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
鄒小九心底已經麻木了。
她從三歲開始就被阿媽百般刁難,萬般嫌棄,若不是當時路過的一個算命先生碰見阿媽打她,說真把她打死了是孽事,阿爹怕會惹晦氣,才讓阿媽給她留了一口氣,只怕她早就黃土蓋骨了。
五年來,人人都說是她剋死了十弟。
他們是窮苦人家,阿爹只有阿媽一個女人,阿媽嫁給阿爹后,一連生了九個女兒,阿爹一直盼著能有個兒子,阿媽每每有孕,他就必然要神叨叨的對著月亮念一番佛語,祈求能得個兒子,傳宗接代,綿延子嗣。
他信佛,卻不是個慈悲待世的人。
阿媽在鄒小九三歲那年冬天臨盆,痛喊聲傳了很遠,她嚇得在門前大哭,接著阿媽就生下了一個死嬰,是男嬰。
接生的穩婆是村子里有名的黃婆子,她怕自己被牽連,就說是鄒小九命硬,剋死了鄒十子。
當時阿爹抄起柴禾就往她身上打,險些當場把她打死。
她身上的傷疤不知凡幾,新傷覆舊痕,早已經沒有一片完好的肌膚,阿媽打她,也不再那樣疼了。
鄒母打累了,也就住了手,插著腰往回走,鄰里對此也見怪不怪了,都知道老鄒家有個掃把星,誰也不願意去親近。
鄒母進了屋,鄒小九卻遲遲沒有跟進去,她站了一會兒,忽然朝著反方向跑了去。
八歲的鄒小九,身量薄削,一張圓臉上,五官小巧,倒是同鄒家旁的姑娘長得都不同。
隨著歲月推走,鄒小九的容貌越發清秀動人,在鄒家乃至於勝回村的姑娘里越發顯得格格不入,鄒母更加肯定了鄒小九是災星,生來反骨,是要與她作對的妖孽。
待到掌燈時分,鄒母才發現那個總叫她生厭的女兒還沒有回來。
貧苦人家沒有油燈蠟燭,這些都是要花銀子的,平日里天黑他們就該歇下了,鄒父一個時辰前才在碼頭做了活兒回來,吃了一個粗面饅頭。
鄒母有些慌張的跑了過來,略有些猶豫道:「鄒老五,掃把星不見了!」
鄒老五正在擰帕子,聽了這話面色一愣,這才回過神來,把帕子丟回水裡,隨意的應了一聲:「可惜了,我還想著再等兩年,把她賣了也能換些碎銀子,也罷!那般瘦弱,也沒有哪家肯要,只是個賠錢貨。」
鄒母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鄒小九渾身上下,除了一張好看的臉蛋就一無是處了,何況這樣的煞星走了也好,最好死在外面別回來了。
想到這裡,她鬆快的吐出一口氣,端起水走了出去。
鄒小九聽見阿媽的腳步聲,只覺得遍體生寒,忙縮在角落裡,夜色深幽,無人知曉她在這兒。
待所有人都睡下了,她才起身躡手躡腳的往外跑。
大門吱呀一聲響起,她登時顧不得太多,拔腿就朝外跑去。
她白日已經看好了逃跑的路線,她決定離開這裡,哪怕一路乞討,她也絕對不要再留在這裡了。
雪光微亮,順著路跑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一道喘氣的聲音,接著就是一聲惡狠狠的呲牙聲,鄒小九餘光瞥見一條大狗就站在身後,那惡狠狠的樣子,像極了阿媽,她下意識的就拚命朝前跑去。
本就是青黃不接,兵荒馬亂的年頭,狗也餓得皮包骨頭,可兩日也只吃得上一頓的鄒小九更慘,她一直朝山上跑,想要找棵樹爬上去,可還沒有等她找到合適的樹,狗已經追了上來。
鄒小九覺得今日,只能和這惡狗只能斗個你死我活了。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不料腳下一扭,人就栽了下去。
身後是一個陡坡,鄒小九瘦削的身子毫無阻擋的朝下面滾了去。
積雪下碎石枯木透過薄薄的衣衫扎進皮肉中,身上的傷被扎進了許多細小的石頭和尖銳的樹枝,生疼的感覺充斥著鄒小九的每一處感官。
坡下就是一條小溪,小溪水流湍急,寒冬臘月也沒有結冰,鄒小九隻覺得疼痛后就是渾身的寒意,整個人都麻木了。
本能的求生意識告訴她,如果她不爬出水,她會被活活凍死,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想再這樣卑微的死一次!
她扣著溪邊的濕土,在黑夜裡艱難的朝岸邊移動,指甲蓋生疼,讓她有了一絲知覺,可半個身子剛出了水,她就堅持不住失去了意識。
幽幽梅香裊裊縈繞鼻尖時,鄒小九醒了。
溫暖的感覺包裹著全身,接著那種細碎的疼痛似蟻蟲咬噬般陣陣席捲而來,她不由呻吟一聲,睜開眼來。
「醒了?」
溫潤如清風般的聲音響起,鄒小九側目看去,一張眉目如畫,清朗俊逸的面龐映入眼帘。
真漂亮,鄒小九獃獃的盯著面前少年看。
「醒了就把葯喝了。」少年聲音似風一般輕柔,細細一品又多了幾分清冷。
他淡漠轉身出了門。
柴扉松徑,四周寂靜無聲。
「這裡有甘草,你若是覺得苦,就含一片在嘴裡。」
一道軟糯的童聲響起,鄒小九睜大眼睛望過去,就看見一個年紀看起來比她還要小上許多的小童正用著那雙黑溜溜的眼眸望著她。
「你是誰?」鄒小九聲音清澈的問道。
小童咧嘴一笑,故作老成道:「我叫章成,剛才那位是我的師傅秦玉樓,我師傅的醫術……」
「章成,你是醫書沒有抄夠?」屋外一道冷然的聲音打斷了章成的話。
章成吐了吐舌頭,轉而問道:「你幾歲了?我今年七歲。」
「我?我比你大三歲。」鄒九珠心不在焉的說完話,就端過一旁的粗瓷海碗,咕嚕咕嚕的把碗中棕褐色的葯汁一飲而盡。
「你是哪裡人?若不是我隨師傅去採藥發現了你,只怕你已經被凍死了。」
章成聲音聽起來天真無邪,鄒小九卻不想理他。
她不希望別人知道她的來處,怕再次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章成,出去玩。」
章成還想要喋喋不休,秦玉樓推門進來,把他拎貓似的提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鄒小九渾身痛乏,卻了無困意。
她心底又浮現出阿媽對她的謾罵,打斷了的藤條,大雪天讓她跪雪地,兵荒馬亂,四處都在抓壯丁,阿爹阿媽沒有兒子,就把四個姐姐送去了軍營做軍女支,鄒小九每每想到這件事兒,就不由翻滾噁心,可自己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切都歷歷在目,心底積壓許久的恨意此刻叫她不由紅了眼,可是轉眼間,她彷彿又看到了另一道身影,她也叫鄒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