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撲朔迷離
「你在看什麼?」程少卿突然靠過來,蹲在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兩株牡丹。
孟鶴妘回頭看他:「就是好奇,兇手這麼大費周章把屍體的腦袋埋在花園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程少卿「噗嗤」一笑:「故弄玄虛唄!」
「兇手能在花園裡埋頭,至少證明一件事,兇手就在行宮之內。」裴伷先走過來,攏袖看著牡丹花。
孟鶴妘仰頭看他,陽光從他身後灑下,在他身上留下一層薄薄的光暈。
「現在整個行宮就像一個鐵桶,外面的人根本進不來,但現在整個行宮所有人加起來一共有二百多人,從這二百多人裡面找出兇手,並不表示容易的事,更何況。」邵一白面色沉沉地看向春暖朝暉閣內院,「現在死了兩個人,天後恐怕不能久留。」
「天後一旦離開,勢必會帶走一批人,兇手很有可能混跡其中。」裴伷先扭頭看邵一白,「帝錢與梁大人之間的關係,你查出了?」
邵一白抿了抿唇:「沒查到任何線索。」
裴伷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兩枚帝錢,突然對孟鶴妘說:「把你的刀借我用下。」
孟鶴妘一臉狐疑:「你要幹什麼?」
裴伷先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輕輕扣動她腕上的皮扣,抽出袖裡刀。
孟鶴妘的袖裡刀是玄鐵打造,較比尋常鑌鐵鑄造的橫刀還要僵硬,即便不能做到傳說中的削鐵如泥,但是通常刀刃不能比擬。
裴伷先拿著袖裡刀,轉身走到花園一角的石桌前,將兩枚分別從梁步仁和劉偉達口中找到的帝錢放在石桌上,高高舉起袖裡刀,對著帝錢豎劈下去。
「嗆」的一聲脆響,袖裡刀硬生生將兩枚帝錢從中劈開。
「這是……」程少卿一把拉開孟鶴妘,拿起其中半枚帝錢,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不是銅鑄的。」
程少卿話音一落,在場的所有人俱是一驚。
邵一白拿起另外半枚帝錢一看,臉色瞬時一沉:「是鑌鐵。這是鑌鐵鑄造的帝錢,外麵包了一層銅衣。」
「鑌鐵?」孟鶴妘同樣大吃一驚,實在是鑌鐵代表著大盛最高的冶鍊技術,放眼四海,能冶鍊出鑌鐵的只有大盛。鑌鐵的鍛造技術極為複雜,鑌鐵打造的兵器要比一般銅器和鐵器堅硬數倍。當年張寶軍將軍收復燕雲十二州時,一批剛剛投入大規模使用的鑌鐵武器在戰場上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瓦特軍所用的生鐵、青銅武器在面對鑌鐵鍛造的橫刀,彎刀等武器時,簡直毫無抵抗之力。
鑌鐵的橫空出世等同於將冷兵器時代推向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不止瓦特對其垂涎欲滴,東嶽過也曾幾次三番想要從大盛購買鑌鐵,但屢屢被高宗駁回,並嚴禁倒賣鑌鐵。
大盛對鑌鐵的管制極為嚴格,即便是軍隊需要鑌鐵鍛造的武器,也全部都有工部監工並按批次下放到各個郡縣或邊疆的守軍之中。
如今把控極為嚴格的鑌鐵竟然出現在兩枚帝錢之中,這簡直匪夷所思。
「難道梁步仁和劉偉達的死都跟鑌鐵有關?」程少卿拿起另外兩半帝錢合二為一,指著下面的寶號道,「這是天啟36年的銅錢,出自通州?」
又是通州?
孟鶴妘不由得皺眉,扭頭去看裴伷先:「難道跟通州私礦案有關?」
裴伷先面無表情將兩枚帝錢收好,轉身離開花園。
孟鶴妘看著裴伷先和程少卿離開的背影,扭頭看向邵一白:「邵大人,能請你幫我一件事?」
邵一白微怔,他雖然知道孟鶴妘和裴伷先關係匪淺,但到底沒有單獨與她打過交道,有些詫異地說:「在不涉及原則的情況下,本官儘力。」
孟鶴妘暗地裡翻了個白眼,暗罵:又是個一本正經地老古板。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一件小事。」
邵一白:「哦?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孟鶴妘咧嘴一笑:「我想請邵大人幫我查一個人。」
邵一白一怔:「姑娘想查誰?」
孟鶴妘朝他勾了勾手。
邵一白臉色微紅,俯身將耳朵湊到她唇邊。
孟鶴妘壓低了聲音道:「我想請邵大人幫我查一下林鶴和她的妹妹翠花是不是與當年的段家有些關係,比如段家夫人娘家那邊的親眷之類。」
邵一白直起身,狐疑地看她:「姑娘為何要查林鶴?」
孟鶴妘忽而一笑:「也沒什麼,大人大概還不知道我的身份。」
邵一白挑了挑眉,他一直以為孟鶴妘跟在裴伷先身邊,只是因為喜歡裴伷先,但今日他卻徹底推翻這個想法了。
孟鶴妘不是雲霞郡主真正的孩子,那她是誰?
他第一次對孟鶴妘的身份產生了一絲絲的興趣。
孟鶴妘笑道:「我是……」
「孟鶴妘!」
裴伷先攏手站在不遠處的迴廊間,擰眉看她。
孟鶴妘一笑,怪莫怪嚴地學著張碧雲的樣子給邵一白施了一個宮廷禮,轉身朝裴伷先跑去。
「說了什麼?」裴伷先微垂著頭,目光幽幽地看著跑過來的孟鶴妘,細細的汗珠掛在她挺翹的鼻尖,趁得這張臉越發的白皙剔透,完全沒有瓦特女子臉上特有的紅血絲。
孟鶴妘高傲地揚起下巴從他面前走過:「作為一個馬奴,你不需要知道主人說了什麼?」
裴伷先跟上去,唇角微微勾起:「馬奴?」
孟鶴妘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怎麼?你又異議?」他不是喜歡演么?好嘛,大家一起演唄!
少女明眸皓齒,一臉笑意地仰頭看他,一雙眸子里彷彿盛了一汪泉水,波光粼粼地映著他的身影。
他微微嘆了口氣:「沒有。」
孟鶴妘得意地勾了勾唇,手一揚,丟下一隻:「賞你了。」
裴伷先抬手接過:「你又尋了何物?」
孟鶴妘一笑:「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裴伷先勾唇,把手帕收進懷裡:「不看。」
「不好奇?」她湊過去,目光落在他微微鼓起的胸懷出。
裴伷先:「不好奇。」
孟鶴妘翻了個白眼,嫌棄道:「無趣。」
「你與邵一白說了什麼?」他又問了一次,孟鶴妘哼了一聲,猛地朝前竄了兩步,回頭看他,「你擔心我啊!」
「你的身份暫時不適合暴露出來。」
「你怕兇手來殺我?」孟鶴妘皺眉,壓低了聲音說,「可我倒是覺得,這個兇手很有意思。」
裴伷先上前兩步追上她,耳尖微微發熱地道:「怎麼說?」
孟鶴妘伸出兩隻手立在身前,舉著右手說道:「假設這隻手是兇手,她殺了梁步仁和劉偉達,留下了兩枚鑌鐵帝錢。按說兇殺案現場特地留下信物的原因無外乎兩個,一是用來挑釁,二是用來提醒,比如有別的什麼內情之類的。而這兩個案子看起來並不具備挑釁的情況,那就是提醒了。」
「鑌鐵在大盛也是管製品,不能私下鑄造,然後有人卻在二十年前用鑌鐵鑄造了一批帝錢。」她頗有些譏諷地道,「還有從段羚交給常藤的批刀劍,它們也是二十年前的東西,這該有鑌鐵的地方反而沒有鑌鐵,不該有鑌鐵的地方反而有了。你說,它們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裴伷先聽著她說,唇角微微勾起,側身往她身邊挪了挪,擋住從廊外投射進來的陽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圈暗影。
孟鶴妘低頭看著攏過來的陰影,莫名趕到一股極強的壓迫感襲來,語氣瞬時變弱:「還有那個引我去找張寶軍屍體的人,你就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裴伷先淡淡「嗯」了一聲,說道:「所以呢?」
孟鶴妘晃了晃左手:「我們假設,有這麼一個人,他在二十年前偷偷調換了本應該是鑌鐵鍛造的兵器,然後把這批珍貴的鑌鐵鑄造成了帝錢,進而導致了用這批刀劍的將士在戰場上丟了性命。後來,這件事被段羚發現了,這個人便勾結瓦特人陷害段羚,讓他背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
段羚知道自己被人設計之後,趁對方弄死他之前,把這些刀劍證據交給一個自己的心腹,然後自己想辦法逃出軍營去西北安家,而作為段羚上司的張寶軍將軍,沒準也是被那人給囚禁起來了的。過了兩三年,一直逃亡的段羚還是被這個仇家給找到了,仇家便派了洞天閣的殺手去殺他全家,並且順便找一下可能對那人不利的證據……」
裴伷先眼神晦暗不明,突然伸手碰了她鬢角一下。
孟鶴妘微怔,抬頭看他。
裴伷先翻了下食指和拇指,指尖正夾著一小團桂花,孟鶴妘這才注意到,迴廊兩邊的桂花開了,一股股濃郁的香氣被風吹著,時不時往她鼻尖里竄。
「有人想要我們去查當年的案子。」裴伷先一針見血,目光避開她的眼,幽幽地看著春暖朝暉閣的方向,「從通山開始,便一直在引導我們了。」
孟鶴妘微微一怔,驟然想起庫樂曾在獄中跟她說過的話。
他說給科爾隆送信的蝙蝠是從別人那裡討來的人情,之所以在通山引她去找私礦,是受人所託。
「庫樂說,在通山引我入山,是受人所託,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引我去找張寶軍屍體的人?梁步仁和劉偉達也是他殺的?」
裴伷先淡淡呢了一聲:「怕是跟二十年前段家案有關。」
孟鶴妘突然停下腳步:「難道段羚還有私生子?」
「咳!」裴伷先輕咳出聲,一把捂住她的嘴,「閉嘴。」
孟鶴妘眨了眨眼,露出個「我知道、我了解、我什麼都懂」的表情。
裴伷先咬了咬牙:不,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