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波濤洶湧
還沒走到萬寶閣的台階,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就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身後還跟了個低頭走路面目清秀的夥計,老者拱手道:「老朽今早起床就奇怪怎麼喜鵲出現在窗頭,現在小人明白了,原來安公子和皇太孫殿下要來萬寶閣,實在讓我們萬寶閣蓬蓽生輝啊。」
老者視線只在走前面的沈平安停留了一會兒,便把目光全部望向皇太孫劉信,與城內很多人不同,老者顯然知道皇太孫的分量要比沈平安重很多。
劉信點了點頭,沒有說一個字,不過沈平安卻開了口,倒不是因為被輕視而不快。看了看老者,又用打量的眼光反覆上下看老者身後的夥計,看的夥計渾身彆扭,像被幾千隻螞蟻在身上爬來爬去似的,調笑道:「王伯,你個老傢伙還玩金屋藏嬌啊?我記得你好像對外聲稱從未娶妻吧?也就不該有懼內之說了。嘖嘖,這小臉蛋還挺精緻的,來,小美人,抬頭給本公子看看。」
被沈平安識破男扮女裝的夥計因為羞憤,雙頰通紅似晚霞,雙手互捏不知如何適好,那種張皇失措帶著三分憤怒的神情,讓安公子看了得意大笑。正欲伸出手挑起女子的下巴,王伯及時擋在女子身前,笑道:「安公子取笑了,這是我遠房親戚的女兒,來我這裡玩一段時間,正巧我那親戚家裡也經營了一個寶閣,她就順便再學點東西,安公子,裡面請。」
沈平安笑了笑,放下抬起一半的手,呵呵道:「前一陣柳三姨也來了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真巧啊,最近很多人的遠房親戚來齊天城玩啊。」
說完,沈平安笑意更濃的看了女子一眼,然後舉步向寶閣走去。劉信依然像一個跟班走在後面,經過王伯時,王伯又輕聲說道:「殿下,你想要的東西我們前些天找到了,等會兒我就遣人送去。」
劉信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待兩人離開后,那女子才轉過身看著兩人背影,咬牙問道:「那個唐突的混蛋是誰?」
王伯一臉苦笑,心道看來以後有的麻煩了,嘴上跟著回答道:「沈王府的沈平安,城裡最大的公子哥,也是唯一個陛下親封為公子的人,即便是一品大員見了也要叫一聲安公子,不過只有名,沒有權。」
「沈王府?沈尚毅的孫子?」即便知道了沈平安是誰,女子的怒氣依然未消,冷笑道:「好一個安公子,皇太孫都像他跟班一樣,我一定要他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價。」
王伯聽了卻不慌,耐心勸解道:「三小姐,算了吧,這裡是齊天城,雖然我們不懼沈王府,但是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
三小姐跺了跺腳,心中很不甘,想了一會兒嬌氣道:「不行,我不能就這麼算了,長這麼大,從沒有人敢這麼對我!」
「那老奴只能讓主人將三小姐召回去了。」王伯一臉和藹地笑著,一點也不怕剛才的話得罪了小主子,為自己開脫樂呵道:「老奴早就讓你別輕易露面,三小姐卻以接管萬寶閣生意為由,要從最基本的學起,剛才吃癟了吧?三小姐啊,你還是沒多大變化。」
三小姐氣急敗壞的道:「怎麼沒變化了!變化大著呢!」
「呵呵,沒看出來。」王伯說完,三小姐就氣呼呼的轉過身,可惜心裡想的馬上就被王伯說了出來。
「三小姐,你若執意去找沈平安麻煩,吃虧了,老奴可不會管,萬寶閣也不會管,如果鬧大了,老奴一定會讓主人派人將你帶回去,請你不要忘記主人讓你來萬寶閣的用意。」
說完,三小姐只是冷哼了一聲,然後抬步向萬寶閣走去,才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問柳三姨是誰,王伯不語,三小姐也不追問舉步繼續走,王伯不告訴她,有人會告訴她。王伯輕輕嘆了一口氣,只期盼沈平安不要玩的太過火了,又想了想,他最終還是決定讓人跟著,輕聲喚道:「青鳥。」
聲音還未落下,一道淡青色光華就閃到王伯眼前,光華里,一個身高五寸一身綠衣的小人流著口水,以極為悅耳的聲音問道:「王爺爺,有小金糖吃了嗎?」
王伯慈笑道:「交給你一個任務,完成了給你兩顆小金糖。」
小人兒聽了口水直流,卻沒有問什麼任務,她想了一會兒,擦去口水,伸出三根手指憨態可掬道:「我能不能要五顆?」
王伯見此啞然失笑,然後故作生氣道:「還學會討價還價了,要是沒完成好,一顆都沒有。」
這話就像洪水猛獸一樣,讓青鳥露出驚怕的神情,她想了一會兒,微微抬起頭,委屈道:「那我只要四顆好不好?不,我只要三顆!不行啊?那兩顆,不能再少了。」
說著說著,青鳥都快哭了,王伯連忙和藹說道:「不哭不哭,青鳥最乖了,兩顆怎麼行呢?三顆也太少了,四顆根本就是打發你嘛,五顆有點不夠誠意,起碼八顆,你說是不是?」
「真的?」青鳥聽了猛然抬起頭,緊張的加了一句:「不許騙我。」
「哈哈,傻孩子,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王伯微笑道:「說八顆就八顆,你暗中保護好三小姐,但是除非三小姐有受傷的危險,否則不許出現,記住了嗎?」
「記住了。」
「好,去吧。」
青鳥化作一道流光飛去,王伯卻還是不放心,喃喃自語道:「皇太孫肯定能看出什麼,就怕那個橫行霸道的沈平安跟三小姐越鬧越大啊,雖然三小姐有神仆青鳥護著,只是……唉,主人,你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這邊暗涌涌動,安公子那邊也是在算計,兩人一次「坦誠相待」后,沈平安也不再像以往的那樣糊塗到底,他臉上是期待之色,看著大門近在眼前的萬寶閣,玩味的笑道:「你說那個小妞什麼時候回來找我?」
「也許很快,也許不會來。」劉信扔出了一個讓沈平安有些無語的答案。
沈平安笑出聲來,嘿嘿道:「女扮男裝,卻不束胸,那小妞也許現在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哈哈,不過王伯為什麼沒提醒?這老傢伙不該那麼疏忽才是。」
劉信沒好氣的回答道:「老人家不像你,沒事就喜歡往人胸部看,況且那還是王伯的主子,安能放肆?」
安公子不以為恥的哈哈說我這是眼觀六路,再說你也別假正經,當初我提出開無遮大會時,你不僅贊同,還要提供二十個美婢,那時……
此話一出,不急不慢的皇太孫殿下急了,三步並作兩步追上沈平安,趕緊用手捂住某個口無遮攔的混蛋的嘴,回頭看了一眼後面沒人,皇太孫殿下微怒道:「那還不是被你灌醉了?不算數。」
安公子撥開劉信的手,轉頭看著臉色有些微紅的皇太孫殿下,頓時玩心大起,嘖嘖打趣道:「我們的皇太孫殿下也會臉紅啊?」
「沈平安!你是不是要打架?咱們找個地方練練?」劉信直接挽起了袖子,沒有了一點皇太孫的樣子,反而更像市井小民。
可惜不拿皇太孫當未來皇帝看的安公子明顯不會被嚇到,打量了一下皇太孫,直接鄙視道:「就你?打你兩個我都怕被人說我持強欺弱,就你那身板,我寧願去欺負小孩子,起碼小孩子知道打不過還會咬人。」
皇太孫滿臉通紅:……
片刻后,皇太孫輕輕嘆了一口氣,把袖子放下來,這個慫還真得認了,面對一個拉上公主逛青樓不止一次的混蛋,而且有一次還是讓皇太孫來付賬,這種混蛋,皇太孫表示無可奈何,誰讓真打起來,皇太孫還真不是混蛋的對手啊。
心中下定決心從明天起練武雪恥后,劉信舉步走向了萬寶閣,再跟沈平安扯下去,劉信怕忍不住真的跟沈平安掐架,指不定到時候就用咬的,讓這傢伙知道什麼叫疼。
安公子忽然想到什麼,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看著劉信頹敗的背影,沈平安不由的苦笑一下,心道劉信啊劉信,看來你不僅沒放棄,還更激進了。
不得不說,萬寶閣的夥計都是眼光六路耳聽八方的,王伯身為萬寶閣的掌柜,識得低調穩重的皇太孫不難,不過王伯幾乎從不會跟底下的夥計說哪位客人是誰,全憑夥計自己去看去聽去猜,加以萬寶閣的客人全是非尊即貴,以及劉信皇太孫的身份,看多了那幾位平時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對一位年輕人行禮,於是猜出劉信的身份並不難。
劉信才踏進萬寶閣,一個喚作小六子的麻利夥計就滿臉笑臉的迎上來欲施大禮,卻被劉信一個眼神就制止了,聰明伶俐的小六子會意一笑,以待平常客人的禮儀,微微彎腰笑道:「劉少爺八天沒來萬寶閣,三天前來了三顆從北海來的珠子,劉少爺不如買去給劉少奶奶作禮物?」
「有沒有閣頂那顆珠子亮啊?沒有可不要。」一個賴洋洋的聲音傳進小六子的耳朵里。
小六子轉頭一看,滿臉燦爛,點頭哈腰的嬉笑道:「安公子!你和劉少爺是一起來的啊?難怪我覺得今天精神倍兒好啊,貴客臨門貴客臨門啊。喲,安公子這身衣服真好看,小六子要是有幸能穿一天,就是馬上死了也願意啊,哎呀,小六子嘴誤,小六子這張嘴,小六子不是那個意思,安公子,你……你不要誤會啊。」
沈平安一巴掌拍在突然很緊張的小六子肩上,小六子直接被拍的坐在地上,一臉的驚恐,沈平安見此哈哈一笑,笑罵道:「大爺的,萬寶閣的夥計如果跑去唱大戲肯定是神形兼備,小六子,你再給老子演,信不信老子回頭就向王伯把你要回去,天天讓你倒夜壺刷馬廄,你怕不怕?」
小六子聽了喜笑顏開,利落的站起來,道:「那可是小六子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想給安公子倒夜壺的人,齊天城恐怕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吧?到時候走出去都趾高氣揚人人羨慕。」
安公子掏出一疊銀票,一張一千兩的那種,咋看之下少說有三四萬兩,隨意抽出幾張塞給小六子,約有四五千兩,道:「行了,雖然很假,但是老子就是喜歡你這種賤,怎麼辦事不用我多說了吧?」
「安公子放心,小六子一定辦的妥妥噹噹。」小六子將銀票揣進懷裡,可惜這懷裡的銀子十之有九九都要交給萬寶閣,只有那極少的一部分可以藏進自己的荷包里,不過即便是這樣,萬寶閣的夥計與齊天城很多常人相比都是極其富有的。據說有兩個離開萬寶閣的夥計現在已經是一方富賈豪紳,而讓他們起家關鍵的不是在萬寶閣得到的那筆銀子,而是結識的那些達官貴人,其中也自然少不了萬寶閣的推波助瀾。
收了銀子后,小六子帶著兩位貴客直接乘人力拉動的升降梯悄悄上了九樓,將兩人送進天字型大小甲包廂后,說了句相寶會開始的時候再來叫兩位,便離開了包廂。小六子離開沒一會兒,一個小丫鬟便端著茶走了進來,老規矩,不是萬寶閣最好的天仙露,而是皇太孫最喜歡也是最常見的花茶。
沈平安不太喜歡喝茶,所以喝什麼茶都無所謂,沈定西的好茶到是被這傢伙牛嚼牡丹的浪費了不少,偏偏這麼一個靜不下心的人對古玩字畫頗有研究,再有就是沈平安的棋藝水準也並不像沈定西說的那麼不堪入目。
每局悔棋七八手不假,卻是好幾年前的事情,讓子八九十更是子虛烏有。叔侄二人三天對弈一次,一次三局,每局猜先,如此對弈十年後,每局耗時至少要一個時辰,而沈平安也沒有再悔棋過一次。三天前的那次對弈,是叔侄二人對弈以來第一次一局一天一夜,兩人一共長考十八次,最後沈平安兩子半落敗,此局后,沈定西讓侄兒封子存檔於屋前桃花樹下,十年對弈畫下了沈定西滿意的句號。
沈平安看著丫鬟放下茶後端來的棋盤和棋子,腦海中儘是三天前沈定西臉上欣慰神色之下掩藏的疲憊,十年對弈的情形在沈平安腦中揮之不下,他也明白沈定西教他下棋時寧願允許其犯下棋大忌的悔棋,也不願讓他七八子。
沈定西用十年時間教他與天下猜先,與天下人都是平等,落子有機可悔,做人,無機可悔。
不知沈平安棋力的皇太孫殿下將存放棋子的棋盒打開,黑玉和白玉雕琢的棋子在明亮的燭火下綻放出圓潤的光澤,皇太孫將黑子推到沈平安的前面,這是他第一次和沈平安下棋,因為以往沈平安都對外說不會下棋,若非今天沈定西提及,劉信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沈平安看了看眼前的黑子,抬頭看了看微笑自如眼中閃爍著自信光芒的劉信,這時沈平安才想起朝中很多老人形容劉信下棋的話。
前五十手天下無敵,中盤無優勢必敗其手。
劉信猶豫了一下,最終開口問道:「需要讓子嗎?」
沈平安沒有回答,低頭拿起一枚棋子看著不語,眼中的戾氣一閃而逝,心中擠壓了數年的怨恨全部集聚到食指與中指之間的棋子上。
這時,沈平安腦中忽然閃過一句話。
平安,你我叔侄的對弈就此結束,十年對弈,我對你,很滿意,日後無論你做什麼事,三叔都支持你,三叔相信知道三思而後行,知道落子無悔的沈平安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沈平安緩緩抬起頭看著自信滿滿的劉信,意味深藏的說道:「殿下真要如此?剛才不是說好了嗎?」
劉信微微一愣,知曉自己的行徑已經被看穿,也不掩飾,輕聲道:「你姓沈,有些事是改變不了的,就像山頂的大樹無法避開風一樣。」
一旁伺候的丫鬟聰明的施禮後退出房間,沈平安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如同換了一個人,眼睛炯炯有神,渾身散發著一種讓劉信讚歎的堅毅。
只見沈平安放下手中的棋子,隨意抓了幾顆,又將緊握在手中的棋子舉起來,道:「今天印證殿下的一句醉言,沈家無庸人。」
劉信沉吟片刻,從白子中抓出兩枚棋子攤開,沈平安也攤開手掌,答案一目了然,劉信猜先不中,沈平安執黑先行。
而兩人並不知道,九層高的萬寶閣其實有第十層。這第十層為暗層,每間監視天字型大小包廂的房間都有道門隔音符阻隔,在第九層之上,此時兩人的一舉一動都被第十層的人看在眼中。
此時第十層也擺了一個棋盤,萬寶閣的掌柜王伯和夥計小六子對坐,另外一個監視著沈平安和劉信的人抬起頭對王伯小聲說道:「沈平安不需要讓子,皇太孫猜先不中,沈平安執黑先行,沈平安第一手一間高掛。」
王伯微笑著捻起黑子放在沈平安所下的位置,笑道:「沈平安隱藏多年,今天終於可一睹安公子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