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劉偉達的屍體
李林卜的嫌疑最大,但派去調查的人回了話,從半個月前,李林卜就一直卧病在床,現在人都去了半條命,殺人拋屍這種事,他還真做不了。
因著劉偉達遇害,行宮裡一時間風聲鶴泣,這些留下來的,平素里都是嬌生慣養的高門女眷,哪裡見過這樣的事?莫不是一個個央求到天後那裡,想著趕緊離開。
高宗和天後紛紛給邵一白施壓,三天內破不了案,這些女眷便要離開行宮,到時候再想找兇手,便難上加上。
邵一白馬不停蹄調集人手給整個別院二百多人進行排查,同時由不良帥在全城搜索劉偉達的屍體。
「他這麼做,就不怕打草驚蛇?」孟鶴妘捧著碟桂花酥,一邊吃著,一邊跟著裴伷先在水榭里閑逛,並時不時感嘆行宮園林的雅緻設計,恨不能賴在這兒不走了。
裴伷先抄手跟在她身後:「就是要打草才能驚蛇。」
「啊?」孟鶴妘一怔,扭頭看他,「是想讓兇手自亂陣腳?」
「嗯。」
「兇手又不傻。」孟鶴妘嗤笑一聲,「她先殺梁步仁,又殺劉偉達,說不定還會殺第三個人。」
裴伷先越過她往前走:「也許。」
「你說會是誰?」孟鶴妘追上去,「難道兇手的親人是因為那批劣質刀劍而死,所以二十年後,他來複仇?只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他殺人就殺人了,為何一定要讓屍體都出現在行宮?他為了什麼呀?劉偉達是在行宮外被殺的,兇手不會平白無故把人頭看下來帶進行宮啊!」
裴伷先:「兇手兩次殺人,兩次都在兇案現場留下帝錢,這就說明他是為了警醒某人,或是某些人。」
孟鶴妘噗嗤笑了:「殺人復仇也要儀式感?如果是我的話,殺了之後就偽裝成自殺,或者意外,絕不會故布疑陣,須知越是故弄玄虛,破綻越多。」
「所以你發現了什麼?」裴伷先垂眸看她。
孟鶴妘一個轉身與他面對面:「發現你們大盛的女人都很厲害。」
裴伷先微怔,孟鶴妘一副你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笑道:「有容乃大啊!」
「噗!哈哈哈哈!」
水榭內的湖面上突然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孟鶴妘這才注意到,湖裡停著一隻小船,藏在碧綠的蓮葉間極不顯眼。
「好一個有容乃大。」程少卿從船艙里轉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孟鶴妘。
孟鶴妘翻了個白眼:「你在這裡做什麼?」
程少卿雙腳輕點甲板,整個人宛如展翅的大鵬,頃刻間躍到水榭迴廊間。
「躲人。」
孟鶴妘第一時間想到柴大妞,能讓程少卿這麼狼狽逃竄的,也就只有柴大姑娘了。
程少卿一臉生無可戀地往裴伷先身上一靠:「求庇護。」
裴伷先一臉嫌棄地推開程少卿的頭:「今年後宮的首飾採購,有一部分是從柴家的金店採買的,進宮之後打上造辦處的印記,以後就是宮中的了。」
「柴大妞來送花樣。」程少卿咬牙紛紛道,「她肯定是知道我在這裡,所以刻意跟著柴大朗一起來的。」
「所以你就逃到這裡?」孟鶴妘不懷好意地笑了下,嚇得程少卿兩股一顫,強作鎮定道,「當然不是,老子怎麼會怕他?我是見這湖裡風景不錯,特意……」
程少卿話音未落,便聽見遠處湖邊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叫聲,緊接著,一個穿著鵝黃色襦裙的丫鬟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跑。
「死人了!死人了!」
……
行宮裡的僕役們用百尺桿把漂浮在湖岸邊的屍體勾了上來,圍觀的眾人瞬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屍體已經被泡得膨脹起來,一上岸,一股腐敗的臭味撲面而來,高高隆起的腹部被百尺桿的勾子劃了一道口子,黑水一股股往外冒。
屍體脖子上的傷口被湖裡的魚啄食得殘差不齊,完全看不出是什麼兇器割開的。
湖邊已經圍了不少人,有些膽大的女眷還圍過來打聽情況。
孟鶴妘捏著鼻子,漫不經心地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對上一雙略顯慌張驚懼的眸子,是昨日在春暖朝暉閣外對裴伷先指手畫腳的黃衣女子。
女子面色蒼白比別開頭,一轉身擠出人群。
「怎麼了?」裴伷先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黃衣女子離開的方向。
「她是哪家的女眷?」孟鶴妘漫不經心地問了下。
「我少時離京,對京中女眷並不熟悉。」
意思就是不知道嘍!
「她是中書省林大人家的嫡女林玲,林大人老年得女,對她甚為寵愛。」一旁的程少卿突然說道,「怎麼對她感興趣?」
孟鶴妘捂著鼻子往後退了退,一臉嫌棄地看他:「你給我往後退,臭死了。」
程少卿一怔,抬起袖子聞了聞:「還好啊!」
「你鼻子有問題。」孟鶴妘哼了一聲,往裴伷先身邊靠了靠,「你們大盛人也有意思,避暑圍獵也就算了,為何要帶這麼多女眷?不是說,未出嫁的姑娘家都很少拋頭露面么?」
程少卿放下袖擺,忽而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實這次行宮之行不知圍獵和避暑,最重要的是天後要主持桑蠶禮,為天下百姓祈福,求來年五穀豐登,百姓安居樂業,並在桑蠶禮上放第一隻秋蟬。除此之外,天後和聖上也有意給幾位皇子選妃。而這位林姑娘,她是琅琊王妃的族親,平素里仗著琅琊王府的勢,在京中貴女圈裡橫行霸道,甚少有人敢去招惹她。」
「怎麼,她得罪你了?」程少卿狐疑地問。
孟鶴妘癟了癟嘴,看了眼裴伷先:「是啊,得罪我了。」
程少卿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總覺得自從益州回來之後,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怪,額,怪膩歪的!
那廂邵一白已經帶著人來查看屍體,一群衙役們把半個湖畔圍得水泄不通。
一連兩起命案把邵一白逼得宛如窮途末路的困獸,在這一方行宮之中,危機四伏,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裴伷先攏手站在遠處,目光落在草叢中蒼白的屍體上,神色莫名。
不多時,邵一白分開人群走過來,臉色並不太好看。
「是劉偉達。」他一邊說,一邊拿眼睛掃了孟鶴妘一眼。
對於孟鶴妘的存在,他始終有疑惑。
「他是怎麼死的?」程少卿忙問,邵一白抿了抿唇,「吞了鑌鐵硬生生把腸子墜斷而亡,死後又被人砍了頭顱。」
「鑌鐵?」
在場的所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邵一白點了點頭:「他的身上還有很多虐打的痕迹,四肢全部被打折,肋骨斷了四根,即便是沒有被逼吞鑌鐵而亡,也會活活疼死。」
「劉偉達失蹤快十天,死亡時間是三天前,也就是說,前面七天,他一直被虐待毒打。此處人工湖是引的山泉水,屍體應該是從行宮外的水源衝進來的。」裴伷先一邊說,一邊順著湖邊往前走。
其他人跟在後面,繞過兩層院子,湖水隱秘在行宮後院牆外。
湖水是人工挖鑿,從後山小瀑布引入的,邵一白命人潛入水裡查看,原本在入水口下阻攔穢物的鐵網已經不見了。
「屍體就是從此處被水衝進來的。」
「水是從後山引入,通往……」
邵一白後面說了什麼,孟鶴妘聽得恍恍惚惚,她猛地記起,找到張寶軍屍體的那個山洞旁邊又一處水潭,上面是半山腰傾斜而下的瀑布。
「我知道屍體是從哪裡衝下來的了。」她驚呼一聲,轉身拔腿便往外跑。
裴伷先一把拉住她的領子,將人硬生生揪了過來:「你能跑得過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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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長安坊松鶴樓里。
「碰!」的一聲脆響,一隻茶杯從屏風后砸了出來,正砸在黑衣人腳邊。飛濺的碎片割破他臉上的黑紗,露出一點白皙的皮膚。
「梁步仁死了,劉偉達也死了,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本王了?」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屏風后穿了出來,「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這個兇手找出來,還有帝錢,當初不是全都運到東嶽了么?為何還會出現?」
黑衣人低著頭,好一會兒才壓低了聲音道:「已經查到消息了,當年來運這批帝錢的東嶽人中,有一個偷偷貪墨了一筆,帶著一小部分帝錢消失了。後來有人說在西海看見過他,不過已經是幾年之後了,這筆帝錢應該就是從他手中流出的。」
「找到這個人,殺了。還有……」屏風后的人微微一頓,好一會兒才道,「七星鎖找到了么?」
「孟鶴妘一直跟在裴伷先身邊,根本沒機會下手。」黑衣人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裴伷先?」屏風后的人冷哼一聲,「他不是要查段家的案子么?這次,我要他死。」
「是。」
「還有。」
黑衣人微微抬頭,露在面紗后的雙眼帶著幾分冷凝。
「他怎麼樣了?」
黑衣人微微一怔:「義父還好。」
屏風后的人沉默了片刻:「洞天閣不需要無用之人。」
黑衣人瞳孔微縮,屏風后的人又道:「你若是辦不到,總有別人能辦到的。」
良久,黑衣人微微動了動身子,低沉中略帶尖銳的聲音從面紗後傳來:「是。」
「你需得知,本官讓你們生,你們才得生,捏死你們,便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大人說的是。」
「好了,下去吧!」
黑衣人躬身退出,微涼的風從洞開的窗欞吹進來,長桌上的書冊被吹得沙沙作響。
「王福。」
王福推門進來,室內昏暗的光線打在他臉上,那條從額角貫穿整個面部的疤痕顯得格外的猙獰。
他穿著灰色的圓領窄袖衫,面無表情地站在屏風前面,壓低頭:「王爺。」
「去通知林同,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還有……」屏風后額聲音一頓,好一會兒才又道,「派人盯著點洞天閣,最近他們做事越發不利索了,如果發現什麼異樣,就棄了吧!」
王福一怔:「王爺是怕他們不聽話?」
「他們知道得太多了,如今京中風聲鶴泣,裴伷先又請旨重查段家案,未免節外生枝,他們是時候消失了。」
王福抿了抿唇:「奴才懂了,這就去安排。」
「等下。」
王福止住腳步,回頭看向屏風。
「給行宮裡遞消息,孟鶴妘不必留著了。」屏風后的聲音毫無波瀾,彷彿說的不過是個死物。
王福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包廂。
不久后,屏風內的人起身來到窗邊,推開虛掩的窗欞看向樓下繁華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