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宋玉群

六 宋玉群

我之所以能夠毫無牽挂地全身心幫助高家,也得益於我良善的家人對我的支持,以及我毫無後顧之憂的家庭條件的支撐。

當年我二姐被我媽送到我姥姥家上學以後,她依然不改江湖豪俠的本性,在那個農村學校里依然雄霸天下。

由於她在班裡學習很好,又膽大開朗,老師選了她當放學排隊回家的排長。一次放學,她因為一個男生站列不整齊訓了幾句,男生不服氣,和她頂了嘴,我二姐不由分說就給拽了出來,由於用力太大,把那個孩子袖子上的一塊補丁給撕掉了,男孩一氣之下飛快地沖向我二姐,試圖撞倒她,但只是使我二姐來了一個趔趄,而這個趔趄依然激怒了我二姐,也就是紅旗小學二年二班班長兼四隊方向排長宋玉群,這是後來學校的批評通報對我二姐的全稱。宋玉群極致地發揮了自己的打架本能,三下五除二,拎起男生的后脖領子一個腿絆兒把他撂倒在地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頓拳**加,把男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有坐在地上畏縮成一團大哭的份兒,直到其他的孩子找來了老師,才平息下來。後來的結果是宋玉群被撤銷了全部職務,遭到了全校通報批評,她的家長,也就是我的姥姥,被學校及男生的家長罵了個狗血噴頭,灰頭土臉。

這件事並沒有使我二姐宋玉群有什麼收斂,反而進一步穩固了她學校一霸的地位,她由此籠絡了一幫「手下」,每天一群男男女女的小孩子跟隨著她,連書包都有人替她背,儼然一副社會大姐的做派,這更加助長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到處殺富濟貧惹是生非的惡習。

然而,也正是這個惡習,改變了我二姐的人生命運。

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我的姑姥爺都和其他好多鄰居,少說也有十幾二十來個大人,聚集在我姥姥家,他們全都圍坐在炕上,有的抽著旱煙,有的樂呵呵地低頭往折好的一屢煙紙上饒有趣味地溜著煙葉,個個喜笑顏開,高談闊論。他們當時說的很多話我二姐都沒有理解,但卻從滿屋飛揚的豪情壯氣中歸納出一個中心話題,那就是「打倒了***」,而那時她懵懂的心靈里,一直以為「***」是被他們這群人給打倒的,她很遺憾自己沒能親自參與到打倒***的戰鬥中來。之後,在她心裡深深埋下了要把一切壞人都打倒的志向種子。

幾年之後,機會來了。我姥姥派她去給在大隊部值夜班的大舅送飯,知道她藝高人膽大,大舅也沒有催促她,就在那裡玩到很晚才回家。黑燈瞎火的路上,我二姐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拿著手電筒一邊胡亂到處晃著,一邊蹦蹦跳跳往家走,每路過一個有狗的人家,都要引起一陣狂吠,主人出來看看是個女孩子,便向狗吆喝幾聲回屋繼續睡覺了。

快到我姥姥家的時候,在這些狗和人的聲音里,我二姐隱約聽到一個不同的叫聲,是一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呼喊,順著喊聲她挨家挨戶排查到了姥家斜對面一戶人家的院子前,屋內沒有開燈,隔著窗戶她聽到屋內有打鬥的聲音,似乎一個女人被人捂住了嘴,依然含糊不清地喊著「放開!放開!混賬!」這不能不管!我二姐本就是沒有機會打架創造機會打的主兒,這熱鬧來了怎麼能錯過。於是她亢奮地敲起了房門,大聲喊到:裡面的大嬸,誰打你?開門,我幫你揍他!裡面暫時停息了打鬥,隨即傳出女人瘋狂的大喊:「快去喊人救命!」。估計裡面人聽出來外面是個孩子,所以女人只是希望她能幫自己喊大人來。

後來我二姐知道,她這是在嚇唬男人,希望他能夠就此放手。

這時一個男人粗暴的聲音傳出來:「滾!誰家的小狗崽子!」我二姐可不怕什麼男人不男人的,她只要認定了有人欺負人,就要去打倒那個欺負人的壞人。隨著裡面女人一聲聲的喊叫,她等不及有人給她開門了,自己操起院子里的一把鎬頭,「咣」地一聲鑿在門玻璃上,稀里嘩啦的玻璃碎了下來。她舉起手電筒,照見了地上一個渾身上下光溜溜的男人,正在使勁按住並撕扯著一個奮力自護的女人。她不假思索地把胳膊伸進還有殘留玻璃茬子的門裡,拉開了門栓,拎著鎬頭衝進去就往男人身上刨去,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鎬頭嚇楞了,慌忙一翻身滾到了旁邊,我二姐並不罷休,掄起鎬頭繼續刨,這次刨中了他的左腿,疼痛和憤怒使這個男人瞬間火冒三丈,爬起來沖向我二姐就搶奪鎬把,但是我二姐絕對不是個怕事兒的人,這時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手裡握著鎬把死死不放,幾個回合下來,見自己的力量有些抵不住的時候,她來了個好漢不吃眼前虧,發現自己的個子彎下頭正好可以咬住男人的手,於是,我二姐吭哧一口下去,男人的手便血淋淋了,下口咬的同時,腿下也不忘狠命狂踹男人剛剛被刨過的腿。這時候地上的女人也撿起爐鏟子,照著男人後背猛拍了下去,終於在我二姐和女人前後攻擊之下,這個男人帶著渾身傷痛敗下陣來,一瘸一拐地抱著衣服想休戰往外逃,宋玉群哪是那麼容易饒人的人,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人的面目呢,她拿著鎬頭橫在門前,向女人喊到:「大嬸,把燈打開,我看看這個壞蛋長啥樣!」女人並沒有開燈,我二姐以為她沒聽見,便親自用鎬頭推著男人走到燈繩前,拉開了燈。

燈光照映下,拽下男人捂著腦袋的衣服,我二姐看到了我姑姥爺的臉。

不諳世事的宋玉群,只是以為我姑姥爺在欺負大嬸,剛要質問,沒有想到我的姑姥爺居然撲騰一下跪了下來,開始哀求她,求她不要跟任何人說今晚的事,宋玉群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大嬸也跪了下來,哀求她:「放過你姑姥爺吧,不要說出去啊小格兒!」宋玉群懵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見義勇為怎麼成了這個結果。不管怎樣,她還是答應了這兩個人,前提是也要他們答應,以後不許再來欺負大嬸,否則就會說出去。

這個事情就此過去,直到多年以後,我姑姥爺因流氓罪被判刑,我二姐才偷偷和我說了出來。原來我這個在大隊當會計的姑姥爺,早已經對對面的大嬸垂涎三尺,為了能伺機接近她,他經常有事沒事來姥姥家閑聊,而且每次都一定坐在北炕上靠窗的位置,這樣從窗戶看出去,正好能瞄見大嬸在院子里的一舉一動。他去騷擾大嬸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都沒有得逞。大嬸雖然獨身一人,但是非常自重,知道姑姥爺是有家之人,而且是大隊幹部,所以總是敬而遠之。直到那天姑姥爺不知道怎麼事先鑽進屋裡藏了起來,一直蹲到半夜出來想**大嬸,不巧被我二姐撞見。

不管我姑姥爺的內在品質有多麼敗壞,但是還不忘做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所以,他為了保全面子,也為了大隊會計的頭銜,不惜給他的孫子輩兒的人下跪求饒。而大嬸因為懼怕報復,也寧願以息事寧人的態度解決這事。

之後的事情就一切歸於平淡,我二姐信守了她的諾言,我姑姥爺和大嬸也信守了諾言。我二姐與大嬸再次正式交集時,已是兩年之後了。

八十年代初年,身為日本遺孤的大嬸,被日本親人接回去半年之後,因為不習慣那邊生活,重新回到了養父母家的紅旗公社四隊,事實上她的養父母早在十年前已經雙雙過世,只留下她孤獨一人守著那個貧困的家。養父母是一對殘疾人,因為不能生育而收養了她,而她自己因為是日本人留下的種,一直不受人待見,以至於到了三十多歲快四十了還沒有人願意來提親。

從日本回來之後,大嬸做了個決定,收養我二姐做乾女兒,從此她將一生不嫁。我姥和我媽以及我父親出於對這個單身女人的同情,同意了她的請求,而我二姐倒是抱著救世主的心態欣然接受了這個保護大嬸的任務。

我二姐的乾媽日本名字叫山田美子。山田美子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將日本親人送的一些高級衣裝和電器慷慨地送給我的姥姥和我家,鄰居們都艷羨得不行。以致於我家此前買的日本聲寶牌電視,都曾經被別人誤認為是我二姐乾媽給的。

事實我家電視早兩年就買了的,那時候我二姐並沒有認山田美子做乾媽。

由於我爸是七級工,而且我媽也上班,我家生活條件本就比較好的,所以,在1980年就買了部電視機,12寸黑白的,日本產聲寶牌。這在當時是一個挺轟動的事。我家樹起的10多米高的電視天線,傲然聳立在我們的礦區中,極力彰顯著它主人家的與眾不同。

由於爸媽都是比較好客和善良的人,所以我家從此就成了公共的小電影院,方圓幾里地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都來我家看電視。每天晚飯過後,人們陸續趕來,大都自己帶著小凳,不帶凳又擠不下的也能站到外屋看到很晚。

後院的陳嬸家近水樓台先得月,每天吃完飯也不收拾,就帶著陳輝兄妹三個搶先來到我家,一齊佔到炕上的有利位置,而陳嬸更是常常躺在那裡看的,羨慕得很多小孩埋怨自己的家長跟我家關係不好,其實事實是他們沒有提前來佔位置,而這樣的待遇連我們自己都羨慕的。

我記得黃春梅每晚都領不同的小夥伴來我家看電視,每次都很炫耀地介紹著我家的電視,彷彿那是她家的。

那時的白天是沒有電視節目的,否則我家就徹底成了公共場所。即使這樣也要親眼看到屏幕上打出「晚安」,最後的幾個人才餘興未盡地離去。

那時人們到我家是名副其實的「看電視」,並不是為了看什麼電視節目,因為那時根本沒有什麼精彩的內容,直到很長時間后才有了電視連續劇,我現在仍記得《敵營十八年》,《凡人小事》這些火爆一時的電視劇,現在的孩子可能聞所未聞。

我家的電視早期最大的貢獻是讓我們的鄰居們看到了審判江清。我還記得江清大喊大叫又被公安帶走的情景。那段時間到我家看電視的幾乎都是大人,他們很激昂地談論著,我看出他們好像很解恨的樣子。審判最後一天電視解說員說兩年之後再審她。我當時說了句「兩年後咱家電視不壞還能看到」,還被媽媽罵了一句。因為她覺得我的話晦氣,好容易買的電視被我這樣詛咒會很不吉利的。

那台電視讓我和我的鄰居們小夥伴們耳濡目染通過它了解很多經典紀事和社會知識,諸如中國女排84年起的五連冠的輝煌,我們就有幸親眼觀看,而現今很多人都是聽說而已,所以不能真正體會20年後雅典奧運會女排重新奪魁的辛酸所在。通過它我們了解了環保,了解了科教,了解了人文,了解了我們國家一步步的變遷和強盛。

所以,我到現在都對我家最早的那台電視抱有感激之情,它象一個風燭的老人,在平實的歲月里,一點一點教會我感知社會,感知人生。

話扯得遠了。在後來的幾年裡,山田美子有我二姐的陪伴,性格也開朗了許多。為了讓她女兒也就是我二姐,更好地見識世面,她倆經常往返於中國與日本之間,這讓我二姐成長了許多,性格不再乖戾,變得知書達理,在日本人面前充分保全了中國少年的體面。

而我二姐不管如何奔波於中國和日本之間,卻從來沒有對日本國有過任何的嚮往之心,她與生俱來的剛直不阿的品性,造就了她絕不媚外的愛國熱情,這讓我一生佩服。

到了後來,我二姐職高選擇了旅遊專業,在校期間就取得了帶團導遊的機會,我父親母親、我姥姥以及她的乾媽,都經常被她帶著跟團出遊,一邊把能孝順、該孝順的老人全部照顧到,一邊小小年紀就開始積累起了身家。

從我上高中開始,我二姐宋玉群就已經在市中心地段開設了一個旅行社和一個國際特色特產商店,一年四季從全國和全世界各個旅遊勝地往回發運緊俏特色商品,由我媽負責看店和銷售。那時候我大姐宋玉蓮也因工作在百貨商店,利用與供應商接觸的機會和渠道,隔三岔五倒弄些鍋碗瓢盆;我哥宋東利工作在煤礦,時不時往家裡拉回來幾車好煤塊、弄回來一些新的舊的礦山設備或配件,這些東西都拿到宋玉群的商店裡出售。

在這樣的條件下,不管是靠個人努力,還是鑽了政策空子,總之我家成了先富起來的那一批。

也就是在這樣一種衣食無憂的家庭條件下,我得以全心照顧高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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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過歲月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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