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師生最後一敘（中）
沈定西剛剛放入棋缽中的右手忽然停滯，或者說整個人都短時間內停滯。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神情淡然的恩師，老實說，他以為恩師的出現會是一場極其心神疲憊的智斗，起碼會讓他短時間內難以恢復，以至於之前的布局會有不少地方會出現崩裂。
看著恩師清澈的眼睛，沈定西的心中湧出一種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感覺，那是當初恩師對他耐心且慈祥的教誨，一如既往的眼含希翼，一如從前的小心叮囑。
一時之間，沈定西心中很是疑惑，老實說，直到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如何斷定恩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詭計多端？不是，因為恩師很陽剛正直，可是這條陽光大道，彷彿又有很多彎曲。
不敢大意的沈定西再徐徐放下一子，道出了《王栩經》中隱藏的秘密，「王栩滅儒，諸神反撲，欲救天下，崑崙聖藏。」
鬼谷一點也不意外，不暇思索地回答，「魯丘其實也很不錯，可惜生不逢時，如果當初的時機哪怕還差一點點，我都會選擇他，但是差太多了。」
沈定西雙手放於雙膝，鬼谷再落一子后，他並不急著落子，淡淡道：「那老師有沒有想過魯丘先生當初有多痛苦呢？心中最崇敬的人，是顛覆儒道的人。」
鬼谷也把雙手放在雙膝，他不是一個會為自己辯解的人，他的是非對錯，更不關心有沒有後人公斷，開口道：「定西，這世上，註定會有人死不瞑目，也必須要有一些人痛不欲生，我只是在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如果硬要說有沒有對一個人心生愧疚，也只有一人而已，可是這個人不是魯丘，也不是你，不是李賢，更不是小冶。如果要說的難聽一些，魯丘就是一個悲劇，你們三人也只是我的棋子，而我設計了一切，還不想看到終盤時的結果是如何。」
沈定西雙拳不由緊握，這時鬼谷抬手示意他落子，他捻子一枚放下，落子的聲音明顯重了一些，不過臉上的神情並沒有太多的變化。跟著，他暗自調整心緒，他清楚，此刻若是被情緒左右，會一敗塗地，老師，是他唯一一個看不透半點兒的人，再道：「那我想請教老師，為什麼要封印黃門五道，五道會因我而蘇醒，又從何說起。」
鬼谷又捻一子，落在一個怎麼看都是不著邊際的地方，道：「因為我要弄星宮滅亡，失去了黃門五道的弄星宮，會逐漸力不從心，直至如今天一樣的兵行險著。至於黃門五道因你而蘇醒，我剛才說了，時機到了。」
沈定西迅速思考，綜合腦中數量可怕的情報正推反推，大約一刻時間后，徐徐道：「弄星宮一直在壓迫其他黃門子弟，甚至已經快形成弄星宮是儒道唯一正統的局面，所以，老師乾脆封印了黃門五道，給了其他黃門弟子喘息的時間。而失去了黃門五道的弄星宮，漸漸勢微，最後不得不鋌而走險，與野心勃勃的仙域聯手，而這時的仙域也在東方冶的指點下滲透著弄星宮，最後我在某個時刻擁有老師所說的時機，使得黃門五道重現，屆時其他黃門子弟也會趁此機會入世，一舉剷除弄星宮，我說得對嗎，老師。」
鬼谷淡笑道：「對了大半，不過已經很不錯了。」
沈定西捻起一枚黑子，同樣放在不著邊際的地方，怎麼看都是昏招，也不打算問哪裡說錯了，聲音有些肅然道：「那我要謝謝老師了。」
鬼谷不問為何要謝謝他，因為他知道沈定西會說后話的。
落子后的沈定西抬起頭，神情更加肅然，道：「我去無雙城，真正的無雙城，也見過開皇的殘念，所以，我必須扳倒弄星宮，有老師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幫助，我有更大的把握扳倒弄星宮。」
鬼谷微微一愣，他知道無雙城裡禹昊的殘念消失了，知道有人去過無雙城了，但是沒想到是沈定西，捻起一枚白子后，不急落子，而是將其捏在指尖把玩，微笑道：「所以你準備種下他留下的種子，想讓很多年以後，人人都是開皇，人人都是禹夏是嗎？」
沈定西面無表情，卻等同告訴了鬼谷答案。
鬼谷輕嘆一口氣，低頭看著棋盤，看錶情好像有些失神，片刻后，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或許真的就是天意。」
沈定西心中疑惑，什麼意思？
稍許，鬼谷釋然一笑，落子棋盤，輕聲道：「縱橫十九道有些無趣，就這麼下下去，好像是和棋，不如再擴十道如何？說來，你我師生二人，從未下過盲棋。」
沈定西微微眯眼，開口道：「不如再擴二十道，縱橫三十九道，每次落五子，豈不是更有意思？老師覺得如何？」
鬼谷哈哈一笑，以前教沈定西時，他也沒這麼豪邁的笑過，抬手點頭道：「好！有意思，落子吧，定西。」
沈定西深思幾息時間后，直接報出五子落在何處。
鬼谷則一點考慮也沒有，口報五子落處，然後在沈定西思考時，開口說道：「小冶終究會迷途知返的，希望你還是給他一個體面的結果。」
又幾息時間后，沈定西道出五子落處，誠然道：「我和他，都會埋在齊天城，那裡還有李賢和唐樹人，他不會寂寞的。」
沈定西頓了頓，又道：「老師果然還是最喜歡東方冶，若不是他的弱點太明顯，因為磨刀石的應該會是我吧。」
鬼谷坦然答道：「我年輕的時候和小冶很像，包括容易被情緒左右，看到他，就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但是我很清楚，他只能成為磨刀石，因為他的才能不足以完成我想看到的結果，所以對他的偏愛，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彌補。」
說著，鬼谷再嘆一口氣，道：「李賢真的可惜了，若此時坐在我對面的是他，他應該做的比你優秀，雖然蛻變后的你也不差。」
言罷，鬼谷跟著報出五子落處，續而想到了什麼，眯眼道：「他因天機子而死，這個仇，我會報，不管怎麼說，你三個都是我教出來了，死在誰手上，我都可以接受，唯獨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