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撕破遮羞布
常春的屍體已經有明顯的屍斑呈現,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戌時。兇器是一把袖裡刀,兇手殺人手法嫻熟,幾乎是一刀斃命。
「看手法,很像洞天閣的手筆。」裴伷先的目光從屍體身上離開,落在譚力閔的身上,「是用袖裡刀的人很多,不能單憑這一點指認孟鶴妘,至於她為何會出現在鐵匠鋪,自是受命於我。」
譚力閔不著痕迹地看了眼孟鶴妘,訕笑道:「原來是誤會,誤會。實在是委屈孟姑娘了。」
孟鶴妘冷哼一聲,朝他伸出手:「我的東西呢?」
刑名師爺連忙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個托盤,裡面是孟鶴妘的包裹和袖裡刀:「姑娘的東西都沒有動,全部都在這兒。」
孟鶴妘很不給面子地拿起包裹躲到角落翻了翻,確認沒有丟什麼東西后,往身後一背:「現在我可以走了?」
譚力閔連忙陪笑道:「自然。孟姑娘可以隨意出入。」
孟鶴妘冷哼一聲,扭身往外走。
譚力閔看了眼裴伷先,他垂首看了眼常春的屍體,跟在孟鶴妘身後走出停屍房。
譚力閔偷偷拉了木石一把,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裴大人跟孟鶴妘是什麼關係?本官瞧著似乎……」
木石黑著臉打斷他的話:「她是段家案的重要證人,此次來常州也是為了查段家案的事,我們懷疑殺死常春的兇手跟當年段家案的兇手有關,所以這個案子,譚大人先不要冒進,孟鶴妘也由我們公子親自看管。」
譚力閔一怔,偷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孟鶴妘和裴伷先,這怎麼看也不像是親自看管啊!分明是親自照顧還差不多吧!
「可是這不合規矩啊!」譚力閔想到那屏風后的人,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木石嗤笑一聲:「譚大人覺得什麼是規矩?屈打成招?這個案子這麼多漏洞,譚大人連夜審問,屈打成招,可是有什麼別的意思?」
譚力閔嚇得差點沒給跪了,連忙抹了一把冷汗:「這這,下官魯莽了。」
木石冷哼:「譚大人也知道段家案子牽連甚廣,此時不妨選擇明哲保身,免得……」
免得什麼?
譚力閔嚇得腿一軟,連忙扶了下迴廊的欄杆,咽了口吐沫,看著不遠處的孟鶴妘和裴伷先道:「下官懂了。」
木石滿意一笑:「譚大人是辦大事的人,公子不會為難您,但有些事還是不要攪和進來為好。」
譚力閔只好乾巴巴一笑,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目送木石走出停屍房。
……
常春是唯一一個長風渡一戰的倖存者,如今他一死,當年段羚通敵案的所有相關人員已經無生還,塵封的真相,也恐將再難得見天光。
孟鶴妘越想心越涼,從衙門裡出來便直接往常春的鐵匠鋪,希望能從常春的遺物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要去哪兒?」裴伷先追上來,一把勾住她的衣領。
孟鶴妘突然被拽住,本來就煩躁的心情瞬間炸了起來,反手就是一刀,袖裡刀擦著裴伷先的臉頰而過,在他白皙的臉上留下一道細細的紅痕。
他竟然沒有躲!
孟鶴妘怔怔地看著他,喉嚨里彷彿堵了一團棉絮。
裴伷先波瀾不驚地看著她,彷彿剛才那一刀根本不是劃在他臉上一樣,淡淡道:「解氣了?」
解氣是不可能解氣的,孟鶴妘眼神一暗,猛地掙開他的手,別開頭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去哪兒,解不解氣與你有什麼關係?」
裴伷先低垂著頭,手指和拇指輕捻指尖的血跡:「你與我沒關係?你不是說我始亂終棄?」
孟鶴妘嘴角一抽,想到離開京都時特意找說書先生編排的戲碼,瞬時有點心虛:「是么?」
裴伷先嗤笑一聲,上前一步:「我卑鄙無恥?」
「嗯?」
「我利用女人?」裴伷先步步逼近,孟鶴妘越聽越心虛,硬著頭皮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么?」裴伷先突然上前一步,將她逼近街角,「我,不舉?」
我靠!
這特么的也知道了?
孟鶴妘瞬間如同炸了毛的野貓,剛想亮出自己鋒利的爪子反擊,長街盡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不遠處的長街外火光衝天,滾滾黑煙烏壓壓滾上天空,遮蔽了半邊天。
「常春的鐵匠鋪著火了。」
不知道什麼人喊了一聲,人群頓時躁動起來,海浪般地往前涌。
孟鶴妘臉一黑,咒罵一聲,跟著人群也往鐵匠鋪的方向跑。
繞過一條長街,滾滾紅浪包裹著鐵匠鋪,空氣中飄著黑色的灰塵,烤得人臉頰發燙。
幾個救火屬的拎著木桶澆水,但火勢實在太大,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眼看著大火中付之一炬的鐵匠鋪,孟鶴妘心裡一陣發涼,火是剛剛放的,空氣中還有濃濃的桐油味。
她剛想跟著救火屬的人去救火,一轉身,便見裴伷先扭身往回走,連忙追了上去:「你去哪兒?」
裴伷先:「去見一個人。」
她煩躁地看了眼大火中的鐵匠鋪,忍不住問:「你葫蘆里又賣著什麼葯?真的是來常州查段家案的?」
裴伷先抿唇不語,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孟鶴妘氣得咬了咬牙,但還是抬腿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一條巷子口,木石正牽著馬車站在原地打轉:「公子。」
裴伷先「嗯」了一聲,撩袍上了馬車。
孟鶴妘抿了抿唇,連忙也跟著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不是裴伷先原來那一輛,顯然是在常州城中臨時購買的,內里狹小很多,身高腿長的裴伷先往那一坐下便站了大半的空間,她只能畏畏縮縮地縮在角落,盡量避免碰到他的腿。
裴伷先一上車便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狹窄的空間里安靜如雞。
她側頭看了眼裴伷先,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馬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裴伷先突然睜開眼,目光與她四目相交,幽深的瞳孔中映著她單薄的身影。
孟鶴妘微微一怔,下意識想要別開頭。
「對不起。」
低沉沙啞的嗓音在靜謐的車廂里回蕩,孟鶴妘瞬時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地看向裴伷先。
他是在為之前連累她而道歉?
似乎也並不需要她的答覆,裴伷先兀自說道:「當年我被發配益州之後,一直沒有放棄過給裴家翻案,這些年多方調查,直到去年底才攆轉找到雲霞郡主曾經給伯父寫的那封信。在得到那封信之後,我曾派人去過瓦特王庭,那時雲霞郡主身染重病,我的人並不能近身,也不確定這麼些年過去,七星鎖是不是還在她身上,所以我只能刻意放出七星鎖里有寶藏和軍事布防圖的消息,試圖引出幕後之人和七星鎖,只是沒想到會害了你。」他微微側目避開她的眼,看著斑駁的車壁繼續說,「七星鎖是段羚妻妹拚死從段家帶回來的,所以我猜裡面必然是藏了什麼東西,這東西很可能跟張寶軍將軍的失蹤,以及整個段家遇害都有關係。」
孟鶴妘咬了咬唇,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他一口氣兒說了這麼多話。
這算是解釋?
「所以在益州見到我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母親的孩子?」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出聲,「一直收留我,甚至陪著我演戲也是為了七星鎖?」雖然真相有點殘酷,但事實證明,她真特么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裴伷先抿唇看著她,許久才訥訥地說道:「有所圖謀是真,但是沒想到自己會陷進去。」
孟鶴妘怔愣,臉『騰』地紅了。
「但我並不後悔。」裴伷先低斂著眉,說出來的話成功把他剛在孟鶴妘心裡豎起的一點人設給自毀了。
孟鶴妘:呵!男人。
「但我絕對不會讓你置身危險之中。」裴伷先繼續道,「其實我曾派人到大盛暗中保護你,但是……」
「但是我提前逃走了。」孟鶴妘皮笑肉不笑,「那還是我的錯嘍?」
裴伷先抿唇,孟鶴妘怕再繼續下去,她會控制不住自己抽出四十米長的大刀劈死他,索性冷笑一聲:「算了,我不想聽答案了。你不就是想要七星鎖么?」她譏諷地笑了下,從手腕上解下七星鎖,一揚手丟到他腳邊,「給你了,是真的。」
裴伷先眉頭微挑,看也沒看腳邊的七星鎖一眼,微沉的眸光直直地看著她,嗓子眼一陣發癢,一股腥甜翻滾著往上涌。
他硬生生壓下喉嚨里的腥甜,伸手想要拉她的手。
孟鶴妘側身避開他的手:「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要給段家翻案,現在你要的我都給你,咱們倆……」她微微頓了下,目光微斂,許久才訥訥道,「算了,本來就什麼也不是罷了。」
裴伷先身子驟然一僵,黑眸中翻滾著巨浪。
他突然嗤笑一聲,整個人傾倒過來,單手撐著車壁,把她困在車壁和自己胸膛之間:「什麼也不是?」
孟鶴妘一怔,被他雙目赤紅的樣子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推開他。
裴伷先面無表情地擒住她推諉的手,將她整個人壓在車壁上:「表妹,未婚妻,相公,怎麼就什麼也不是了?」他冷冷地看著她,雙眸里纏著一股壓抑許久的火焰,彷彿下一瞬就能將她燃燒殆盡。
孟鶴妘從來沒見過這麼激動的他,即便是在抓捕庫樂,拆穿他西洋鏡的時候,她也沒見過他這種失控的樣子,就像一隻被困在牢籠里負隅頑抗的野獸。
她煩躁地抿了抿唇,直直地望進他的眼裡:「那都是假的,你不是比誰都清楚么?沒有表妹,沒有未婚妻,沒有相公,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利用我,在你看來,我不過是你手裡的一顆棋子罷了!談什麼感情?」
裴伷先撐在車壁上的手微微發抖:「不談感情?」
孟鶴妘又往後縮了縮,奈何身後就是硬邦邦的車壁,只好梗著脖子看他:「對,不談感情,這天地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
裴伷先突然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俯身親上面前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孟鶴妘整個人怔住,許久都沒回過神兒。
裴伷先輕輕研磨著她的唇,並時不時用牙齒輕輕磋磨幾下,低笑道,「怎麼?怕了?」
孟鶴妘眼前看不到,整個人又被他死死地壓在車壁上,唇上那種磨人心智的蹂躪簡直讓她崩潰,這特么的哪裡是在談感情,根本是在威逼利誘啊?
談這種不知不覺就被算計到骨頭渣都不剩的感情,她真的不想要啊!
察覺到她的抗拒,裴伷先不由一怔,一股喉嚨口的腥甜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
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驟然推開,孟鶴妘連忙拉下遮住眼睛的手,被眼前刺目的紅驚住:「裴伷先,你,你吐血了。」
馬車驟然一停,木石一把撩開車簾:「公子。」
裴伷先抬手摸了下唇角的血跡,朝他搖了搖頭:「無妨。」
木石眼神一暗,猛地扭頭看向孟鶴妘,一臉怨懟地說:「孟鶴妘,你就是個處處惹事的狐狸精,若非為了給段家翻案,公子便不會在玄武門受鞭刑,更不會為了找你不遠千里跑來常州,現在你滿意了?」
孟鶴妘被罵得一臉懵逼,看了看木石,又看了看裴伷先,然後指著自己的鼻子:「所以,我的錯?」
「木石。」裴伷先輕呵出聲,「出去。」
「可是……」
裴伷先臉一沉:「出去。」
木石委屈地抿了抿唇,縮手放下車簾。
狹窄的車廂里再次安靜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孟鶴妘偷偷看了他殷紅的嘴唇一眼,用腳踢了踢他的腿:「死不了吧?」
裴伷先忽而一笑,扯了扯唇角:「暫時死不了。」
孟鶴妘癟了癟嘴,頗有些不是滋味地說:「苦肉計對我不管用,姑奶奶現在不想要壓寨相公了。」
裴伷先眼神微暗,良久才訥訥道:「好。」
孟鶴妘一怔,本來以為他至少還得再痛哭流涕、悲痛欲絕、負荊請罪一次吧,結果他竟然就這麼隨便地放棄了?
感情著剛才撩了半天都是放狗屁?
而她就這麼被輕而易舉地給放了?
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