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白衣回山

並不是所有人都參加內門考核大選，選擇再拼一次。

外門中，還有許多老人依舊在做著苦力，他們當中很多人，如果沒有意外，會老死在玄天宗，只為一種歸屬感。當然，也會有一部分人被趕出來玄天宗，從此客死他鄉，只是，也有人會在外門之外結束生命，死也要死在玄天宗。

鐵樹嶺上，風很大，姬靜一站在樹王旁，她輕輕撫著樹王，笑容滿面，寫滿慈祥。

忽然，她咳嗽起來，不加一點掩飾的任由鮮血咳出來，這一刻，她的臉色蒼白了很多，她喘著氣，劇毒發作引起的劇痛，讓她腰都直不起來，只是，她還笑著。

休息片刻后，她邁著小步，一點一點的向不遠處的鐵樹嶺最高處走去，隨著視野逐漸開闊，她也看到了那彷彿就在眼前的，若隱若現的落霞峰。

夕陽斜下，晚霞落在神山上，神山特有的扭曲空間，將晚霞洗成彩色，那彩色的霞光，連綿不斷的緩緩落下，這便是落霞峰名字的由來。

走到山頂后，姬靜一吃力坐下，她實在站不住了，她也希望可以站著，那樣可以看得更遠，說不定就能看到提前回來的十三個妹妹，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她，知道，過不了今晚了，那正在落下的夕陽，也正如強盜一般的帶走她剩下的時間，不過，她並不哀傷，可能因為這個強盜太美麗了。

她努力直著腰，她感覺應該打直了，可是那看不見的山風線條，彎曲著，陳述著沒人能聽到的真相。

輕輕的山風輕撫著她皺紋滿布的臉，這無力的山風，讓她覺得好重，重得快睜不開眼睛了，但是，她並不覺得累，反而很享受，那頭滿是灰白而整齊的頭髮，在夕陽中反射著金光，几絲頑皮而不合群的髮絲，在陽光和山風中，歡快的飛舞著。

稍許，姬靜一喃喃笑道：「真像那個夏天啊，一樣的夕陽，一樣的清涼風兒，一樣的七彩晚霞，可惜，再也看不到你一步一步慢慢地回到這裡。」

她頓了頓，稍重地呼吸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不回來也好，看到這樣的玄天宗，你會有多失望啊。」

然後，姬靜一慢慢閉上眼睛，她的心跳越來越慢，也許下一刻，她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腦中，一幕又一幕年輕時的經歷閃過，有些人說了什麼，想不起了；有些人的樣子，也模糊了；甚至還有哪些人，也忘記了。

不過有些人，她到死也不會忘記。

比如，她那在她十六歲便因病去世的父親，雖然父親只陪了她十六年，可是父親的教導，她都記著呢，對她而言，爹雖然只是一個喜歡讀書的山野村夫，一輩子默默無名，但是爹就是世上最偉大的人之一。

又比如在外門所收的十二個妹妹，她們每一個重要的笑容，每一次傷心地落淚，她也記得。

當然，還有那襲世上最桀驁的白衣，她也不會忘記。

想著想著，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里。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啊，在外門翻雲覆雨的姬靜一，竟然落得這般下場。」

姬靜一吃力睜開眼睛，平靜道：「姜濤，打擾一個將死的人回憶過去，是很不禮貌的。」

沒錯，來人正是外門三大勢力之一的頭目，姜濤。

這個每天變著花樣壓榨其他外門弟子的狠辣男人徐徐走到姬靜一身邊，他也看著落霞峰，左手負於後背，右手放在小腹位置，道：「我早就該想到的，二十六年前，你所中之毒不可能解掉。唉，不得不佩服你，你若願意，就沒有我和茅清湖什麼事情了。」

「能不能別擺這個姿勢，你真的不配模仿他，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姬靜一瞥了一眼，又道：「至於你的問題，你不覺得很白痴嗎？你覺得就算我願意做，內門願意看到只有一種聲音的外門嗎？」

姜濤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猙獰，道：「所以我應該感謝內門啊，可是，為什麼我更恨內門呢？哦，想起來了，內門把我當成吸引仇恨的工具，說到這裡，我真想不明白，你很聰明，你幫我想想，你說，我幫他們培養了不少內門弟子，其中不乏資質不錯的，可是為什麼我要做好隨時被殺死的準備，成為一個泄憤的工具人呢？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就算看不起我，讓我在外門狐假虎威一輩子不行嗎？」

姬靜一不假思索地淡淡說道：「路如何走，是你自己選擇的，既然你選擇幾十年呼風喚雨，那麼就應該付出應有的代價。」

姜濤心中一怒，他一把揪起姬靜一的頭髮，將其提起來，恨聲道：「什麼叫應有的代價？他們給過我選擇嗎？當我想成為內門弟子時，是他們把我推到那個位置上！說那也是在為師門做貢獻！還騙我說等時機合適了，就會把我調入內門！可笑的是，我還相信了，只是沒幾年我就知道，我的下場是慘死，用我的死，讓那些曾經是外門的弟子，對玄天宗更忠心！」

姬靜一絲毫不掙扎，她鄙夷地看著表情扭曲的姜濤，輕聲道：「內門從未騙你，是你自己迷失在權勢里，你暗地裡做的一些勾當，連我都瞞不過，能瞞過內門？」

「閉嘴！」姜濤狠狠扇了姬靜一一個耳光，獰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他們想要我死，我也要他們亡！不怕告訴你，今天過後，玄天宗就會成為歷史！而我，會讓更多的人在我腳下趴著！顫抖著！恐懼著！」

嘴角溢出一絲血跡的姬靜一微笑起來，眼前的人太可憐了，他不知道歷史上有人也做著壓榨外門弟子的事，最後還是悄悄進入內門了嗎？譏笑道：「真想看著你哭不出來的樣子，一個巫族和萬鬼山就能覆滅不懼紫陽宗的玄天宗？你未免太自信了。」

姜濤眼中露出殺氣，另一隻手放在姬靜一的脖子上，然後慢慢用力，姬靜一本來就所剩不多的生命快速流逝，她帶著蔑視的眼神，也漸漸被眼帘蓋住，姜濤怒道：「姬靜一，你覺得你可以等死？不可能！我說過，會親手殺了你！就一定會做到！我會把你頭割下來，我會撐開你閉著的眼睛！我要你看著，你的妹妹們被我折磨至死！還有那些你護著的人，你會發現，你只是在白忙活一場！我姜濤將支配他們的性命！去死吧！姬靜一！」

說著，姜濤就要掐斷姬靜一的脖子！

只是！

忽然！

一陣颶風颳起！

姜濤忽然軟倒在地，一絲力氣也用不出來。

姬靜一也摔在地上。

這時，一個人從空中緩緩落下，他一張國字臉，眉宇間的紅色徽記，在夕陽中格外扎眼，他低頭看著眼中充滿恐懼的姜濤，冷聲道：「你也配姓姜？」

已經閉上眼睛的姬靜一聽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努力睜開一點點眼帘，然後，她嘴角掛上了幸福的笑意，在驟然落入西山的夕陽中，死去。

夕陽。

晚風。

白衣。

都有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