射穿一般。
穆華夏搖搖頭,「我不認識陶恕,也與他沒什麼恩怨。」
語罷,卻又皺起了眉。
古庄得了這麼個答案,便不打算管其他,當即不再理會他,只看向老莊主。
場面一度陷入僵局,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中,少莊主不知何時從桌子底下緩緩探出頭來,哆嗦著聲音,喚了聲「爹」。
老莊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他嚇得又縮了回去。
此刻已然撕破臉面,便也無人再給老莊主留面子,有看熱鬧的已然笑出了聲。
老莊主重重「哼」了一聲,「今日是老夫八十大壽,老夫本意不想見血,諸位還是莫要欺人太甚。」
此一言,擲地有聲,仿若當年。
但卻嚇不住任何人了。
俗話說一拳難敵四手,何況他們這裡遠不止「四手」。
古庄負手而立,不為所動,見得老莊主似是氣急,竟還好心情地笑了笑,「老莊主莫要氣壞了身子。」
老莊主這才發現,從始至終,一直是這個罪魁禍首在掌握局面,「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古庄眨了眨眼,伸手指向了自己,「在下賤命恐污了老莊主的耳,不過家父古行月,老莊主可還記得?」
這是誰?穆華夏看向散財和尚,散財和尚亦搖了搖頭。
滿座之中,疑惑的不止他二人。
老莊主卻驀然睜大了眼,彷彿得知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穆華夏站在他近在咫尺的位置,看著他的眼神中逐漸顯現震驚、惶恐、驚懼,他彷彿透過古庄那副平平無奇的面孔看見了什麼夢魘一般,驚惶之中,竟站立不穩,退了半步。
如果這宴廳之中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古行月是誰,那必定是豫章閣主了。
豫章閣,江湖消息所匯之地,傳聞這任閣主更是能掐會算,天上地下的事兒,就連玉皇大帝幾時幾刻打了個噴嚏他都能算出來。
穆華夏皺著眉尋了一大圈,終於在一處角落,發現了端坐在那裡垂眸飲茶的豫章閣主。
外物的紛紛擾擾似乎與他沒有關係,眼瞧著都快打起來了,他竟還在悠悠品著茶,瞧都不瞧一眼。
穆華夏眯了眯眼,移開了目光。
老莊主久而未應,古庄竟也不催,只是那灼灼目光里,全然是譴責與質問。
那些八卦的聲音幾乎都能傳進穆華夏的耳朵了,他看了看老莊主,老莊主依舊出神地盯著古庄,先前凝實威嚴的目光竟逐漸渙散。
嘈雜的聲響漸漸安靜下來了,倒不是顧惜老莊主的身體,而是老莊主,似乎要說話了。
但他終歸只是張了張嘴,他似乎想發出聲音卻只能感受到呼出的氣流,他顫顫巍巍地伸手,卻不知為何僵在了一半。
躲在桌子底下的少莊主終於意識到不對了,哭嚷著「爹」連滾帶爬地起來去扶。
老莊主不知哪來的力氣,登時揮開了他的手,眼神移向了宴廳的某處。
一個白衣使者鬼魅般從那裡走了出來,將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嚇得幾乎躍上了房梁。
老莊主努力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又在他耳邊氣若遊絲地說了些什麼。
白衣使者點了點頭,將老莊主扶去了後院,未幾又走了回來,手裡拎著一個幾乎被捆成球的人,正是陶恕。
正雲里霧裡的眾人登時興奮了起來,白衣使者隨手將陶恕拋在穆華夏面前,冷冷地掃過全場,「莊主有話,人在這裡了,此番爭奪與我明逸山莊再無關聯。」
語罷,從宴廳各處又「嗖嗖」竄出十幾道白色虛影,他們甫一現身便去了後院,滿座英豪,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得到。
縱是如此,已有人背後隱隱滲出汗來,老莊主方才故意露怯,他們若真不知好歹地動手,那結果......
穆華夏看了眼腳下被捆成球的陶恕,思量了片刻緩緩蹲下身去,可還沒等他伸手,頸上便已架上了一把劍,是方才退到一邊的劍客。
「穆大俠想做什麼?」
「劍不是這麼用的......」穆華夏伸手移開頸邊的劍,慢慢站了起來,「我說了,我不認識陶恕,也對武陵源不感興趣,我只是覺得被這麼捆著實在難受,想幫他解開一層而已。」
「不勞穆大俠伸手了,」人群中,崑崙派玉劍生略一拱手,他身邊站著的,是久未出山的玄霆觀主,「穆大俠若當真無意爭奪,便請離去吧,省得刀劍無眼,再誤傷了穆大俠。」
穆華夏聳聳肩,當真不再管陶恕,邁步便走,散財和尚舉著兩隻手跟在後面,「和尚也不搶,快讓和尚走。」
人群之中分出條路來,不知是誰揚聲喊了一句,「誰要想走現在快走,晚了可沒機會了!」
可是再沒有人走。
有些實力的自是不肯走,縱是那些沒本事的,也兀自做著撿漏的夢。
穆華夏行至明逸山莊門口停了下來,竟一撩衣擺坐到了門檻上。
散財和尚坐到他的旁邊,手裡還抓著一把花生米。
和尚將手往穆華夏那裡伸了伸,「吃嗎?」
穆華夏搖搖頭,抬頭眯著眼睛看天,「多好的太陽啊......」
是啊,多好的太陽啊,可有人卻看不到了。
豫章閣主出來的時候已是日薄西山,他看見門檻上坐著的兩人時,驚得挑了挑眉頭。
「怎麼?」穆華夏轉過身子來直視著他,「閣主沒算出來我倆沒走?」
豫章閣主笑了笑,他本是溫和的人,反襯得穆華夏一身匪氣。
「閣主不如再算算我倆為什麼沒走?」
「難不成是在等在下嗎?」
穆華夏不走心地拍了拍巴掌,「閣主好算計。」
語畢,頓了頓,盯著豫章閣主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閣主好算計。」
豫章閣主依舊是笑,笑得坦蕩從容,「穆大俠看出來什麼了?」
「陶恕你雇的,武陵源的消息是你編的,那古庄......也是你的人吧?」
豫章閣主展了展廣袖,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只是站在那裡反問了回去,「穆大俠打算如何?」
如何?他又能如何呢?豫章閣主有錯嗎?說到底,是這些江湖人迫不及待地走入圈套。
穆華夏的目光遙遙望向豫章閣主身後,他身後,再沒有人走出來。
「閣主好算計。」
一模一樣的話,穆華夏說了三遍,除了這一句,他已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穆大俠的讚譽,在下收下了,現在,在下可以回豫章閣了嗎?」
穆華夏卻仍搖搖頭,看著豫章閣主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我想知道,古行月是誰?」
「重要嗎?」聽到是這個問題,豫章閣主鬆了口氣般輕笑出聲,「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為人知曉的過往,蔣老莊主亦是。既然不願為人知曉,那便讓那一段恩怨消散於江湖吧。更何況今日,許許多多的恩怨都消散於江湖了。」
穆華夏垂頭勾了勾嘴角,自嘲般笑了笑,而後站起身讓開了地方,「是我執念太深,閣主請吧。」
豫章閣主拱手一禮,邁步而去,穆華夏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佇立......
夕陽西下之際,散財和尚與穆華夏並肩而立,「你說,武陵源真的存在嗎?」
「存在,當然,」穆華夏看著眼前火紅的夕陽,長長嘆了口氣,「陶令言『心遠地自偏』,其實武陵源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江湖上的人貪心太甚,總覺得有不老的仙境,其實所謂仙境,大抵,便是心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