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遠古時代,淮河與東海連通,兩者相接處有一「紫淵」。紫淵深達萬丈,水壓巨大,其中生靈絕跡,暗流無數,怪石嶙峋,是洪荒第一等大凶之地。
這一日乃是龍鳳麒麟三族決戰之日,直打的天崩地裂,無數生靈慘遭塗炭之禍,淮河內也是震蕩不歇,諸多水獸抱頭鼠竄。其中有一渾身灰撲撲的水猿,名巫之祁,是淮河土著,見自己辛苦經營的水府被隕石砸的破爛不堪,一邊痛惜地回頭看著那處廢墟,一邊手拿一把黝黑長槍狼狽逃竄,手指著頭上破口大罵:
「你三族要打便打,禍害我們這些普通水獸作甚!平時作威作福還嫌不夠?」,「欺負老子飛得不夠高,要是能飛至九霄之上,把你們這些混蛋都給狠狠打……呸!罵一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小鬧,平時日子就過不安生,今天可倒好,老子住了三千年的窩都沒了!」「要是有不開眼的受了傷落到老子眼前,管你是龍是鳳是麒麟,我都一槍把你捅了!」
只是洪荒之中,弱者本就命賤如草芥,那些高高在上的獸族皇者,誰會在乎巫之祁這種普通水獸的死活?這一場大戰,不知要死去多少無辜生靈。
這猴子邊罵邊跑,忽然感覺有些不對,身邊河水越來越咸,水波不怎麼震動,亂石也少了很多,周身的水壓越來越大,幾乎壓得他走不動道。他趕忙停下身來,定睛一看,水色幽深暗沉,且泛著淡淡紫色。他正尋思著游到哪兒了,忽然感覺腦袋上方傳來「咕嘟咕嘟」的巨響,聲音越來越大,宛然是個重物砸下,瞬間就逼近了自己!
多年夾縫中求生存的本能讓他來不及抬頭細看,一轉身就往來處竄去。連遊了小半個時辰,覺得那股水壓消失不見了,怪異的聲音也早就停息,方才停下喘歇。撓了撓頭正想著換個地方逃跑,忽然想起剛才那個掉落下來的東西,指不定是天上哪位大神掉落的法寶,霎時間心癢難耐,開始抓耳撓腮。
他冷靜下來一想,剛才所到之處像極了隔壁老王八跟他說過的東海絕地「紫淵」,以他的微末道行,再深入多半是有去無回。可好奇心又攛掇著他去尋那掉下來的東西。正沒奈何,見到了手中黝黑的長槍,眼睛一轉,頓時來了主意。他對著長槍說:「寶貝兒啊,我將你轉上那麼幾圈,停下來時要是指向紫淵,小爺就去冒險看看。」
「要是指向了別處,那天大的寶貝咱也不要!」說完頭下腳上,習慣性地倒掛水中,手朝下將長槍一轉,眼睛緊盯著它,那槍滴溜溜幾圈轉下來,穩穩地停在了指向他老窩的地方。
「呲!」「不成不成,膽小鬼一個!」「再來再來!」於是又把長槍一轉,幾圈之後,仍是水府方向。
「呲!」「什麼玩意兒,再來再來!」連轉五次,都是指向水府。這下他急的尾巴都亂搖,轉念一想:準是小爺剛才倒掛著的,所以它才指著水府,要是正著轉,肯定是指向紫淵!
想通了這一層,也不正著轉一圈試試,他就一個猛子往紫淵方向鑽去。
這次到了紫淵附近足足花了兩個時辰,既然知道這是絕地,他自然不會再像剛才逃命時那麼莽撞。
巫之祁游著游著,眼見前方凹凸不平的海底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縈繞著絲絲紫色的海水,周圍靜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海底堅硬如鐵的泥土上,躡手躡腳地伸頭往下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連眼睛都挪不開了。
猴子只聽說「紫淵」原本是深不見底的一道海溝,充塞其中的只有獨特的紫色海水與嶙峋怪石,可如今那萬丈深淵之中,赫然趴著一條渾身雪白的神龍!
萬丈紫氣氤氳繚繞,其中那白龍卻宛如一條白虹橫亘其間,蜿蜒的龍身隨著海水時有律動,泛著陣陣動人光彩。
只是這條白龍氣息奄奄,鱗甲不復應有的銀白璀璨,而是黯淡蒼白,甚至有些鱗甲翻卷過來,絲絲血氣更是從中滲出,只是紫淵之水神異,血氣升不上去,珍貴的龍血這才沒有吸引來魚蝦蟹鱉,可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雖說龍族天生肉體強悍,恢復力強,這白龍龍軀也足有千丈,即使在龍族中也是上位者,起碼巫之祁曾見過那趾高氣昂欺壓水獸的淮河龍王龍身只有百丈。可是紫淵水壓太大,何況那海水中的紫色誰知有沒有毒,若是長久在紫淵之中,療傷必是妄想,甚至傷勢還會不斷惡化。
再細看時,那白龍龍吻處無須,應該是條雌龍,龍身又如此完美,巫之祁更是恨得上躥下跳,巴不得一雙手再長個幾千丈,把白龍直接抱出紫淵帶回家去。他語無倫次地念叨著:「這可怎麼辦,她這麼漂亮,老子就是再單身一萬年也要娶到這樣好看的母猴……呸,母龍。可是再這樣下去,就怕她撐不到小爺娶她的時候啊。」
「怎麼辦怎麼辦,都怪我以往玩心太重,修鍊不認真,要是法力夠強能頂得住水壓,這不就把她抱回家了嗎!唉,我真是沒用!」
巫之祁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忽然腳踝被一隻冰涼的手一把抓住,他嚇得連忙拿起手中長槍就要往下刺去,就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冷冷道:「住手!」
也不知怎麼的,一聽到這聲音,潑皮的猴子倒真的停了手。他楞了一下隨即醒過神,暗自懊悔自己被人近身還沒反應,甚至被他一句話就唬住了。拿起槍又要刺下去,就聽那人說:「我有救那白龍的法子,你要不要聽?」
巫之祁立刻停手,低頭仔細看去,一位雙眼覆著一條橙紅絲綢的紅衣少年一手扒著紫淵的崖邊,另一隻手抓著他的腳踝,氣喘吁吁的樣子,竟是剛從紫淵下爬上來。見他看的愣了,那少年有氣無力地罵一聲:「發什麼呆呢,快……快把本上仙拉上去!」
巫之祁趕忙伸手把少年拉上岸來,年輕人一上來就躺倒岸上,胸膛不停起伏,又有道道寒涼紫氣從七竅緩緩外滲,顯然是在運功療傷。巫之祁雖急著問他解救白龍之法,但這少年有本事從紫淵中爬上來,一身功力必是深厚無比,他也不敢打擾,只得強自按下焦急的心情,在一旁為他護法。
轉眼一天一夜過去,沒耐心的猴子急地如尋不到食兒吃的小丑魚,正猶豫要不要自己冒險衝下紫淵去救白龍。少年人卻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盤腿坐起,雙手從小腹緩緩上抬至胸口,輕輕張開雙唇,隨著他的動作,一道深沉紫氣如靈蛇般從口中游出,他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一絲紅暈。少年雖是紅綢覆眼,卻彷彿能看見白龍的位置一般,調息完畢后,他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著紫淵底部緩緩問道:「聽說,你要娶她作妻?」
巫之祁聽到這話,張開的嘴猛然狠狠灌了一口海水下去,齁的他不輕,一邊「呸呸呸」地吐出去,一邊心中有些後悔口出狂言。只是剛才他以為四處沒人,才大著膽子放肆了幾句,若知道有人,打死他也不敢說出這等話來,須知那白龍的身份地位與他相比,一看便是一個天上一個海底,隔了十萬八千里還多。
他當下狠狠搖頭,趕忙去恐嚇那少年:「怎麼可能!必是你聽錯了!別誣陷我啊!要是被哪位龍王聽去,當心咱倆吃不了兜著走!」
不曾想那腰背筆直的少年全然不為所動,端坐在地,冷哼一聲:「我想你與她一般也是天生地養的精靈,可如今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敢承認,有何面目存於萬獸之中!以你這心性,莫說是苦修萬年,便是十萬年,也配不上白龍!」
想巫之祁曾經也是野性難馴的主兒,只是洪荒兇險,他在其中混跡多年,自己沒靠山沒背景,法力又不夠深厚,自然被打磨成了浮浪油滑,小心謹慎的性子。可是左右無旁人,又被這看上去比自己嫩得多的少年一激,哪兒受得了這氣,熱血上頭,當下右手長槍往地上一戳,渾身灰撲撲的毛髮不停抖動,一直耷拉著的尾巴猛然翹起。左手指著紫淵白龍,大喊一聲:「話就是老子說的,老子就是單身一萬年,也要娶她為妻!」。
喊完了又有些後悔,尾巴一縮,賊眉鼠眼往四周一看,空寂無魚,這才挺胸抬頭。正想著剛才張望四周又落了面子,老臉一紅,看見少年紅綢覆眼,才放下心來。
紅衣少年聽了他的話,朗聲大笑一陣。巫之祁紅著腮幫子朝他一發狠:「呲!還不快把救白龍的法子告訴我!」
少年這才收斂了笑聲,沉吟片刻,問巫之祁道:「你手中那槍能變化長短吧。」洪荒能人異士極多,雖然少年遮了眼,但他能知道巫之祁手裡有把長槍也不足為怪,巫之祁沒多想,回道:「能是能,只是我最長只能將它變為百丈長短,這紫淵有萬丈之深,哪兒夠啊?」
少年嗤笑一聲:「也不知你是從何得來的這把好槍,當真是白瞎了。」猴子急了眼:「瞎的是你可不是我!只是那槍……是在我原先水府里找到的,我看也就是把黑漆漆的長槍罷了,哪兒是什麼神兵?」
少年冷笑著也不以為忤,伸出右手去要長槍,須知洪荒之中本就是殺伐亂世,法寶兵器更是洪荒生靈的命,非至親至友極少借與。而此時少年伸出手來,巫之祁竟是想也不想地那黝黑長槍放入少年蒼白的手心。
一者他對剛才把少年罵做瞎子有點後悔,二來這少年乃是法力高強之人,巫之祁自忖一個窮光蛋的槍還不會入少年的眼,三就是雖然這兩人一直都是冷言冷語,可是巫之祁卻對那少年有一種莫名的信任與親近感。
紅衣少年全然沒在意巫之祁的爽快借槍,全神貫注地撫摸著那把槍。只是甫一入手他便一個激靈。左手條件反射般往腦後移,竟是想要解開紅綢的樣子。結果手剛碰到紅綢就停住不動,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左手放下了。覆著綢緞的雙目朝巫之祁望了望,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隨後呼出一口長氣,面向紫淵,慎重地說:「看好了。」
少年紅衣飄舞,一手掐訣一手執槍,站到懸崖邊上,遙遙對著白龍,緩緩開口。古奧森嚴的咒語從少年薄唇中吐出,初時聲音不大,可越到後來聲音越是莊嚴低沉,那是巫之祁從未聽過的語言,卻能感覺到靈魂的震顫,竟有一種讓他想要朝拜的衝動。
可他此刻顧不得細品咒文,只顧著凝神朝白龍看去,居然看到白龍龍身在肉眼可見的縮小!
原本千丈的身軀,漸漸縮小到了百丈,仍沒有停止的趨勢,紫淵中的重重紫氣也隨著龍身的縮小而擴散氤氳,卻始終不能覆蓋白龍絕美的身形。
一個時辰過去,少年臉色蒼白,額頭隱隱見汗,握著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紫淵中的白龍也縮小的近乎看不見了。就在這時,他忽然停了密咒,蒼白而修長的右手青筋暴突,緊緊攥著長槍喝一聲:「長!」原本平平無奇的長槍,卻驟然間無限伸長,直向紫淵之下刺去!
巫之祁緊張地看著長槍往紫淵伸展的方向,已經顧不上說話了。可能過去了很久,又或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清喝一聲:「呔!」
長槍驟然回縮,深淵之下紫氣翻湧不歇,瞬間就到了眼前!
一條身長只有一丈的白龍高高躍上紫淵,全身尚縈繞著絲絲翻滾不休的紫氣。在達到最高點處,白龍龍軀無力地舒展著,龍角也低垂,可巫之祁彷彿能看到緊閉的龍目旁掛著兩行七彩晶瑩如鑽石般的淚。
這或許是他出生以來見過最美的畫面,正沉浸在白龍的悲傷之美中不能自拔,一旁的少年對著他的屁股就踹了一腳,有氣無力地說:「還不去接,等她再落進紫淵你去撈嗎?」
巫之祁趕忙醒悟,一個筋斗翻上空中,緊緊抱住白龍,落到少年身前,那龍鱗溫潤堅實,令他不想鬆手。
落到地上后總算鬆了口氣,可他見到少年臉色蒼白如雲,一條右臂軟軟垂下,想來是剛才救白龍時用力過猛,已是傷及根本。
巫之祁感動地不知說什麼好,猶豫了一下,輕輕放下白龍,對著少年行了個大禮:「敢問上仙名諱?巫之祁必不敢忘上仙大恩!」
少年疼的齜牙咧嘴,隨意搖搖頭道:「你可以叫我燭九陰,不過我與她也是舊相識,你不必謝我。」
猴子聽后眼前頓時一亮,雙腮微微泛紅:「那我該如何……稱呼她?」
少年沉吟一瞬,抬手正了正覆眼絲綢,忽然淺淺笑道:「你可以叫她小潛。」