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有一種執念,可以深入骨髓。
公元2006年。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霍水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都說江南盛產美人,可是霍水卻是丟進人群便找不出來的那一類。霍水之所以叫霍水,因為她姓霍,又出生於江南水鄉,所以霍爸簡稱之為……霍水。
平平淡淡地結束了大學生活,霍水進了蘇州博物館,作為新人被分進了「創優辦」。所謂創優辦,主要承擔博物館的「創佳評差」工作,包括為遊客提供優質服務、受理投訴,以及環境衛生保潔工作……
如果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麼此刻,霍水很榮幸地在天堂里拖地。
「哎,今天新館開幕,聽說陶朱也會來耶!」同是新人的小吳八卦兮兮地道。
「陶朱?」霍水一臉茫然地抬頭,「好奇怪的名字。」
「天吶,你居然不知道他?」小吳瞪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
「呃?我知道陶朱公……」霍水笑了起來,「那個春秋時的第一有錢人,商人的祖師爺爺。」
「若論錢,這一位可不比那陶朱公差。」翻了個白眼,小吳又一臉花痴地道,「聽說長得還特帥……」
「真的假的?」
「你以為啊,要不是因為跟館長有交情,他才不來呢。」
「哈哈,說得好像跟你很熟一樣。」
「切,說不定上輩子我還是西施呢。」小吳捧著臉,笑眯眯地流口水,「那他一定就是范蠡了,我的陶朱公呀……」
「還有個吳王隔在中間呢。」霍水笑著澆地冷水。
「哎呀呀……紅顏薄命呀……」小吳拿抹布當手絹,擺了個憂傷的POSE。
霍水抱著拖把,笑得直打顫。
剛剛把拖把、抹布放回原處,小吳就扯著霍水的袖子壓低聲音道:「哎哎,櫻子帶著他們過來了。」
「從這裡進去,便是新館西部主展區和東部次展區,其展示面積共有3600平方米,分佈著各具特色的大小展廳32間,展品上起遠古時代,下至明清及現代,多為歷代佳作和精品。」解說員櫻子領著一群人走了進來。
「那丫頭倒一點都不怯場。」小吳撇了撇嘴角,有點酸酸地道。
「如果說她上輩子是西施,我倒有幾分相信。」霍水捏了捏小吳的腰,繼續刺激她。
小吳不依地反擰了她一把:「哼,她啊,妲己還差不多!」
「展區里設有『吳地遺珍』、『吳塔國寶』、『吳中風雅』和『吳門書畫』這四個富有蘇州地方特色的常設展覽系統……」完全沒感覺到自己成了八卦的中心,櫻子繼續微笑著解說。
「姐姐……」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正在八卦中的霍水感覺自己的裙角被人扯住了,低頭一看,一個小不點兒正仰著腦袋看她,眼睛還忽閃忽閃的。
「呃,小朋友,你媽媽呢?」霍水蹲下身,笑得一臉和藹可親。
小不點咧著沒牙的嘴沖她笑,肉乎乎的小手指著黑壓壓一片的人群。
霍水抱起她,回頭對小吳道:「我帶她去找她媽媽,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小吳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抱著小不點擠進人群,霍水東張西望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她媽媽。
「這隻兩千多年前的吳王夫差盉,是新館開幕特地從上海博物館借來的珍貴文物。」櫻子正示意大家看一件春秋時代的文物,「吳王夫差是春秋末期吳國的君王,他共在位二十二年,被越王勾踐滅國后自殺身亡。迄今為止發現的吳王夫差遺物僅有20餘件,且其中大多是戈、劍一類的兵器,這隻青銅盉是吳王夫差遺留下來的唯一一件青銅酒器。而且,是為一個女子而造。」
霍水的視線不自覺地被吸引了過去。
「它高約27.8厘米,口徑11.7厘米,腹徑24.9厘米,造型古樸典雅,在春秋晚期的青銅器中屬上乘之作。」櫻子詳細地解說著,復又笑道,「大家可以仔細看看,盉的肩上有一周銘文依然清晰可見,上面刻著『敔王夫差吳金鑄女子之器吉』的字樣。」
霍水不自覺地伸著腦袋去看……
忽然,砰的一聲響,眾人嚇了一跳,連帶著解說員櫻子也稍稍愣了愣,隨即忙掩飾了過去。
「姐姐痛痛……」小不點肥嘟嘟的小手輕輕揉了揉霍水在玻璃罩子上撞出紅印的前額。
眾目睽睽之下,霍水紅了臉,她忘記文物外面有防護罩了……
「咳……『敔王夫差』即『吳王夫差』,『吳金』是指最好最珍貴的金屬。這段銘文的大意是吳王夫差用諸侯敬獻的珍貴青銅,為一位女子鑄造了這個盉。」櫻子忙笑著打圓場,「比較受人關注的是,銘文中這位『女子』究竟是誰。經考古發現,青銅器在春秋時期為上層貴族所獨有,吳王夫差為一個女子鑄造銅器,這女子應該是其母親、妻子或者女兒,但身為貴族,她們都有名有姓或有封號,銘文中也會標明,這一點,在所有出土的青銅器上無一例外。但這件吳王夫差盉上卻未標明該女子的姓名,所以這女子究竟是誰,也就成了一個謎……」
「是西施吧。」有遊客插嘴。
「『西施』之說在先秦諸子的著作里已經出現過,也就是說在春秋的吳越時期之前就已經有這個名字了。也許『西施』只是古代對美人的艷稱,而非專指某一個人,就如《樂府詩集》中多次出現的『羅敷』一樣。」櫻子笑道,「我們可以這樣推論,在歷史上吳越交戰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女子,她並不叫西施,只是因為容貌美麗而被冠以西施之名。」
隔著櫥窗,霍水獃獃地看著盉上的銘文,那些字跡清晰可辨。
「姐姐……」小不點兒扭了扭,「我要噓噓……」
霍水還在發獃。
「我……要噓噓……」嘴角抽了抽,小不點快哭了。
「啊?」霍水茫茫然回過神來。
「姐姐……」小不點兒忽然笑得一臉舒暢。
「嗯?」霍水低頭看向懷裡粉嘟嘟的小傢伙。
「我好了。」小不點兒哼哼。
霍水感覺到自己的裙子在滴水……
大庭廣眾的……大家不會以為是她……
「媽媽……」小不點扭了扭,伸出小手樂顛顛地喊道。
「安安!」一個捲髮女郎急急地跑了過來,從霍水懷裡抱走了小不點。
手上一空,罪魁禍首順利逃逸,還趴在媽媽的肩上沖她揮著小手說「拜拜」。
獨留霍水一人在原地,慢慢石化……濕漉漉的裙子還在滴水……
風一吹,拔涼拔涼的。
她的臉……黑了。
「你還好吧。」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
宛如輕風過耳。
霍水愣愣地側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衣的男子。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他拿在手裡的外套已經圍在了她的腰間。
「謝謝!」霍水憋紅了臉,忙道。
「你叫什麼?」他看著她,朝她伸出手來。
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勻稱,十分地好看。
「霍水,你呢?」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溫暖乾燥的手。
禍水?
「陶朱。」他微笑。
「啊?你就是那個有錢人?」霍水眨了眨眼睛,隨即掩嘴輕呼。
那男子驀然笑了起來:「嗯,是啊,我就是那個有錢人。」
展廳的櫥窗里,吳王夫差盉在人們好奇的視線里沉默。
它就那樣存在了兩千多年,並且,還會一直存在下去。
故事就是故事,故事不是歷史。
歷史上,吳王夫差,只是一個忠佞不分,、誤殺忠臣的昏君,並且,他為此付出了亡國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