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雁
繁縷回羨雲苑的路上,悶悶的,也不說話,只顧低頭走路。西禾猶豫了一下,拽拽繁縷的袖子,小聲開口「郡主,您莫不是惱了?」
「沒有,」繁縷死犟。
西禾撇了撇嘴,「奴婢剛剛看到錦王殿下,也吃了一驚。他長的可真好看。」
繁縷只覺心慌的厲害,她這些年一直冷靜自持,鮮少如此感情用事。如今卻因為一個陌生男子如此失態。這個男子還是錦王。
「錦王,錦王,他……原是叫商陸嗎?」繁縷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底已經恢復了清明。西禾冷眼瞧著,暗暗嘆了口氣,錦王殿下剛剛瞧郡主的眼神都是亮的,明顯歡喜的緊。可惜了啊。
繁縷在花廳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只管坐著喝茶。西禾無奈扶額,看著繁縷牛嚼牡丹一樣猛灌,不忍直視。
錦王看著繁縷走的方向,上前幾步,似要挽留。終是停住了。
南風疾走幾步,單膝跪地。「主上,查清楚了,竹林里的是今科狀元木易和魏候的千金魏敏玥。」
錦王應了一聲,緩緩捻動手中的佛珠「查一查」。
「屬下遵命」
「找人把羨雲苑拆了吧,本王還想多活幾年。」
南風額頭青筋直跳。惶恐應是。
錦王負手踏過沙沙作響的雪地,一聲嘆息散在風中。
繁縷在喝第四杯茶的時候,西禾按住了她的手,朝她眨眨眼睛,繁縷抬起頭,以粉衣女子為首的幾個人正朝她走過來,來者不善。繁縷四下一望,只有她一個,只得放棄了遞到嘴邊的茶,準備迎「客」。
粉衣女子氣勢洶洶的過來,高傲的抬起下巴「鄭繁縷,你給我站起來」
繁縷捏起帕子,優雅的試了試嘴角,不慌不忙的站起來,看著眼前渾身上下系了蝴蝶結,金光閃閃的小姑娘。居然覺著有點可愛。
「這位妹妹有事嗎?」
粉衣女子並不搭話,身側的穿藕荷色百褶裙的女子細聲細語的接話「這位姑娘可要慎言」。
她上前一步,親昵的挽住粉衣女子的胳膊,「這是韓家的嫡**韓清婉,她的姐姐是太子妃娘娘,姑娘可別叫錯了人,冒犯了娘娘可就不好了。」
繁縷定睛一瞧,可不是韓家的小女兒,原不經常見,今日妝容又化的太成熟。一時沒認出來。
繁縷好脾氣的笑了笑,「原是如此,是我冒昧了,不知姑娘你又是哪家千金?」
剛才開口的姑娘綻開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江南知府傅澤之女傅雲雁,初到京都,這廂有禮了。」
「原是傅姑娘,聽姑娘方才所言,必定是極為懂禮了?」繁縷不咸不淡的開口。
「雲雁自幼家教嚴明,姑娘謬讚了。」
「哦~那傅姑娘可知我是誰?」
「雲雁不知,只是就事論事。」這下連韓清婉也停下來,詫異的看著傅雲雁,隨即反應過來,換了副看戲的表情。
繁縷驟然斂了表情,冷冷的看著傅雲雁。
「我是先帝親封郡主,「長安」二字乃先皇后親擬,先帝御筆提於寶冊,一應用度與公主無異。」繁縷再開口,語氣帶著不屑。
「你一無品無階的知府之女,不行禮,不問安,哪來的膽量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傅雲雁整個人如墜冰窟,方才聽韓清婉所言,鄭繁縷不過是一個沒落官宦人家的女兒。可誰知,竟是如此顯赫的身份。英王府之事,她也多少知道些,縱使英王府如何沒落,也不是她能開罪的。
傅雲雁期冀的看向韓清婉。她的身份不夠,韓清婉屬太后一族。又是太子妃親妹,對鄭繁縷應是夠了。韓清婉卻躲閃著避開傅雲雁的目光。
傅雲雁突然明白了,今日之事,她被人當了槍使。只要鄭繁縷一日沒有被褫奪封號,那麼她傅雲雁只能跪下請安。韓清婉也一樣。前朝權臣和今朝新貴。哪個她都開罪不起。所以這個台階只能用自己搭了。
「臣女參見長安郡主,郡主殿下萬福金安」傅雲雁蒼白著一張臉,緩緩跪地。
繁縷並不叫起,「不服?」
「臣女不敢,臣女有眼無珠,想是韓姑娘在和郡主嬉鬧。臣女多嘴了。」
「倒是個聰明的,記著,別再被人當棋子使,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臣女謹記郡主殿下教誨,」傅雲雁貝齒緊閉。
韓清婉面色一變,清咳一聲「行了,起來吧,還不給郡主酙茶賠罪。」
傅雲雁沒動,直到繁縷開口。才狠狠掐著自己的手站起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酙了一杯茶奉給繁縷。「雲雁知錯,還望郡主恕罪」
繁縷看著傅雲雁脖子上因為隱忍綻出的青筋和僵硬的笑容。生不起任何同情。她若是一輩子呆在江南,憑她的出身,自然能風風光光一輩子。只是她既來到了這權貴雲集的帝都,又想一頭鑽進最頂級的圈子。就得學會低頭做人,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摻和的起的。
面對實力或者說勢力在自己之上的敵人,若不能做到一擊制敵,使其無法翻身,那麼就不要試探,更不要挑釁。卑微示好也可,裝聾作啞也罷。努力活下去才是首要之舉。這是她鄭繁縷自幼就懂的道理。就像此時此地,禮法之下,傅雲雁只能忍,忍不了也得忍。
繁縷回頭看了看西禾,西禾微一頷首,走上前去,接過了傅雲雁手中的釉下七彩櫻草紋茶盞。
繁縷捧在手裡,撇了撇浮沫,正準備喝,冷不防西禾突然撞過來,來不及退開,繁縷只得側開身子。
「嘩~~」伴隨著瓷碎的聲音,一杯熱茶潑在了繁縷的斗篷上。西禾趕忙拿手帕擦拭。幸而冬日穿的厚實,只濕了斗篷。
韓清婉嬌嬌的笑,「郡主殿下,您的婢女怎麼這般不小心,拿著茶盞往您臉上潑,這要是真潑上了,可怎麼是好?太子妃姐姐還讓我多給您下帖子,約您和各家閨秀,公子多玩玩呢。」
繁縷明知是她推的西禾,卻無法計較,也計較不了。遂止住西禾的動作,把斗篷的如意扣一個個解開,任其滑落在地,「無妨,不過一件衣服,髒了,扔了就是。」繁縷柔柔一笑「幾位姑娘慢慢賞景吧,此處風景甚好。」
韓清婉嫌惡的盯著繁縷的背影,一甩袖子,朝另一個方向去了。傅雲雁和其他幾人也連忙追上去。
等花廳恢復了安靜,有人拾階而上。一隻清瘦白皙的手撿起了散落於地的斗篷,斗篷上的琉璃如意扣和腕間的佛珠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南風咂了咂嘴,嘖嘖稱奇。「長安郡主可真是……英氣啊!」南風看著錦王手裡的斗篷,珠聯孔雀紋錦的料子,用抽紗綉綉了暗花,風毛瞧著像是白狐狸毛的,無一絲雜色。如此珍貴的衣服,沒點底蘊的人家根本拿不出來。她說扔就扔了。
南風有點頭大,「這和我查出來的怎麼不一樣呢?」
錦王似乎來了興緻,「你以為的是什麼?」
「這,長安郡主雖說身份擺在那裡,可畢竟時過境遷。舊事如此,樹倒猢猻散也在情理之中,她這些年過的也應當不容易才是,她弟弟不也是受驚過度,據說身子骨差的很。」
「所以,她應該畏畏縮縮的活著,謹言慎行,惶惶不可終日,唯恐哪天像家臣,親友一般,被清洗,暗殺?」
南風猶豫過後,還是應是,見四下無人,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不應該像現在這樣,氣勢凌人,言語咄咄,逼別人跪地行禮,讓太子妃親妹鎩羽而歸。」
「這就叫盛氣凌人了,先皇后在的時候,她可比現在傲氣百倍」錦王略沉吟,想起往事,決定換個詞語「你說她飛揚跋扈,目無下塵也沒錯。」
錦王把手中的斗篷幾折幾轉,放在乾淨的三足紅漆凳上,「人的出生,孩提時代,真的可以決定很多東西,比如性格眼界,還有氣質,就像她,再怎麼刻意放低身段。也掩飾不住骨子裡的傲氣。」
錦王看了看斗篷,仔細的撫平每一個褶皺,「時候不早了,去宴客廳,你等下讓人把衣服處理乾淨,送回去」
「是」南星跟在後面,總覺著有點怪怪的,說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