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
錦王實在是存在感太低了,當年不過才十二歲,乘一頂毫不起眼的竹油小車,離開了京都,去了祁山。因為是為皇后祈福,一切從簡,連一個侍從都沒有帶。加上無母族扶持,京都豪門權貴幾乎忘記了這號人。一時間,各世家就算想送禮奉承,也尷尬的發現對錦王此人一無所知,更別提打探喜好了,錦王久居深山,長伴青燈古佛。莫不是要送佛經去?
英王也納悶,來時母妃千叮嚀萬囑咐對這位錦王叔一定要恭敬,最好拉攏過來。英王雖然不解母妃意圖,但還是乖乖照做了,一路上沒有遊山玩水。帶著幾個侍衛,輕裝上陣,日夜兼程。把禮部諸人扔到後面,不出三日到了祁山。
祁山是靈脈匯聚之地,當年先帝起兵於此一路南征北伐,攻無不勝,戰無不克。稱帝后,應太卜署進言,將祁山圈起來內設皇家寺廟,無召任何人不得入。
英王耐著性子,站在西寧寺外,繳了令牌等人核實身份,十八棍僧站在寺門外,一步不讓。終於,一個小僧出來了,扶著一個年老的和尚,鬚髮盡白,腳步虛浮,眉目間都是褶皺瞧人的眼神卻很溫和。老和尚哆嗦著雙手合十,欲要行禮,英王忙趕上前去,扶住了,「空無大師不必多禮」老和尚道了謝低咳一聲,「老衲已然得知殿下的來意,八年之期已至,人在後山,您請。」英王點頭稱是,隨著入了寺。
穿過幽靜的竹林,英王一步一步的踏上了石階,整整九千九百九十台,是通向山頂的唯一道路,縱使四周雲霧繚繞,翠竹成陰,凝光悠悠寒露墜,一步步走上去,也沒力氣欣賞了終於走上了最後一階,小徑盡頭,一座寒室若隱若現,屋子周圍種著些藥草,泛著葯香,兩隻白鶴慵懶的伸著脖子,也不怕人。寒室門扉半掩,靜謐無聲。英王整理了一下衣裳,拱手抱拳,彎下腰去「侄兒商澤羽,拜見錦王叔,王叔萬安」
「進罷」
「是」英王推開門,輕輕走進去。瞧著一個白衣模樣的男子坐著,手裡捏著書,因為逆著光,瞧得不太真切,不好再上前細看了,再次行禮「錦王叔一切安好,京都皇祖母和父皇一直惦念您呢」因著彎下身子,只能看到一雙素色的靴子朝他走來,雙臂微一動,被攙扶起。"殿下多禮了"聲音微有嘶啞。從善如流的抬起頭,眼前男子一身白衣,修飾著極簡單的花紋,頭髮未冠,只在發尾處系著一根同色髮帶。身形清瘦,眼睛如一泓清水,彷彿一眼能望到底。再望,確是要陷進去了。嘴唇極薄,皮膚白皙,想是很少見光的緣故。整個人給人一種極舒服的感覺。衣袖間微微帶著檀香。沒來由的,英王想起"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撇。英王笑得燦爛「王叔叫我澤羽就好,父皇他們都是這樣叫侄兒的,」心裡忍不住吐槽「什麼啊,年紀比我只大一歲,高了自己一輩,不過太子好像比他還大,也要乖乖叫王叔,」心裡立時痛快了。
錦王微微一笑,"澤羽,不過是些許小事,怎麼讓你跑一趟。"英王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侄兒很想和王叔親近呢」
英王親手煮了茶,奉與錦王,絲毫沒有對室內的簡陋做出任何驚訝或者不悅的表情。兩人相談甚歡,從地域風情,到兵法韜略,再到詩詞曲賦。可謂無一不通,他有當世名儒為師又上過戰場。可是錦王被圈於此地整整八年,涉獵廣泛,見解比他還要深刻許多。一時,到真是生了敬意。錦王彷彿看出了他的疑惑,淺淺輟了口茶,「讓澤羽見笑了,山中無事,便喜歡瞧些閑書,打發時光罷了」英王哈哈一下,將話叉了開去。陪錦王手談兩局,被殺了個丟盔棄甲,借口暮色將至,溜了。
錦王搖了搖頭,微微擺弄著棋子,兩手互奕,黑白子相互膠著,縱橫十九路,步步皆是殺機。錦王表情溫和,捻棋子速度並不快。不像下棋,到像是焚香品茗。山風吹過。燭火微微一跳。終於停了下來。棋盤上,三百六十一粒棋子靜靜躺著,鋒芒畢露。再無可下之處,也無可下之子,竟是一局殘局。錦王微微皺了皺眉,「又是這個結果」
「這局殘局自百年前空明大師圓寂后,已是失傳,主上能復刻出已是驚世駭俗了」一個黑衣男子恭敬的回話,無聲無息,似與濃稠夜色融為一體。錦王不置可否,良久,嘆了口氣「收了吧,空明大師至死也未能參破,抱憾終身,也不知道哪個有緣人,能破了如此精妙的局」男子表情有了一絲異樣,收了棋盤。
「主上,京都諸事具備,府邸是太後娘娘親自督辦的,我們的人也插進去了,只是不能全部清理乾淨。」「陛下呢」「陛下很高興,賜了不少東西,百官效仿,往府里什麼都送,照您的吩咐,來者不拒」錦王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京都如今是一團渾水?」
「嫡庶不分,中宮不振,淑妃獨大,不亂都難。」
「既然已經亂了,不妨讓它更亂一些」錦王揭開香爐的蓋子,將殘冷的茶傾入。火星閃爍幾下,最終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